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能力:从理论探讨到重大需求
2016-05-30张强杨亦鸣
张强 杨亦鸣
提 要 作为人与动物相区别的最基本的特征,语言能力既是语言学及相关学科的基础理论问题,也是当前国家和社会发展的重大需求。文章在充分认识语言能力在人类认知和社会发展中的本质地位的基础上,梳理了当前国际学术界关于语言能力研究的最新进展,提出当前进行综观视角下语言能力科学研究的迫切需求,同时总结了当前国际社会和各国对语言能力重大需求的认识,以及所进行的语言能力提升实践。在此基础上提出当前应积极进行语言能力协同攻关,开展语言能力提升探索实践,推动国家重大计划出台,以满足国家和社会发展的重大需求。
关键词 语言能力;语言服务;重大需求
Abstract As a fundamental feature that distinguishes human being from other species, language capacity is not only a principal theoretical issue for linguistics and other relevant disciplines, but also a significant practical concern for national social development. Based on a thorough examination of the fundamental role of language capacity in human cognition and social development, this article reviews the latest developments of research about language capacity in the international literature, and argues for the urgent need to conduct scientific research about language capacity from a holistic perspective at present. We also summarize the awareness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ties about the great demand of language capacity and the practical undertakings to improve language capacity by different countries. Based on what is described above, we come out with the following suggestions: in order to meet the demand from the national social development, we should actively organize collaborative studies on language capacity, to implement practical program with aim to enhance language capacity, and to push the state to enforce significant decision.
Key words language capacity; language services; great demand
2014年6月,由中国政府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合作举办的“世界语言大会”在苏州召开,会议围绕“语言能力与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这一主题研讨并形成了《世界语言大会苏州共识》。来自全球100个国家的400多位政府官员、国际组织及学术团体代表、语言学家一致认为,语言能力是推动历史发展的重要力量,提升语言能力已经成为信息化、全球化背景下世界各国的共同需求,当前迫切需要加强语言能力科学研究,促进语言教育创新,开展相关领域国际合作,实现语言能力的共同提升。
一、语言与语言能力
尽管“语言能力”有着多层意思,可以分别与language competence①、language faculty、language capacity、language ability等对译,并且随着人们对其认识的加深还会发生变化,但这并不影响语言学家甚至普通使用者对“语言”和“语言能力”的区分。
学界对于“语言”和“语言能力”的使用代表着语言学发展的两个时代,前者是索绪尔(1980)提出的存在于集体心智当中并作为一种社会制度和交际工具的客观存在;后者是作为遗传和后天发展产物的关于某种语言的内在知识。对于“语言能力”提出的意义,皮亚杰(1984:63—73)在对语言学的结构主义进行评价时已经指出,从索绪尔开始的共时结构主义描摹的是对立平衡的静态的结构,而哈里斯和乔姆斯基的转换的结构主义描摹的是动态的结构,因此皮亚杰认为乔姆斯基的程序是真正的结构主义程序,它既可以内化在个人的语法能力上,又可以运用为一种社会制度。不仅如此,它还让我们看到了个体发生和种系发生之间的关系。
