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国战略思维矛盾的宗教根源

刘振水

摘 要：美国外交政策中所体现的战略思维一直存在着显著的矛盾性特点，主要体现在对外关系上的孤立主义与扩张主义之争，指导思想上的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并行，手段方式上的单边主义与多边主义并存。从主导美国信仰的新教入手，发现由新教所主导的美国信念是导致美国战略思维中以上三对矛盾出现的根源所在。并且，“拯救世界”的天赋使命观并不是美国外交政策的一个工具存在，而是美国信念一直诚心追求的终极理想目标，这也决定了美国将在通向理想的现实主义道路上继续前行。

关键词：美国;战略思维;矛盾;新教;天赋使命

中图分类号：D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6）02-0058-03

纵观美国战略发展历史，其战略和外交政策一直以来都有诸多矛盾之处，这也是美国外交政策备受批评的最主要原因。对于美国外交政策的控诉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过于孤立主义，过于国际主义;道德至上，过于不讲道德;时而单边，时而多边。一直以来，学者将此解读为美国出于自身利益需要的不同变化。殊不知，这其中有着非常深刻的宗教根源。由于新教在美国社会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和深远影响，美国的外交政策和战略思维也深刻地打上了新教的烙印。

一、美国的基督清教文化

清教徒移民北美以来，新教文化一直伴随着美国的发展进程。16世纪英国宗教改革之后的国教保留了大量的天主教残余，这使得一部分人宣布脱离国教，要求改革残留的天主教旧制，提倡勤俭生活，由这批人所组成的教派即为清教。清教徒在许多方面与英国王室发生冲突，遭到英国王室的迫害。为此，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为寻求能够实现其宗教理想的圣地而远赴重洋，带着对信仰的执着和自由的渴望来到北美新大陆。他们自诩是上帝的选民，承担着对人类发展和命运的特殊责任，这反映在后来的美国文化中即为美国人的“天赋使命观”，由此便奠定了美国文化的清教基调，在美国的历史中不断延续，深深地影响了美国人对自身和外部世界的看法和態度。

时至今日，美国仍是一个与宗教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国家，新教精神主导了美国文化。据统计，当今美国基督教徒占总人口的84%，其中新教徒占56%，天主教徒占28%[1]。此外，美国几乎所有总统都有基督新教背景，只有约翰·肯尼迪是天主教徒。由此可见，基督新教对于美国社会和政治有着十分重大的影响和作用。而且美国作为一个移民国家，凡是不属于新教徒的都被要求接受其清教的文化和价值观念，从而才能真正融入美国而成为美国人。正如本杰明·施瓦茨所说，美国的国家特性和团结是来自“盎格鲁新教精英将自己的形象烙印到移居这个国家的各族人身上的能力和愿望”，正是这一精英的宗教和政治原则、风俗和道德标准，才造就了新教文化的支配地位，形成了如今的美国特色[2]53。

二、“天赋使命”基础上的美国信念

清教徒移民北美，其中固然有着被迫害的因素，但是更多地是为了信仰而来到未知的新大陆，以期能够实现他们的宗教理想。他们自信作为“上帝的选民”，能够为人类建立一个希望之乡。故而，清教徒自始至终都表现出强烈的上帝选民感，特殊使命感以及天定命运感[3]21。美国信念即在此基础上得以形成。

（一）天赋使命

美国自认为是上帝特意选择的一个国度，对人类的发展和命运承担有一种特殊的使命任务。对于如何实现这种使命任务，在清教内部产生了两种观点，即“美国例外论”和“天定命运论”。

1.美国例外论

美国例外主要是指上帝选择美利坚民族，并给予其特殊的使命，让其在美国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山巅之城”，建立一个自由和民主的样板，为世界各国树立榜样。正如早期移民美国的约翰·温斯罗普所说：我们必须认为，我们将成为山巅之城，作为上帝的信徒，上帝和世界民众的眼睛始终在注视着我们[4]104。上帝选择、偏爱美国这片土地及其居民，因此美国在本质上与其他国家不同，在道义上优于他们。

2.天定命运论

天定命运即美国人是由上帝挑选的，是人类进步的代理人，他们承担着上帝所赋予的任务：开化野蛮、不文明的民族，向世界其他的地区传播自由和正义。在美国人的意识当中，美国人是天定的选民，是上帝挑选来领导落后民族的基督教徒，并且赋予美国人一种特殊的职责，这一职责就是把他们的优越观念和制度传播到世界其他地区，进而改造这个世界。

