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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奥尼尔与中国文化

2016-05-30王丽

江苏理工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道家思想尤金奥尼尔

王丽

摘 要:尤金·奥尼尔是美国戏剧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剧作家,也是一位具有深刻悲剧意识的剧作家。他从小就有一种东方情结,对中国的文化和思想非常着迷,尤其是老庄的哲学思想。他将中国的文化和哲学思想融入其戏剧艺术创作之中。因此,其作品中的主题思想,主人公价值观和人生观及整个剧本的象征和情节结构等方面都烙上了东方的烙印。

关键词:尤金·奥尼尔;中国情结;道家思想

中图分类号:I712.0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16)05-0062-04

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1888—1953)是美国戏剧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剧作家,他先后四次荣膺普利策奖,并于193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他是一位具有深刻悲剧意识的剧作家。他不仅可与易卜生、斯特林堡和萧伯纳媲美,且可与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和莎士比亚比肩。纵观其一生的戏剧创作,“奥尼尔自觉地从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中汲取思想和艺术创作的养分,他的剧作又在大半个世纪中对我国的戏剧文学、戏剧艺术、学术研究和国际交流产生了重要影响,奥尼尔无形中成了促进中美文化深层次交流和融汇的杰出使者。”[1]

一、奥尼尔的中国情结

奥尼尔自小对东方就心生向往,他或坐坡上或行海边,凝视遥远的东方,感觉陌生而神秘。后来,他阅读爱默生散文和《路之光》时,间接了解到东方哲学之智慧。尤其喜爱老庄道家思想的神秘和魅力。因此,他说:“老庄的神秘主义比任何别的东方思想更能引起我的兴趣”。[2]他曾读《道德经》和《庄子》英译本及其它阐发道家思想之书籍,并广泛涉猎中国历史、文化和艺术。

1922年,奥尼尔为创作《马可百万》(Marco Millions,1923—1925)而大量阅读中国历史、宗教、艺术等书籍。他曾数次说过,最想去的地方乃英国小说家吉卜林笔下之东方,并于1928年10月,终抵梦寐以求的东方——上海。可现实却粉碎了他理想化了的乌托邦。“奥尼尔的东方之行本身就是一个悲剧,一个注定要破灭的美丽梦想。”[3]梦虽破,但并未削弱他的中国情结,相反,奥尼尔试图重建其自己的梦想家园。于是,1937年他在加州丹维尔山建了“大道别墅”(Tao House)。中式两层楼房,四周有围墙,“灰色的墙门上钉有四个楷书工整的铁铸汉字‘大道别墅。鱼脊状的屋顶上一排排中式的黑色圆瓦。窗外的木档窗格涂着朱红大漆。窗里一卷竹帘,房内摆设大多为镶有画瓷的中国式红木家具,屋后花园顺墙还修了一条传说能避鬼邪的九曲红砖道”[4]。“道”(Tao)取自老庄哲学宁静淡泊之意。“用‘道来命名自己一生中最后的一幢住房,对于奥尼尔说来,这不仅是个取名字的问题,而且是一种确认了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或者说是他为自己的灵魂寻找的一个归宿。”[5]奥尼尔在他“最后一个家和避风港”[6]生活了六年,并创作出其艺术成就的典范之作:《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1941)、《送冰的人来了》(The Iceman Cometh,1939)、《月照不幸人》(A Moon for the Misbegotten,1941—1943)等。

别墅中有两种不同版本的《道德经》和《庄子》英文合译本,乃汉学家詹姆斯·莱格所译。1925—1934年,奥尼尔一直酝酿创作《秦始皇帝》,1936年曾向毛姆谈过重访中国,并邮购了毛姆推荐的有关北京的书。他和第三任妻子卡洛塔·蒙特利与中国著名学者林语堂过从甚密。为贺“大道别墅”乔迁之喜,林先生曾将其向西方介绍中国文化的著作《吾国和吾民》和《生存的哲学》赠给奥尼尔,其中多处阐述庄子思想和观点。奥尼尔夫妇的挚友、作家施梅美也赠书两套:英译老庄全集和D.高德的《老子的道和无为》,后者包括道德经新译及道家虚静无为的文章。“奥尼尔对东方文化,尤其是对中国文化的兴趣由来已久。对古老的中国文化的迷恋伴随他的一生,也深刻影响了他的戏剧思想和戏剧风格。”[7]

二、奥尼尔剧作中的道家思想

如果说“东方特色是奥尼尔艺术当中最为重要、最为显著的一个方面”[8],那么,这主要指老庄道家哲学和思想对其戏剧创作的影响。“奥尼尔早期具有浓郁自然主义色彩的剧作、中期五彩缤纷的实验剧作(表现主义悲剧、心理分析悲剧和信仰探索悲剧)和晚期的现实主义悲剧中,不少都程度不同地有受道家思想影响的痕迹。”[9]