学界对“语言能力”的强调,更加突出地表现在近年来在乔姆斯基努力及其影响下的语言/语言能力进化研究上。Chomsky(2016)明确指出,从专业技术概念上而言,语言本身并没有进化,进化的是语言能力(language capacity)。所以他认为语言能力才是人类真正的最为本质的独有种系特性。Berwick & Chomsky(2016:89—93)也认为语言只是进行了演化,但没有发生进化。这里的语言能力进化理论既有生成语法创立之初的天赋论的遗留,同时也很明显,乔姆斯基近几年对此有了新的深入思考,因为即使在Chomsky(2012)甚至更晚的论述中我们还没有发现类似的说法。那么新的语言能力和语言究竟是什么关系?Chomsky(2016)给出了明确的解释——每一种语言就是语言能力的一个实例。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这里的语言是个别语言,而language capacity是生成每一种个别语言的普遍程序。
近年来神经科学研究的成果也从某种程度上证明了语言能力的本质地位。越来越多的研究显示,人类的语言认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记忆、学习、思维、认识发展等其他认知系统,譬如手语和有声语言的双语学习儿童认知水平明显强于只学习有声语言的儿童等等。从这一意义上讲,与其说语言促进其认知发展,不如说是语言能力促进了认知的发展。
就更为广泛的“语言能力”意义而言,存在着个体间的差异,在同一个体身上也存在着听说读写上的不同。而这些差异仅从“语言”的分析中很难获得认识。从这一意义上讲,语言研究也不同于语言能力的研究,语言研究应当是语言能力研究的一部分,对语言的认识可以促进却不能取代我们对语言能力的认识,而后者的意义在当前语境下正逐渐凸显。
二、有关语言能力的理论探讨
半个多世纪以来,学者们从不同角度窥测“语言能力”的本质,共同推进了“语言能力”研究的发展。
(一)生成视角下的语言能力:内在的、遗传的、生成的语言能力
生成语法创始人 Chomsky 首先明确提出“语言能力”的概念,赋予其专业内涵,并集中进行讨论。其理论中有三个“语言能力”概念,分别为language competence、language faculty 和language capacity,均翻译为“语言能力”。②Chomsky的“语言能力”具有内在性、遗传性和生成性。
生成语法理论系统中,language competence是指说话人—听话人的语言知识(Chomsky 1965:3—4),而语言知识是存在于稳固状态的一个规则和原则系统,是个别语言的语法(Chomsky 1977:3)。language faculty(亦作faculty of language, 简称FL)是指人类生物遗传的语言能力,是习得语言的初始状态(Chomsky 1977:63)。在其最近的生物语言学理论中又提出只有language capacity才是可以进化的人类独有特征(Chomsky 2016;Berwick & Chomsky 2016:54)。不管是语言知识,初始状态,还是进化的特征,都是存在于人的大脑中的,具有内在性特点。不仅如此,Chomksy(1982:107)认为语言中没有什么东西与现实世界是对应的。同时他不承认语言的主要功能是交际功能,认为 99.9% 的语言使用是内在于人类心智的,因此他也不承认交际能力的存在,或者说即使承认交际能力的存在,它也不是语言能力的一部分(Chomsky 2012:11)。而且他认为语用也不属于语言能力的一部分,因为存在一个人有着完整的语言能力却没有语用能力的情况(Stemmer & Chomsky 1999)。事实上,Chomsky(1986:22—25)很早就提出区分内在性语言和外在性语言,并指出内在性语言是母语者的语言知识。可见,Chomsky 语言能力的内在性不仅指语言能力是内在于人脑中的语言能力,同时也强调涉及使用等外在表现的能力不属于语言能力。
语言能力的生物遗传性是 Chomsky理论分析和研究的核心目标和理论基础。这是他对柏拉图问题长期思考的结果。在他早期的理论构想中,language faculty是人类先天遗传的,并作为人类心智或脑的一部分,在经验的作用下生成语言知识(Chomsky 1986:4)。近年来language capacity成为其生物语言学的核心概念,认为这是人类独有的可以进化的生物本质,人类进化的是language capacity,语言没有发生进化而是发生了变化,人类正是靠它才能习得语言,而FL是进化的结果(Chomsky 2016;Berwick & Chomsky 2016)。
生成性是人类语言无限性的来源,也是检验生成语法程序先进性的基本条件。不管是其早期理论,还是最近的生物语言学理论,也不管是language faculty,还是language capacity,都由一个生成程序和将其外化(EXT)为某种感觉—运动系统的操作组成。这个生成程序生成离散的、层次结构化的、可以获得语义解释的无限多的表达;而EXT将其与并无关联的感觉—运动系统联系在一起,外化操作为通常的声音(Hauser et al. 2002;Chomsky 2016;Berwick & Chomsky 2016)。
(二)交际视角下的语言能力:社会的、差异的语言能力及语言运用能力
Chomsky的语言能力理论提出之后,受到了来自社会语言学及语言测试领域的批评。