（二）实用主义的功利观念

实用主义注重功利的观念与早期移民北美的新教伦理密不可分。移民北美的清教徒自有着强烈的务实精神，反对徒有其表的烦琐仪式。故而，移民美国的清教徒认为对上帝的虔诚应该表现在尘世的具体活动中，以其所取的具体成就来判断事情做得正确与否。衡量“上帝选民”的标准不单单是对宗教教义的严格遵守，更为重要的是看其在现实生活中的表现。

新教伦理把人们从虚无缥缈的来生世界拉回到实实在在的现实中来。倡导只有以务实精神才能实现致富而成为上帝的选民。上帝的选民只能以观念和目的的有效性、可行性和实用性作为成功的判断标准[3]63。此即美国新教的实用主义功利观。

三、新教理想导致的美国战略思维矛盾

通过以上不难看出，新教在美国社会中有着十分重大的影响，尤其是对于美国信念的形成更是起着基础性的作用。这种根深蒂固的美国信条不可避免地对美国思维方式产生了影响。仔细梳理，即可发现新教所塑造的美国信仰存在着自相矛盾之处，这种矛盾性在美国战略思维中也表露无遗。

（一）树立榜样与对外扩张

如上所述，在美国人的信念当中，美国生来负有对于世界的道义上的责任，即天赋使命。然而，对于如何实现这种使命，新教给于了两种宗教上的解释，一种是美国例外论，一种是天定命运论。这两种观念反映在美国的战略思维中就形成了孤立主义和干涉主义。

使美国的价值观普遍化是理想主义的特征，然而，对于如何使美国的价值观普遍化，一直以来都存在着激烈争论。一种立场是遵循新教美国例外论的信念传统，为完成建立世界希望之乡的使命，应该把美国看作是“山巅之城”，不关心外部世界争斗，埋头于自己的民主制度建设，用美国的自由照耀在所有国家的上空，以期能够为世界树立一个榜样，达到改造世界的目的。具体而言，改造其他国家是通过树立榜样而不是干涉来实现的，由此形成了美国战略思维上的孤立主义立场。正如美国国会议员艾伯特·贝弗里奇强调，美国的使命是“向人类提供一个榜样：快乐与富裕来自渐进的、自我约束的自由”，最好是给世界起一个示范作用[5]143。

另一种立场则遵循新教天定命运的世界观，认为美国改造世界的方法应是十字军东征的方式，作为上帝的选民，美国人有责任向地球上落后地区传播文明，推行美国的自由和民主制度，推行民主和人权。这一立场后来发展为美国思维当中的干涉主义倾向。

（二）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

由于新教的天赋使命价值观，使得美国在对外关系问题上一直有着很强的道德理想主义色彩。美利坚民族在形成过程中所具有的那些独特的地方，都与美国得到上帝的偏爱是分不开的。正是承担了上帝所赋予的特殊使命，美国才能有超越其他民族的成就。美国天生是基督教的国家，宽松的宗教和政治环境为它创造了新经验，获得了新意识，形成了新品格，使它从一个松散的英属殖民地变成一个强大的联邦。美利坚民族是以盎格鲁—撒克逊白人为主体的，具有优于其他民族的显著特征。而且，美国在许多方面是独一无二的，不仅拥有民主的政治制度，而且成功地在一个联邦体制内显示出了多样性与统一性的结合;美国民主在其产生根源上、道义上及精神上都是独特的;美利坚民族比世界上任何其他民族在推进人类福利进步上贡献都多，总之，美国对世界承担着一种“特殊责任”和“拯救使命”。这种道德至上的外交倾向后来经美国总统威尔逊之手发展为理想主义。

然而，威尔逊作为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清教的务实主义在他的身上也有着十分明显的体现。威尔逊执着地坚持美国的使命观，积极地推广美国的发展模式。然而，透过其著名的“十四点”，我们可以发现这十四点没有一条不是在为美国的实际利益而服务。这与美国清教的实用主义精神可谓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因为只有美国在世界中展示自己的独特地位，在世界事务中发挥领导作用，这才能证明美国是上帝选择的特殊国度，也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美国的特殊使命。并且，为了实现这一使命，可以采取任何手段，无论单边与多边。

由此可见，威尔逊可谓集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于一身，不单是威尔逊，在美国的历任总统当中都可以找到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并存的影子，一方面偏执地追求道德上的理想，另一方面在外界看来又无时无刻不在捍卫着美利坚合众国的利益。美国这种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矛盾都能从美国的清教徒精神中找到其宗教根源。

