没有竹马,我也不能做一颗好的青梅
2016-05-30流萤回雪
流萤回雪
论一个吃货的脑洞
从我家到学校,骑自行车需要二十分钟。在二十分钟的骑车时间里可以做不少事情,比如说听音乐、哼歌、用眼睛的余光研究云朵、和遇到的熟人聊天……我问过同样骑自行车上学的同学,他们说他们就是这样的。
不过我没有买mp3,而且唱歌跑调,俩眼近视,也没有能够遇到的熟人。所以我在每天上学和放学蹬车的时候,脑海里就只能想问题。而且想着想着总是想到同一个问题:
中午吃什么?
中午是去食堂还是去小吃街?吃素的还是吃荤的?如果吃荤的,那么吃鱼肉还是鸡肉还是猪肉?
想着想着,一块小肚腩也会适时随着我的运动一颠一颠,提醒着它的存在。
低下头来,看着自行车的车轮把一小块渺小丑陋的石子轧到一边去,这些问题也就成为一个透明脆弱的泡泡,“啪”一下,迸裂在我干燥而灰暗的思维空气里了。
“嘿,杜!”,直到这样的一个声音进入耳朵,我才会结束平静的旅程。那就是吕杭,他天天站在学校车棚那里监管每辆自行车的停放。他静静站着,阳光从后侧打来,一小段脖颈的侧面显出淡淡的白光。
我微笑,说“嘿”,把车子停进去。车棚里有好大一丛绽放许久的雏菊,低下头都能闻到那股香气。我拔下一朵放在衣兜里。
上课铃响了。我和吕杭一起往教室的方向跑去。我跑得没有他快,他的腿实在很长。等我们一前一后坐在座位上,刚刚好,老师就走进来了。
我把衣兜中的那朵雏菊拿出来,插在课桌上摞起的书本与书本之间。忽然看到前面座位的吕杭也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朵雏菊,放在文具盒里。原来他也摘了。我笑了。
落在你身上的光,像是夏天
三年前我遇到吕杭的时候,他说我长得像他的一个老同学。那时候我坐在教室最后面,他坐我的前桌。我坐在最后面是因为我是从最烂的初中考过来的,他坐在我前面是因为他个子实在是太高了。
我听他那么讲觉得俗透了。所以我低下头来没有理他。
可事实上我也发现吕杭不是那种俗透了的人,他格外讨老师和同学的欢心,总能在上课的时候抢救老师讲错了的地方,语言表达得恰到好处;也能在课间的时候让一堆同学聚过来,被他的冷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他家境似乎不好,勤工俭学,向学校申请在上学放学的时候监管自行车排放的工作。他的招牌动作就是在每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微微一笑,还露出浅浅的酒窝。总之,全校闻名了。
不过那时候我对他爱理不理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白小糖。
那是两年前的一天周末,我们班出去春游,遥远地就在市郊那处田地畔看到了一个穿着纯白色毛衣的女孩弯着腰在做什么。吕杭的车子骑在我的旁边,他停下来对着地里喊道:“白小糖!”然后那女孩子就连跑带走地过来了。
我就发现了,那女孩子,真的,太像我了。马尾辫像,表情像,眼睛像,甚至连这两天刚刚出现在我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她都有。不过她比我瘦好多好多。
“哎。”他说,“你看你看,这就是我常说的长得很像你的女孩。”然后把我推到了她的面前。
我们去了白小糖的家,在村庄里。她说,农村菜多,地方大,最不愁的就是招待客人。我们全班一起包饺子。吕杭坐在我和白小糖的中间,笑个不停。在大家的请求下,擀面杖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他站起身来擀皮。他白皙细长的手指在擀面杖和面皮之间来回灵巧地挪动,我忍不住想要发笑,这明明是女孩子该干的。那个时候,我看到一些异样的光影,追踪着去看,是窗外的梧桐树叶漏下的斑驳印记,斜斜擦下来,擦在了他的面孔上。而他的鼻梁好高,就接住了一小块光斑。
那天晚上,全班回家的路上,吕杭的自行车骑到了我的旁边。“杜索年,不如跟你讲讲小糖。小糖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我们曾经一起上过同一所小学和初中。她家情况跟我家差不多,一直不好。后来,她中考的分数比我都高,可是因为家里钱不够她住宿,才不能到市里的高中来念书。”他讲着讲着居然落下泪来。
本来对他爱理不理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男孩,挺善良的。
如果我去医院,你会送我好吃的吗
我很少不认真吃东西。因为我学习实在太差,如果不拼命吃东西,就根本不能治愈我对高中的伤心。
不过吕杭身为我的前桌,目睹我一天天发胖的身材,却从来也不说什么,反而还会给我出主意:“你知道不,食堂的西红柿烧茄子,其实不应该配米饭,要配馒头才行。馒头蘸着菜汤儿,再夹点儿零食窗口的鸡丁酱,就是酸辣口。”
在他的指导下,我还发明了用花生酱一点点蘸着火腿肠吃;把棉花糖放在暖气上烤着吃;把饼干化在牛奶里吃。
记得是一次晚自习,我正悄悄吃着巧克力的时候,突然发现手臂外侧的皮肤很奇怪。一块白,又一块白的。
白癜风?那可怎么办呢?我会住院吗?如果我住院,吕杭会送我好吃的吗?那,给我送点坚果吧,补营养。我写了个纸条给前桌。
吕杭收到纸条,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掰给他看的胳膊,然后举起手来:老师,杜索年肚子痛,我要带她去医院。
我就莫名其妙跟着他出来了。
他让我坐上他的单车,紧张得要命:“还开玩笑呢杜索年!白癜风白癜风,你知道多可怕吗,会遗传啊!会扩散啊!到时候长到你的脸上啊!全身花白花白的,你看到时候谁娶你啊!”
