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听我唱一支黄河谣

李阿宅

周围的人都觉得我疯了，竟然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去看一场民谣演出。

纵然我觉得自己早就能以一种豁达的心态看待独自旅行这件事了，可是在出发前一周，漫长的路程还是让我产生了退票的想法。我内心的两种声音一直在去与不去之间做着斗争，但胜利的那一个小人拿出“你不努力奔跑，永远也追不上W”的这个理由时，另一个小人败下阵来，我连忙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夏天刚遇见W先生那会儿我焦虑极了，难过地和围姐倾诉，和阿狸倾诉，和身边很多人说，怎么办，我遇到一个优秀到我垫着脚都够不到的人。他们鼓励我说，喜欢就去追啊，你的勇气呢。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感觉太遥远了，远到我踮起脚尖，也似乎触摸不到他的遥远。你知道么，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一个喜欢却让我不知所措的人。我陪他喝过一场通宵的大酒，陪他在清晨的马路上奔跑，陪他在酒醉后跳过五龙潭的栅栏，但关于喜欢这件事我却始终说不出口。那段时间，我总是在想，如果他晚点出现该多好啊，生活再给我一点奔跑的时间，想必那时候的我一定要比现在的状态好多了。可是有时候，有些人降落在你的生活里，并非是带着爱情的使命而来，他的出现可能只是为了督促你变得更好。这句话听起来很鸡汤对不对？但在我这种以爱情为信仰，内心又充满骄傲的人身边不知道有多奏效，就像明确了一个目标似的朝着他奔跑。

W先生身上纹了一个世界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出了他所有走过的地方，很奇怪，我看到那个纹身的时候突然就释怀了心里的自卑。毕竟，他比我年长几岁，那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的事实，但我至少可以在跟他相同的年龄的时候去做相同的事。我知道，他二十二岁的时候曾经独自走完了西北。我没有这样的勇气与胆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得更远一点，这样才能离他更近一些。

当你魂牵梦萦地想要到达一个地方的时候，你总会不自觉地增添进去一些你的想象，而你想象得越好，或许最后失望会越大。所以，当我坐在去青旅的出租车上，看到这座街道脏乱，整个城市都看起来灰蒙蒙的城市时，我内心用想象筑造起来的那座兰州城轰然倒塌。

到达青旅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青旅的老板阿辉和福建男生Ciao站在路边等我，说是大家都在家里等我吃饭。果不其然，推开青旅的门，一群人坐在餐桌前招呼我说：“快来尝尝我们的手艺。”吃饭的时候，台湾妹子范范抱着一瓶啤酒安静地坐在餐桌的角上，当时还在装淑女矜持地扒拉着米饭的我，并不知道，这个酒量惊人的妹纸是陪我走完这趟西北之行的旅伴。

那场酒喝到深夜，大家从餐桌上喝到地板上，最后横七竖八地在榻榻米上睡着了。夏天和W先生喝酒的时候，他说特不喜欢我们这种喝酒的时候太理智的人，其实他不知道，我喝醉了比谁都疯狂，但在他面前我不敢这样，我怕一丝丝微醺都会让我将那腔爱慕倾吐出来，所以我不敢喝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那天是中秋节，哈尔滨大哥又搬回来两箱啤酒，于是一群刚从宿醉中醒来的酒鬼立马跳了起来，套上衣服就去菜市场买晚上做火锅的材料，而我和阿辉要去看那场我期待了很久的演出。

这场音乐会的主角是一支成立二十周年，叫做“野孩子”的民谣乐队。我从未在网络上搜索过关于兰州的任何照片，对这个城市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野孩子”、“低苦艾”、张玮玮这些从兰州走出来的独立音乐人。这是我和W先生共同喜欢的一个乐队，第一次听到他们的歌的时候，我都惊艳了，两把木吉他，一把手风琴，铿铿锵锵裹挟着西北的黄沙，滚滚而来。

阿辉带我七绕八绕才找到了那座被周围高楼包围住的小剧场，门外聚集了很多神色焦灼的年轻人。这场音乐会就像一直以来野孩子的音乐一样质朴，整场演出除了拉着手风琴的张玮玮做司仪外，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就各自守着自己的乐器那么安安静静地唱。

“黄河的水不停地流，流过了家流过了兰州。流浪的人不停地走，唱着我的黄河谣……”这是野孩子乐队的经典曲目，当歌词一字一字在大屏幕上跳出来，他们每个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乐器，双手放在腿上，挺直腰身，肃穆地清唱，不炫技不讨巧，就那么诚实地一步步地夯实每一个音符，仿佛背负着纤绳，把黄河拉进人的心里。在兰州的那几天，我一直窝在青旅里，并没有去看现实中的黄河，但那瞬间黄河好像就在我面前流过，打湿了我的眼眶，我扭头看了一眼阿辉，他也在流泪，周围很多人都在流泪。阿辉说，他更喜欢野孩子了，那是一种无声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就打在了人心里。

最后那场雨，下在凌晨四点的兰州街头。

我们半夜徒步去KTV唱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四点。西北深秋的清晨还是一片静谧的黑，我们八个人浩浩荡荡地沿着马路走，沿途的早餐店也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暗黄的灯光散发出慵懒的气质。天空突然就下起了蒙蒙细雨，两个台湾的妹妹想听大陆人民的神曲《纤夫的爱》，于是我们几个人就手牵手在大马路上唱起歌来。偶尔驶过的洒水车不停地按着喇叭示意我们让路，气得司机拉开车窗大骂，但我们仍旧肆无忌惮地继续唱我们的歌。我们唱五环之歌，唱郭德纲老师版的外面的世界，走在前面的几个男生唱上一句，我们几个女生立马接下一句。我们总是这样，在熟悉的地方谨慎地生活，却在陌生的环境里不停地放纵。兴姐是个摄影师，也是哈尔滨人，二十出头的时候总是出入各种无人区，现在居住在苏州的乡下酿酒写诗，我们都唱累了的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她唱：“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再风里飘，而我还在怀念，那白衣飘飘的年代。”兴姐的声音和叶蓓像极了，都是那种轻飘飘却极有力量的声音，我看着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哼着歌走在空阔街头的兴姐时，突然觉得年轻真好。

离开兰州的时候，我发了一条朋友圈“来兰州哪个景区都没去，看了一场演出，喝了两天的酒，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在兰州凌晨四点的大街上唱过几首不成调的歌。我们从各自想要逃离的地方，这里相互治愈，所以，就算别离也没有什么难过呢。”

或许不够整洁却足够生活的兰州，不是我想象当中的那座人文气息浓厚的兰州，但这座城市是我在西北的旅行中走了又回来，让我恋恋不舍地在返程火车开动那刻落下泪来的一个地方，我知道这一切与这座城市无关，是因为这里遇见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