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英杰:书山寻路
2016-05-30
博尔赫斯作品集中有一篇“自白”题献给他的母亲,那位活了99岁、博览群书的女士。在那段充满独白的文字里,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体验,譬如博尔赫斯的童年礼物,他的家世,以及他母亲在阅读上对他的影响。
这是我一辈子没有得到过的恩典。但这位操持数种语言,读书无数的图书馆馆长、大文豪,让我想起自己卑微而不失价值的读书记忆。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蹲在马路边,借着路灯的昏暗亮光埋头翻捡着地摊上的旧书。那时候,只要有一点钱,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把钱换成书,放进书架,然后像国王一样巡视着他的领土。当时,我在书摊上看到了不少好书。我一边兴奋地翻阅,一边犹豫着该拿走哪本书,却听见背后有人喊我名字。
回头一看,原来是三姐夫妻骑车路过。他们并没有停下,而是说了一句“又在买书”,就径直从身边驶过,留下我傻傻地蹲在那里。
那是我人生中彷徨无助的一段时期。一事无成,生活落魄,连读书都被家人看作不务正业。在村里,我可能还被当成一个怪人。周围的村子,就没见过像我这样买了满满一架书的人。我也觉得,自己压根不属于这个地方。
从十几岁开始买书、读书,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越发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我一个人在夜里,读曾国藩,读陶渊明,读易经,读古龙。读到兴奋之处,恍然不知身在何处;掩卷之时,又如美梦醒来,暗自神伤。
回首这段往事,一切都成了美好的回忆。但我如果不是固执地保持着读书的习惯,没有从精神上超越所处的乡村环境,几年后也不可能踏上新的人生旅程,从事自己喜欢的文字工作。
这场人生变化的起点,可以追溯到高中时期我走进图书馆的某个下午。当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开始读《史记》,读现代文学史和中国通史,他的人生也许就注定会有些不一样。
当时我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寂寞的阅读者。当我走出那一片小天地,才发现自己并不孤独。我在逼仄的乡村里通过阅读寻找慰藉,又何尝不是在拼命地挤上列车,和这个时代进行精神接轨。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讲过:“人是精神,人之作为人的状况乃是一种精神状况。”个体阅读不免会受到时代影响,而阅读在某种程度上也会体现一个时代的精神状况。就拿我青年时代深受其影响的台湾作家李敖来说,我曾把他当作思想上的一个秘密源泉,后来才发觉,他已成为大众精神偶像。我接触李敖的著作,固然出于偶然,但无疑也是受到一时阅读风气和思想潮流影响。
《曾国藩家书》中有一语:“人之气质,由于天生,本难改变,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对个人而言是这样,对于一个时代来讲亦如此。
关于阅读与人生,阅读与时代的关系,还可以从更多人那里找到答案。
美国文学批评家布鲁姆曾不无温情地说起:“在我近七十二岁之时,我日益感到自己一生主要的成长经验始于七岁那年,当时我说服我的两个姐姐带我去公共图书馆……”从那时候到15岁,布鲁姆在图书馆里“获得了某种新生”。
陈丹青回忆,他在28岁后开始阅读尼采、福柯、叔本华等“硬”读物。“是这几个人的书救了我,我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他们,我会有怎样的立场,这种立场不是政治立场、哲学立场,而是怎样面对世界,面对自己的这条命。”这句话同样适合我。
博尔赫斯这样写道:“这自白既是我个人的,也具有普遍意义,因为一个人经历过的事情所有人都可以经历。”
我在这里回忆自己的读书经历,正是为了说明,阅读与个人命运以及时代存在着精神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