看他这么紧张,我也严肃得要命,不敢说话了。
吹着沉默的夜风,我们到了一家急诊。医生看了看我的手臂,说出这样一句话:“你该减肥了。”
“啥?”
“这是橘皮纹,你太肥,长出来的。”
吕杭狂笑着把我推出门。我也不好意思地笑:“抱歉啊,那个,我以后,还是减肥吧。”
“别减啦,你说说你,又不去网吧也不买彩票,作为一个纯洁的高中生,就‘吃这点儿爱好了,剥夺它干吗,橘皮纹就橘皮纹吧。”他郑重其事。
“你说得倒是轻巧,万一以后扩散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快嫁人的时候再减肥呗。”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对。
如果时光没有尽头,青春不是覆水难收
日子一直风平浪静,直到期中考试。
那次的考试非常重要。它和期末考试一起,决定了每个班的成员调动。就我们班来说,最后的几名将会降到普通班去。我起早贪黑地学习,没有课间,没有午休,连三餐都要配合书本解决,这努力程度不亚于中考。吕杭也挺用功的,虽然他一直以来在全班第三的位置不动,但是看到我那种拼命的样子也备感压力。
他突然近视了起来,看不清黑板,不得不扭过头来找我借笔记抄。后来我也近视了,突然间也看不清黑板了,吕杭就不得不配眼镜去了。这就变成我借他的笔记。
这还引起了一桩笑话。吕杭的字是我非常心仪的那种,笔画之间都是洒脱而有力的,我情不自禁地模仿他的字体,越写越像越写越像。结果老师有一次还怀疑吕杭帮我写作业了,他把我俩叫到办公室,让我们在他的本子上各写一句话,我们边写老师边看,写完之后,老师愣了。
学霸笔记护法,加上我的不懈努力,终于有一天,期中考试前的一次月考成绩发布,吕杭扭过头来对我说:“从四十六到第二十六了,杜索年,你离我越来越近了哟。”
那天下了晚自习,放学,我去推车,吕杭把我拦住了。他说:杜索年你等一等我,我把你送回家好了。
我买来奶茶,靠在围墙上等他。最后五辆自行车很快被推走了,他走过来说你知道吗,你靠在围墙上喝奶茶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因为怕受风,所以我们骑得很慢。他在我旁边一直讲话。他说你可真厉害啊,也好聪明,居然进步这样快。你以后打算考什么学校呢?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呢?他一直问啊,问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后来他问:“从这里到你家需要多少时间?”我说:“二十分钟。”他说,“这二十分钟里你都做些什么?”我说:“我没有mp3可以听歌,也不会遇到什么熟人聊天,通常就想自己中午吃什么。”“像你的作风。”他说。
实际上,我已经不想这些了。“吃东西”,已经退居到“好好学习”的二线了。我在单车上都是思考考试点。我在吃饭的时间都是胡乱打发。我的橘皮纹也没了,可是他大概都意识不到吧。毕竟天天看一个人,是很难看出来缓慢的变化的。
后来路过街心公园那里,我还是有点受风,开始咳嗽。他又问我:“这一阵为了准备考试,都是几点睡觉的?”我说:“每天都是十二点睡,早上六点就起来了,起来在家里看一阵子书再上学去。”
这就把他惊讶到了。他说:“那么拼命干什么。”
我叨叨着:“不那么拼命就不能继续做你邻桌了。”
他轻轻地、磕磕巴巴地说:“以后别那么拼命了,身体垮了可不行……”
我在他的背后看到街旁的橘黄色的路灯光暖暖地照着,在黑夜里像是一个大朵吐出柔软绒毛的蒲公英。那绒毛弥漫在温暖的夜里,包裹住了我们两个。然后,白色的细屑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徐徐降落了下来,下雪了。
我到家了。他转身,骑着自行车消失在夜色之河看不见的尽头。
如果旧时光能说话,应该能回复我的心事
那次期中考之后我和吕杭成了铁哥们儿。铁哥们儿的含义是指,他时常会在课间的时候被我的乾坤掌拍得吓一大跳,然后不得不扭过头来帮我用各种匪夷所思、只有我才能听懂的方式讲题。我们时常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拼桌合餐,他逼迫我吃我讨厌吃的青椒和蒜苗,我挑给他我不愿意吃的红烧肉里的肥肉。
还有,我必须装作很坦诚很坦诚的样子,去听他讲白小糖。
他说我长得越来越像白小糖了。
再后来,就是高三了。各种压力和困扰压在每个人的肩膀上。由于睡眠不足我时常会在无聊的课堂睡着。有一次我梦见了自己还在那所三流初中,把几个看漫画的同学甩开,一个人走到学校操场坐下来看书。四周围是星星点点的野雏菊,在风里美好地晃动着。此时,我是安安静静的、不必担心前程的、备受老师宠爱的、没有遇见吕杭的。我醒之后,就推吕杭的后背,就这么和他讲着这些。脑子中还半带着朦胧的睡意。
然而他是问我了:“杜索年,你那时候,就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吗?”
