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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心雕龙》“奇正观”

2016-05-30张乐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4期
关键词:文心雕龙刘勰

张乐

摘 要:“奇正”观是刘勰《文心雕龙》一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文学理论。刘勰能够清醒地看待文学的新变,提出“执正以驭奇”的折中主义文学观。同时,“奇正”观有丰富的内涵,这使刘勰在对待“奇”的问题上有了两种不同的态度。

关键词:刘勰 执正以驭奇 奇正观

刘勰的《文心雕龙》并没有专章论述“奇正”观,但这一组概念的应用却贯穿全书,是刘勰文学理论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从作为“文之枢纽”的《正纬》《辩骚》篇,到文体论的《明诗》《史记》《章表》等篇,再到创作论的《体性》篇、《定势》篇、《练字》篇等,直至批评论的《知音》《序志》篇等,每一部分都贯穿着刘勰的“奇正”观。在各篇章中,“奇正”具有丰富的内涵,但其最终结论和意旨是“执正以驭奇”,反对“逐奇而失正”。

许多学者称,刘勰的奇正观借用了兵家的思想,又受到了儒家诗学原则的影响。“执正以驭奇”的主张更是儒家中庸平和思想的体现。诚然,刘勰曾在《序志》篇中写道:“齿在逾立,则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因此,可以说刘勰是孔子与儒学的追随者和传承者。他的《文心雕龙》体现的儒家思想比较突出,其“原道”“宗经”“征圣”的思想,无疑体现出对儒家学说的尊崇。但刘勰本人对于儒家思想的态度并不保守、狭隘,也从未将其看做文学创作与批评的唯一标准。即使他提出的“执正驭奇”的文学观与儒家的中庸之道不谋而合,也绝不是刻意将儒家思想强立为文学创作与批评的规范与标杆,实乃“势自不可异也”。这在《文心雕龙》的“奇正”观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古代文论思想是历史性,总是处在发展变化之中。刘勰将原属于先秦哲学概念与兵家思想的“奇正”观引入文学理论并不是先例,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

一、刘勰何以提出“执正以驭奇”

刘勰在《序志》中篇说:“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尼父陈训,恶乎异端;辞训之异,宜体于要。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又在《定势》篇中说:“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可见,刘勰是由于当时文风不正,对于当时文人片面追求文辞艳丽而形成的奇诡文风,深感不满,因而企图写作《文心雕龙》一书来阐明写作正道,革除时弊。刘勰创作《文心雕龙》之本意应该是“反奇”,树立儒家传统的“雅正”观,所谓“勤而不怨”“忧而不困”“乐而不淫”“怨而不言”。而刘勰若想让自己的观点振聋发聩、掷地有声,将“逐奇失正”的文风驱除文坛,那么在创作过程中就很难避免文辞之激烈、观点之激进及对待时弊“嫉恶如仇”的态度。就像新文化运动时期,为彻底驱除旧文化,避免其死灰复燃,文学家们就不得不采取激进的做法,将其全盘否定。但是在写作过程中,刘勰最终却没有把儒家经典奉为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的唯一标准,没有将儒家的“雅正”观固定化、狭隘化,并未將“奇”全盘否定,最终提出“执正以驭奇”。何以如此?刘勰创作《文心雕龙》一书的目的本来是为了纠正当时“逐奇而失正”的不良文风,主张“正末归本”。作为一个儒家思想的追随者和守护者,在方法上提出了“宗经”和“征圣”,那么在文章的思想内容上就该遵循儒家的雅正观,在语言修辞上的要求就是“辞达而已”。但刘勰为什么会认同了像纬书、《离骚》那样的文学作品,接受文学作品中艺术形式和语言风格上的“奇”呢?

我们可以找到两个原因。一是刘勰虽痛心于当时文坛上徒尚矫饰、逐奇失正、文风日漓的状况,但仍能够清醒地分析文学的新变,看到当下文学的可取之处。刘勰清楚地看到了“蔚映十代,辞采九变”的文学发展过程中,“时运交移,质文代变”,“文律运周,日新其业”的文学发展规律。楚汉之后的文学发展中,“奇”已经成为文坛的主流,尚奇促进了文学的发展和繁荣。刘勰在《练字》篇云“固知爱奇之心,古今一也”,在《辩骚》中云“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他意识到尚奇已成为文学发展的趋势。刘勰的“奇正”观中,“正”的全部内涵是褒义的,而“奇”则在不同的篇章中包含了褒义和贬义两种内涵。正因如此,刘勰才未将时人追逐的“奇”一棒打死,如此才有了《正纬》《辩骚》,提出了“执正以驭奇”的文学观。

另一方面,“执正以驭奇”是一种理性、公正的文学观,除了受到儒家、佛家思想的影响,还受到当时历史语境的影响。刘勰提出“执正以驭奇”的文学观是要介入当时的话语体系,是一种为实现话语影响而实施的文学策略。如上文所言,“尚奇”已经成为当时文学发展的一个趋势,诗文从质朴走向华美,是文学发展的一个规律。而齐梁时期的文人已经逐奇成风。在那样的历史语境下,要想介入当时的话语体系、打破已经建立的话语体系,从而重新树立起儒家正统思想的雅正文学观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因此,刘勰也不得不吸收当下文坛的思想,懂得与时俱进,这样才能介入当时的话语体系,才有可能更容易让时人接受自己的文学思想,从而实施话语影响。