詹姆斯·罗宾森曾系统阐释了奥尼尔作品与东方思想的渊源,并集中分析了《马可百万》《送冰的人来了》《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以及《泉》(The Fountain,1923)四部剧作。[10]在此基础上,涂沙丽分析了奥尼尔的《送冰的人来了》《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和《月照不幸人》,并认为,三部作品在题材上都属“复归其根”的怀旧剧。在风格上,“返朴归真”是其主要特点。“无为”“不争”“人生如梦”“见素抱朴”体现在剧中人的人生態度上,此外,爱恨、生死、今昔的主题展示了道家思想中阴阳学说的主旨。[11]

“无为”是道家的核心观点,也是道家精神的至高境界。“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12]106“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化。……无名之朴,亦将不欲,不欲以静,下将自定。”[12]114“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富,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我无情而民自清。”[12]178好静而无为,无事亦无欲,与世无争,顺其自然,超脱尘世,归真返朴。

《天边外》(Beyond the Horizon,1918)中的罗伯特渴望到“天边外”去寻觅心中那“遥远而陌生的美”及“引人入胜的东方神秘和魅力”[13]。他在死亡的片刻才真正顿悟人生真谛。《泉》中的胡安也渴望到东方去,寻找一个极其宁静的地方。胡安临死时感悟到生死乃自然之本真,生命仅是时间长河之一瞬。《老子》云:“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12]46万物变化是自然的轮回,死亡亦如此。《马可百万》中的大臣楚伊的处世态度始终保持着东方圣人的超然。初会马可后,他向大汗建议听其自然发展。他的谏言来自老庄哲学,反映出穷其理性,不加干涉的道家思想。当忽必烈为阻止阔阔真随马可出海远航而威胁要处死马可时,他吟诵:“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14]14并多次引用道家经典。《送冰的人来了》一开场就将“无为”理想戏剧化了。拉里大谈“美妙宁静的气氛”[15]164。为逃避现实,一群人心满意足地借酒做白日梦,颇似道家的“无为”。拉里超越了各种欲求,可谓虚静而迹近于无了。希基也想展示超越世俗的心态,他要失业者放弃残存的欲求,“让自己沉到海底去”,就“不再有幻想和希望”[15]206-207。《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的“无为”则表现在全剧常出现的僵滞沉寂的氛围中。玛丽吸毒,也喜欢雾,因雾能使人超脱世界。艾德蒙视雾为避难所,希望呆在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里,成为雾之幽灵。奥尼尔笔下的人物借酗酒、吸毒麻醉自己,借雾来逃避和忘却现实以求超脱,也是道家“无为”之表现。

“循环回归”是老庄哲学的基本思想。宇宙万物皆“道”的体现,天道周流,循环往复,“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12]74。人事兴衰成败,植物生长成熟,都有一种循环。

《悲悼》(Mourning Becomes Electra,1931)就很好地体现了老庄这一哲学思想。奥尼尔之用《俄瑞斯忒亚》神话模式,体现了西方文学周而复始的循环规律。神话模式追根溯源,希望回归古朴的原始蒙昧世界,这与“复归于婴儿”[12]84“复归于朴”[12]84的道家思想是一致的。《悲悼》三部曲的结构是一个圆形回归结构。从《归》到《猎》再到《祟》,人物活动都与那坟墓似的孟南宅密切相关。自老艾比赶走了戴维德,拆毁了旧宅,重建这座“死亡之宫”后,它像吃人妖,吞噬了玛丽、戴维德、艾斯拉、卜兰特、奥林和克莉斯丁等六条生命。人物活动始于此,也终于此。首场莱维妮亚从门廊走出来,最后一场,她又从此走进去,将自己活埋在这座“坟墓”里。孟南一家的天路历程,又回归到了它的本源。

道家认为,天地、阴阳、善恶、人生及思想等都是无限循环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12]74循环往复乃道之体现。《安娜·克里斯蒂》(Anna Christie,1920)中的老船长对大海又恨又怕,决心不让女儿再过海上生活,而安娜却奔向大海,把大海看成是净化自己的“罪孽”和做个新女性的地方,最后嫁给了海员,获得了新生。“老一代人憎恨的大海却成了年轻一代探索新生活的天地,这也是一种人生循环。”[9]《奇异的插曲》(Strange Interlude,1928)描写几代人之间思想的“循环”:李兹教授为独占女儿尼娜的爱,不允许她跟心爱的人结婚,而尼娜后来又扮演父亲的角色,为不失儿子的爱,不惜破坏儿子的婚姻。《悲掉》中的几代人之间被某种“情结”或“乱伦意识”折磨。奥林有恋母情结,为此受姐姐莱维妮亚责备,但母亲死后,莱维妮亚则取而代之。莱维妮亚对清教主义经历了从维护——背叛——维护这一循环过程。