“唉,”我打了一个哈欠说,“你忘啦,我胖!”
“那也该有个青梅竹马什么的。不过现在,我算是吧,对不对?”
我带他去了一趟我的初中,那所有很多差生——而我居然算是优秀毕业生的初中。外形张扬的学生们还是在操场上胡闹着。穿着职业装的老师仍然是在校园里眉头紧皱地走路。时光改变不了爬满绿色植物的那教学楼的一侧,它依然在微风里肆意吐露着新鲜的气息。
我在这里度过了三年啊。然后我走入了那教学楼。一步一步,上楼。
突然的,有一个女孩在一楼大厅截住了我。她说,请问,你是杜索年么?我好生疑惑,说,是的。
她笑了:“你是我们学校的传奇学姐呀,我们老师老提起你来着,还给我们看过你的照片,因为,你是我们历届以来考得最好的。”
我实在是脸烧得红,这让吕杭知道了,可多么难堪啊。毕竟我那成绩,到了高中,算得上倒数。
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并没有人,我跟吕杭进去,在我老师的讲课本上留了个笑脸,配上一行字:
“九中第一杜索年及二中第一吕杭到此一游!”
那天晚上班主任给我打电话:“知道你和二中第一也能做好朋友,我对你考大学就放心了!”
那一刻的真心话与我流泪的面颊
高考后的那天晚上,我们班同学在一起在豪包唱歌。吕杭觉得闷,出去吹风了。而我就坐在包厢的角落里,看着一首首歌曲的字幕,脑子里什么旋律都没有。
灯光转过来,打过去,转过来,打过去。我要离开了,我这么想着,我要离开了,难道就这么离开了么。
一个女孩,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在旁边坐下了。
“哭了啊?”“没。”“比哭相都难看。别做这个表情了。”
我端起一杯橙汁拿在手上,一边说话,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开始喝。
“不减肥啦?”她说。
“等要出嫁,再减吧。现在学习不是第一要务了,我又要专注吃了。”
“那我电话喊吕杭再给你买点好吃的。不过,也许正占线,白小糖你记得吗?刚才听他打电话,指导她往这边走呢。”
我手里捏着的橙汁杯子掉了下来,“啪”的一声摔碎了,然后四周的同学都扭过头来看我。
大家看我还有一个原因。吕杭从外面回来了,而且走到了我这里。
他定定地看着我,然后拿出一个手机,摁下,开始计时。
“刚才我真心话和大冒险输了,他们让我跟你讲话,那么你就听着。杜索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初是因为你长得像我初中同学……”他语速实在很慢,有人开始起哄了。同学仿佛是生怕我会尴尬地离开般,居然摁住我不动。
“不过你俩也不一样啊,你爱吃,她不爱吃。在学习上,你拼起来,比她还厉害,甚至比我还厉害。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有潜力的女孩。”
“你笑的样子云淡风轻的。嗯……你开玩笑时打起人来没轻没重。我也爱吃你喜欢吃的花生酱……我总看你骑自行车,那时候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呢,眼神恍惚的,跟做梦似的。”
这时他脸红了。
“哎,初中时候没跟你一起上,高中一直做前后桌,真的很幸运。大学……反正咱俩分数后来一直都差不多,就报名到一起去好不好?”
距离大冒险规定的时间,还差十五秒。
我问道:“喂。吕杭,我还有一个问题来着。你刚才和别人选的,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真心话啊。”他说。又补充一句:“你是我的青梅竹马。”
KTV里转来转去的灯光,打到了刚刚进门的白小糖身上,人们的视线都集中了过去。我流泪的面颊似乎不再重要。
管什么天昏地暗,管什么故事的结局,反正,他是我的青梅竹马。其他的,管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