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鼎
2016-05-30刘锡荣
刘锡荣
鼎代表国家。鼎是中国器物的极致。鼎是世界上古代工业最高水平的代表。
先有了鬲,作为烹煮的生活用器。而后才有了鼎。
鼎是古代的礼器、食器。王拥有九鼎,诸侯、公爵们当在七五以下。拥有鼎的多寡,自是身份与等级之象征。事实上,在有青铜器之前,早在石器时代就先有了鬲,夏代时,人们在陶鬲的基础上发明了青铜铸造的鼎,史称青铜器。鬲是由三个类似的垂乳组成,其乳之现状类似牛乳,三乳合为一膛,鬲器形成,其材质是陶土的,手工塑制,有的还刻上图案,有几何形的,有线条形的,有绳纹形的,有的还涂上颜色,阴干后,再烧而成,作为日常生活中的烹煮之器罢了。
夏禹收九牧之金,铸成九鼎,于荆山之下,以象征九州,国家永固。青铜铸造的鼎,标志着人类由原始的部落状态,逐渐向封建社会过渡,因为有了“王”,有了“国家”形态。自此,鼎,象征国家,代表王权,宣示礼乐,历代传承,成为“国之重器”。
如今我们所看到的鼎,最为代表的当属国家博物馆的“后母戊”方鼎了,(原来的教科书记载的是“司母戊”,这个“后”误作“司”的错误,据说与郭沫若先生相关)此器出自安阳殷墟。(仅那里的“妇好墓”,出土的“鼎”“彝”等青铜器,就有四百六十八件。)民国早期在安阳出土后,如不是百姓们千般保护,又不是此鼎的庞大沉重,恐怕早就被日本鬼子抢走了。当我们立于此鼎前瞻仰时,必会为其:巍巍乎,高山仰止,浩浩乎,神圣至。我们在震撼之余,才会晓得“国之重器”的崇高与威严。纵观中外古今,无论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民族,哪一件礼器,都不堪与中国的鼎相提并论。
那是一份绝世独尊。
人们之所以喜欢鼎,除了鼎的国家意义至上外,想必还与日常生活与鼎的学问、词汇、典故相关,人们自小耳熟能详的,诸如: “一言九鼎”、“列鼎而食”、“问鼎中原”、“定鼎中原”、“高门鼎贵”(晋.左思《吴都赋》)、“鼎铛玉石”(唐.杜牧《阿房宫赋》),“天子春秋鼎盛”(《汉书.贾谊传》),“鼎足之势成矣”(《三国志》),“三足鼎立”更是“三国”以来所用最多的典故。
我自幼有些家学的影响,长成之后,自家又很是偏爱,尤其是鼎的造型与气势,蕴育的礼乐高义,更是令我五体投地。
在我前两年写作《钟鼎茗香》(一)(二)期间,将鼎的收藏与学问拓展开来。早先人们议论“宣铜”时,即便是在文章中,也只说宣德炉,不议宣德“鼎”,岂不知炉为“彝”器,史称“彝炉”。明代永宣时的黄铜文化之中,二者皆备,不可或缺。何况,上古之文化又以“鼎”为至上,绕开了“鼎”,何以谈“炉”?没有“青铜文化”,哪有“宣铜文化”?于是,我便依照“宣铜文化”本来面目,将“鼎”与“彝炉”一统归位,在拙作中列为主项。以致:无论是客厅斋室,均有商周唐宋元明清的鼎、彝,陈设用度,甚是得体。任谁来访,都会于品茗听琴之间,也必为沉烟袅袅所陶醉,流连于鼎、彝、礼、乐的盎然古意之中。
唐代的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所写“钟鸣鼎食之家”,甚为家严崇尚。父亲在世时,只能在书中或博物馆里去找些崇拜与陶醉。如今我已拥有,可他早已仙去,盛世把两代人的遗憾留给了我,令我时常于崇敬中缅怀,笔墨间慨叹。好在除了自家私享,亲友们亦时常来赏,都很喜爱,也陆续收藏用度起来,且时常雅集,交流感悟,甚是快乐,为杂乱繁忙浮躁功利的时下生活,平添了许多古朴与优雅,陶冶了大家的诗书礼仪,升华了大家的文博境界。心态平和了,胸怀开阔了,更是觉着“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只是大凡到他们那里赏玩时节,所见鼎彝文玩,很是令人不爽。物件也老,工也尚可,只是有不少物件非我族类:大多是日本的,又有少量越南的仿器。