生死循环是宇宙循环中至关重要的一种,也是奥尼尔探讨的重要主题。罗伯特有美好理想,却不能实现。他临终前却有勇气爬到山顶,迎着晨曦,欣然面对死亡。死亡不是结束,而是自由的开端,生死循环交替。《泉》一再暗示中国是神话泉的源头,“泉”本身是循环的,而泉循环则影射人生的循环。《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描述早中晚和午夜四个时间和周围事物的变化,实则象征人生的轮回。在《马可百万》中,面对阔阔真的尸体,忽必烈说:“生的胚胎与死的归宿,是互相协调的,要与它们融为一体!”[16]它暗示了生与死的循环。生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死是生命的结束,也是新生活的开始。海上旅程的结束是她生命的完结,但葬礼却似庆祝她的新生。《拉撒路笑了》(Lazarus Laughed,1925—1926)中的拉撒路则超越死亡,无生亦无死,所以,拉撒路蔑视死亡,面对死亡而放声大笑。

“复归于朴”和“复归于婴儿”[12]84,即回归自然和婴儿状态,而奥尼尔剧作中的人物则回归家园。琼斯回归非洲原始森林;《毛猿》(The Hairy Ape,1922)中的扬克则回归动物世界;阔阔真公主回到祖父忽必烈身边,马可则回归威尼斯;《奇异的插曲》中的尼娜回到父亲的庭园和故旧查尔斯·马斯登结合;《悲悼》中的莱维妮亚回到孟南家的住宅;《送冰人来了》中的那些被遗弃的人们回到哈里·霍普坟墓般的酒店的白日梦中;《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的玛丽·泰隆回到她童年时的梦幻中。

“阴阳对立”“相反相成”是老子的另一重要观点。“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12]132万物由阴阳构成,彼此和谐而对立。庄子也说:“一清一浊,阴阳调和。”[14]366《泉》中的东与西、天与地、生与死、日出与日落等都是阴阳对应,相反相成。向上的喷泉落下来“亲吻”大地,是“和”的象证。中国诗人与西方神父“联手”使东西文化冲突的印象消失。“循环”回归原处也是“和”的标志。一些“循环”围绕着“泉”发生,冲淡了其对立面,变成了宇宙的律动。生与死对立存在,是一种“循环”,但生死相生相克,生死一体,这就是“和”的结果。在《馬可百万》中,奥尼尔把东方清静无为的精神主义和西方的物质主义加以对照,公主贞静被动、灵性十足,象征阴;马可阳刚理性、积极主动,象征阳。马可胜利,活了下来,公主失败而殒命,但她因有了爱便死而复生,于是,两个对立的“阴阳”人物代表揉合在一起了。而在忽必烈身上,奥尼尔则表现出道家思想所设想的宇宙和谐、天人合一的特性。《大神布朗》(The Great God Brown, 1926)中的戴安有两重性格,内阴而外阳,二者交替并存恰如道家之阴阳并存。

三、结语

奥尼尔从东西方不同的哲学思想和文化艺术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其作品“思想的深度、内容的广度和艺术的巨大魅力在美国戏剧史上是前所未有的”[9]。由于受东方思想,尤其是老庄道家思想的影响,奥尼尔剧作大多不同程度地体现了道家思想,因此,其剧中主题、人物、体裁等原来截然对立的因素便和谐统一了。对于中国观众和读者说来,奥尼尔具有特别的涵义,因为他从中国哲学和历史中汲取创作的灵感和题材,甚至借鉴中国戏曲的一些手法来丰富他的戏剧创作和演出形式。同时,其剧作又对我国话剧和戏曲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奥尼尔戏剧与中国文化构成了一种十分难得的互动互惠的对话关系,促进了中美文化艺术交流和融汇。[1]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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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奧尼尔. 奥尼尔文集(5卷)[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16] 奥尼尔. 奥尼尔文集(3卷)[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98

Abstract: Eugene ONeill, having a profound tragic consciousness, is a landmark playwright in the history of America drama. Since a child, he has an Oriental Complex and is fascinated by Chinese cultures and thoughts, particularly the philosophy of Laozi and Zhuangzi, which he integrates into his own artistic creation of drama. Therefore, the themes, values and outlooks of the heroes/heroines, the symbols and plot structures of his plays are influenced by the Orientalism. Meanwhile, his artistic works create positive and deep far-reaching impacts on the drama in China.

Key words: Eugene ONeill; Oriental Complex; Taoism

责任编辑 徐 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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