四、终极理想与现实世界

20世纪的国际关系中，作风最为矛盾的国家则非美国莫属。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美国这样，绝不容许别人干涉美国内政，而又一厢情愿地认定美国的价值观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在外交中没有比美国更务实的，但也没有比美国更具理想主义的国家;没有任何国家比美国更不愿意介入海外事务，但美国的对外干涉却达到空前的范围与规模，这个立场至今不变[6]2。

对于这种矛盾作风，外界多将其解读为“美国对于道德理想和自身价值的强调，不过是其对外扩张争夺利益的一种借口和工具”。而美国的回答则是“美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理想主义国家，这个民族的心灵是纯洁的，这个民族的心灵是诚实的。美国拥有其他国家无法给予的献身于人类自由的精神能量，美国拥有实现她的命运和拯救世界的无限特权”[7]82-83。其实，透过美国的历史，可以看出美国人的这一说法并不完全是虚伪的欺骗和争取私利的工具，而是美国人的固有信念。

在美国历史上，大多数战争都是在一种极其高尚的动机下才发动的，否则便无法说服美国民众来支持这场战争。美国参加一战，民众被告知美国参加一战是为了结束所有的邪恶战争;二战是为了使世界摆脱集权统治，实现自由的世界秩序。

美国对于世界秩序的参与和融入也是基于传播自由和民主的目标。赤裸裸地攫取利益向来不能得到国内民众的支持，最终难免归于失败。对于这一点的例证，没有比西奥多·罗斯福的现实主义的失败和威尔逊主义的最终胜利更为恰当的。罗斯福作为一个坚定的现实主义者，时刻以国家利益为自己战略思考和对外政策的出发点，信奉实力政治，主张以美国的强大实力融入世界，但最终却因得不到民众的支持而告失败。相反是其继任者威尔逊的理想主义成功地将美国带到了世界政治的舞台。由此可见，对理想的坚持早已深深地植根于美国人的心中。

只不过，在美国式的理想遭遇现实世界的政治时，美国为了自己的命运和拯救世界的理想，不得不加入世界政治的角逐当中，即使是这样，仍然需在理想的名义下才能征得民众的支持。对于这一点，威尔逊看得尤其透彻。

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美国战略和对外政策中总是现实与理想并行，并且因此美国历届总统的战略范式只能是以其个人名字命名的主义，如威尔逊主义、尼克松主义等，不能将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截然分开，只是每个人对理想和现实的倾向性大小不同而已。

五、结语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美国的战略思维矛盾的根源就是美国的宗教信仰，清教徒不仅在实现上帝所赋予使命的道路上存在分歧，而且新教精神所孕育的美国信念也同时具有理想和务实的因素，由此导致美国战略思维中的矛盾之处也就不足为奇。

此外，当美国使命观驱动下的终极理想目标被残酷的现实世界所包围时，美国在坚持和不断重申自己终极使命理想的同时，为了使自己这个拯救世界的唯一火种生存下去，采用现实世界的游戏规则和手段也就在所难免。因此，在外界看来，美国的外交作风总是处于一种最为矛盾的状态，其对民主、自由和人权的强调总是给人一种利益掩饰物的感觉。殊不知，美国在新教信仰的支配下，其战略的最终着眼点就是拯救世界，这一点根深蒂固于美国人的思维当中。

参考文献：

[1]王晓德.“美国例外论”与美国文化全球扩张的根源[J].世界经济与政治，2006（7）.

[2]塞缪尔·亨廷顿.我们是誰？——美国国家特性所面临的挑战[M].程克雄，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5.

[3]王晓德.美国文化与外交[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

[4]董秀丽.美国外交的文化阐释[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7.

[5][美]邁克尔·H·亨特.意识形态与美国外交政策[M].褚律元，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

[6][美]亨利·基辛格.大外交[M].顾淑馨，林天贵，译.海口：海南出版社，1997.

[7]王立新.意识形态与美国外交政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On the Religious Origin of the Contradiction of American Strategic Thinking

LIU Zhenshui

（ Luoyang Institute of foreign languages，Luoyang 471003， China）

Abstract： There has been a significant contradiction characteristic of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which are embodied in the strategic thinking， mainly reflected in foreign relations of isolationism and expansionism， the parallel guiding ideology of realism and idealism， means of unilateralism and multilateralism coexist. From the dominant belief in American Protestant of Protestant dominated by American belief is the reasons leading to the root of the above three pairs of contradictions in American strategic thinking; and， "save the world" talent mission view and not the foreign policy of the United States as a tool exists， but faith in the United States have been sincere pursuit of the ultimate goal. It also determines the United States will be on the path to the ideal of realism on the road to move on.

Key words： Then United States， strategic thinking， contradiction， Protestantism， American mis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