众人多随我同好,是我起初想不到的。看来,一个民族的文化,对于过去的传承挖掘,生活浸润,古今时空虽然异同,人们之间的相互交流传播,形成继承与普遍状态时,一种文化现象业已展开,构成社会风尚,便成就了民族的文明。
早年间,没有潘家园一带的古玩城,要看古玩,只能去博物馆,那里的青铜器鼎、彝、簋、鬲、盉、壶等等,固然甚好,却只可远观,不能近取。亦如我上月去北京大学赠书时,面对其博物馆的古物,只能叹惋。早年,在北京的大么厂、前门、地安门都有古玩店,琉璃厂相对集中一些,那条古玩街,大几十家店面,任你去上手品鉴,讨价还价。那时候的鼎、彝很多,精美的、普通的,几元、几十元、过百元、千元的,民间的、宫里的、普通的,点金的、鎏金的、错金嵌银的、掐丝珐琅的都有……哪像现今,几万元的你都不屑去上手。
民国时期的古玩市场,尤为兴盛,清王朝的败落,导致宫里宫外勾结起来,倒卖国宝,大发国难之财。“孙殿英东陵盗宝”震惊世界。陕西的周代青铜器,河南殷墟商代的青铜器,乃至“后母戊”大鼎,龙门石窟的唐、魏造像,云冈石窟的魏齐造像等等,统统都于古董市场上,明暗买卖,仿造骗财。连西洋东洋的鬼子们,都来购骗豪夺。
青绿皮色的青铜器,自是以鼎彝为“国之重器”,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其各自的文化内蕴与时代赋予,便成为我们今天崇拜的理由。同时,唐宋基于上古的继承弘扬,将那纯金、纯银、鎏金、错金银的鼎彝盘盒盏等器皿,奢华到极致。当我们面对法门寺出土的金银器时,必会被古代冶金、加工技术的发达所震撼。青铜器的制作,此时却衰落到谷底,可有关青铜器的文化,则弘扬到最高。宋代竟然诞生了研究专著《青铜器宋代五谱》的成书,上古青铜礼器的名号与成果,才得以系统规范又图文并茂地自成体系,开创了“图谱”藏器文书的先河。宣德炉的《宣德鼎彝谱》等三种图谱,亦是仿之成书。直到如今,我们仍然是以《宣和博古图》等作为工具书,研究并命名新的考古发现。
人们对青铜器鼎彝的文化研习,知其历史典故,大多源出于此。我对青铜器的知与爱亦是。以致宋代这《青铜器五谱》虽然残缺,倒是有得书读。元明清时期,除了瓷器的大量普及以外,冶金工业技术的再次提升,黄铜制器得以昌盛:永宣时代的佛像与宣德炉灿然登场,开创了金灿灿的“宣铜文化”,“青铜”变成了“黄铜”,再次被世界喝彩。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铜文化,再次辉煌起来,被西方人称之为“中国之文艺复兴”。同时,也成就了我与宣铜鼎彝的缘分,《钟鼎茗香》系列著作应运而生。
就目下我知晓的,人们对鼎彝器的理解,仅停留于知其一,不知其二之际,各人的境况不同,所作学问也是不同。谋求生计,寻求雅趣,自然也不同。但,追求人生的通达与快乐,则应不异。在与众家相善之间,近些年来,我常常为自藏的鼎彝文玩、琴棋书画们痴迷,既为其美而存在赞赏,亦为其未来漂泊慨叹。人生在世的文字写的多了,对生活的爱与淡,更会在执着与挚爱之际,派生出些许类似古代贤达们的叹惋来。
不过,并无碍于我对“鼎、彝”器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