二、刘勰《文心雕龙》中“奇正”的内涵

“奇正”观是刘勰《文心雕龙》一书的重要文学思想,它贯穿全书,有丰富的文学内涵。

从字面意思看,“正”者,常也,指正常、一般、正宗、正确、正面。在《文心雕龙》中,“正”字大多数情况下表现出褒义的特征,刘勰对“正”的坚守有着传道般的虔诚。他在《征圣》篇中说:“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义。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正言体要可以看成是刘勰守正文学观的一个基本纲领,以此为标尺,《文心雕龙》第四篇就名为“正纬”。通观全书,刘勰的守正思想贯穿《文心雕龙》的每一个章节,比如《辩骚》篇云:“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乐府》云:“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哀吊》篇云:“固宜正义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剖析褒贬,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

所谓“正”,应该包含这样一些意思:

1.文章思想内容纯正,符合正统的儒家正统思想。《宗经》篇说,儒家经典是“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主张“文必宗经”。《章表》篇云“表体多包,情伪累迁,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这里的“雅”也是指文章的思想内容典雅纯正。

2.用“事”翔实可靠,也就是说文章叙述中运用的史实、传说、神话、典故等应该“信而不诞”。如在《史传》中,刘勰说:“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其文殆哉!”这里的“正”就是指翔实可信的历史事件。

3.语言平直、朴实。刘勰认为不同的文体的语言应该根据其作用、性质有所区别。议对要“标以显义,约以正辞”,章表则“言毕贞明”,颂赞“辞必清铄”。

4.文章风格的典雅端庄。“凡以儒家经典为模式,以儒家思想为圭臬的,就形成典雅的风格(典雅者,熔铸经诰,方轨儒门者也。”

以上四点寇效信先生已经在《释“奇正”——<文心雕龙>札记之一》中做过非常详细的阐述和说明。另外,刘勰虽然从儒家正统的观点出发,主张文学作品应该符合儒家“雅正”的思想要求,但是并不以儒家经典为全部规矩,束缚文学的发展和创新。在刘勰看来,圣贤的经书中写的是“信而不诞”之事,是“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而纬书记载的则是“诡诞”之事,“乖道谬典”之理,显然不符合儒家正统的观点。然而在《正纬》篇中,刘勰却说:“若乃羲农轩啤之源,山读钟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肤,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刘勰虽然宗经,却并不将儒家思想神圣化,对于纬书也只是站在古文经学的立场上证明纬书非圣人所作,并没有指斥它讲天明神道的虚妄,而是以包容的态度看到了它对于文学创作的益处,认为它“事丰奇伟”,文辞华美,有益于文学写作。

此外,刘勰又将《辩骚》放在文之枢纽的位置,对《离骚》进行分析,指出《离骚》有四点是符合经典的,如“典诰之体”“规讽之旨”“比兴之义”“忠怨之辞”。实际上,这四点都是从文学作品的内容、主旨和表现手法上符合“风雅”“经义”的标准,它所抒发的思想感情是纯正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离骚》是对《诗经》的继承,是对儒家经典文化的传承。然而刘勰又说《离骚》有四点是不合经典的:想象夸张,是“诡异之辞”;用事奇诡,是“谲怪之谈”;学习彭咸、子胥是“狷狭之志”;男女杂坐、日夜饮酒,是“荒淫之意”。因此,刘勰说《离骚》是“雅颂之博徒”。虽是“博徒”,比不上《诗经》的纯正,但刘勰终究是将其归为“雅颂”。这说明,实际上刘勰还是将《离骚》归到了合乎儒家经典的“正”的范围。

刘勰对《离骚》符合经典的部分进行了肯定,对不符合的部分也给予了评价,将其划归“雅颂”之列,又说它是“词赋之英杰也”,“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可见,在刘勰看来,《离骚》继承了诗经纯正的思想感情,又创造了大量艳丽奇特的文学语言,开创了文学发展的新局面,它是对诗经的创新,是辞赋的鼻祖。刘勰并没有把儒家经典神圣化、固定化,当做文学创作中神圣不可侵犯、不能逾越的规矩,而是肯定了文学发展的新变。凡是在继承传统的文化思想,在吸收先贤们精华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新变,仍然是伟大而值得肯定和学习的。《离骚》是在《诗经》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奇”,却又成为辞赋的“正”。对于后世的文学创作而言,它亦可归于经典,称为“不刊之鸿教”吧?那么在这个意义上说,刘勰所谓的“正”,应该也包含从儒家经典上发展而来的、未失其正的文学新变。

与“正”相对,“奇”者,不同寻常也,有新奇、奇异、奇特的意思。而刘勰的“奇”,也包含着多方面的内容,如思想内容上异乎经典、用“事”奇怪荒诞、辞采奇崛诡丽以及文章风格的不拘格套。这些内涵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感情色彩,一种是褒义的,一种是贬义的。因而刘勰对“奇”的态度也可分为两种。刘勰在《练字》篇云“固知爱奇之心,古今一也”,在《辩骚》中云“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他意识到尚奇已成为文学发展的趋势。对于文学艺术形式和文辞华美上的“奇”,刘勰是肯定、赞赏的。他称纬书“事丰奇伟,辞富膏肤,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又说楚辞“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艳艳,难与并能矣”。可见刘勰对于文学创作中丰富的艺术想象和优美华丽的语言是肯定、褒扬的态度。但同时,“齐梁时代的文学已呈现倾倒于“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隋书·李谔传》),“文贵形似”,“逐奇而失正”,“淫丽而烦滥”的不良倾向。”刘勰也明确意识到,正是尚奇导致了文风的堕落,所以他对文坛的好奇之风又持激烈的批评态度。刘勰在《序志》篇云:“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又在《定势》篇说“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色新耳”。这种破坏语言习惯、违背逻辑、一味追求语言形式的新奇的不良文风,刘勰是坚决反对的。《文心雕龙》中还有许多表达,诸如“诡异”“谲怪”“夸诞”“巧而失信”“好奇反经”等,都是奇的同义语,为刘勰所贬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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