社会语言学家、人类学家Hymes主要从两个方面对Chomsky的语言能力理论进行批评:一是Chomsky的语言能力过于狭窄,未能考虑个体差异以及社会文化等环境因素的影响。Hymes是1966年在叶史瓦大学召开的“弱势儿童语言发展论坛”上首先批评Chomsky语言能力观的,他指出Chomsky用如此局限的方式定义语言能力(即理想的说话人—听话人的语言知识),以至于将这些儿童所面临的困难排除在研究视野之外(参见Hymes 1992)。Hymes(1972)进一步强调Chomsky的语言能力“在它自己的王国中是强大的,但是不能解释儿童之间的交际差异。”他认为存在于儿童身上的差异是一个现实问题,这些差异作为一个交际实体(communicative being)而存在,也需要语言能力理论加以解释。同时儿童的语言知识,不仅应当包含是否合语法的语言知识,也应当包括是否合乎语言环境的知识。因此,他认为,只关注理想的说话人的语言能力是不够的,语言运用也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同时,动机、情感和意志等因素对我们的说话能力都有着重要影响,不能将它们从说话人的认知因素中排除出去。二是语言运用也存在着能力问题。鉴于上述问题,Hymes引入交际能力的概念,交际能力就是一个人的听说能力,并进一步分析认为,交际能力包括内在的知识和运用能力。他同时认为语言运用应当有自己的内在知识,因而提出语言运用能力(competence for use③)。尤为重要的是,Hymes(1972)认为语言运用能力与语法能力有着相同的发展基础,人类用与获得语法能力相同的方式获得语言运用能力。
Hymes的交际能力观在某种程度上是对Chomsky语言能力的扩展(参见Wiemann & Backlund 1980)。他在承认Chomsky内在的语言知识的基础上增加了关于语言运用的内在知识,并且确认这种“语言运用能力”也可以通过遗传并经过后天发展获得,因为其获得方式与语法能力的获得方式相同。当然,他同时强调了社会文化等因素对语言能力和个体差异的影响。他的交际语言能力观因而被此后的语言测试及二语教学研究者继承并加以发展。
Hymes只是从理论上提出了他的交际能力思想,并没有将其同语言能力的具体方面结合起来。Bachman的交际语言能力和欧洲理事会文化合作教育委员会提出的交际能力模型继承了Hymes的交际能力观念,扩展并实现了他的交际能力思想。④他们在语言测试研究中对语言交际能力进行了深入探讨和描绘。
Bachman模型的突出特点首先是将使用语言过程中的非语言的策略因素和语言实现过程中的神经、生理因素均作为交际语言能力的一部分。她把交际语言能力分为语言能力、策略能力和心理生理机制。这里的策略能力指评价能力、计划能力和执行能力;心理生理机制指的是能力在实现过程中所涉及的神经、生理过程,以及通道(视觉、听觉)和方式(Bachman 1990:107)。她同时说,“交际语言能力可以描述为由语言能力(或语言知识)以及在合适的语境化的交际语言使用中使用或者执行这一能力的能力组成”(Bachman 1990:84)。不仅如此,她的语言能力也与Chomsky的语言能力大不相同,不仅在组织能力中包含了篇章能力,同时将语用能力也归入语言能力。而她的语用能力既包括对方言差异、变体差异、语域差异比较敏感,能解释文化背景和言语体态等的社会语言能力,也包括与达意功能、操作功能、探究功能和想象功能等四个宏观功能相关的语言外能力(illocutionary competence)(韩宝成 1995)。这一语用能力的“语用”已经大大超出了一般语言学意义上的语用,而包括了所有语言使用的内容。
欧洲理事会文化合作教育委员会(2008)采用了更为科学的能力模型。该书把所有语言使用者交际中使用的人类能力都看作是交际能力的一个方面,从而把交际能力分为综合能力和语言交际能力,这样就将所有非语言因素置入综合能力,而语言交际能力则包含语言相关因素。当然,它的语言交际能力同样也不可避免地包含了诸如“为了实现特定目标而运用口语或笔语进行交际的能力”、礼仪规则等非语言和语言使用的部分(欧洲理事会文化合作教育委员会 2008:97—124)。这一模型将语言能力和影响语言过程的其他能力之间的关系处理得更为贴切。
(三)现代科学视角下的语言能力:作为人脑功能的语言能力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神经科学、计算机科学、心理学、认知科学等领域关于语言能力的研究也逐渐深入,基于先进技术和实验手段获得了很多科学成果。与以往的理论语言学内省式推演不同的是,这些成果往往反映了人脑语言加工和语言能力运作的实际情况,让语言能力的探讨越发丰富与深入。
首先是语言能力基因的存在。Lai等(2001)通过对患有语言障碍的KE家族的基因测序发现在第七对染色体上出现变异。同时他们对另一位患有这种先天性语言障碍(不属于KE家族)的病人的染色体扫描显示,第七对染色体上的FOXP2基因发生了变异。而且他们发现,患有FOXP2异常的病人在语言相关的皮层区域也有异常表现,而不局限于脑的运动系统。因此断定FOXP2不仅与言语运动控制有关,也与语法、语义等更高级的语言功能有关。这是首个被确定的与语言相关的基因。此后不少科学研究(Konopka et al. 2009;Vargha-Khadem et al. 2005)继续对语言基因进行探讨,就FOXP2基因对语言的作用进行了进一步证明,明确了人类语言能力及人脑语言区域的发展与该基因的关系。人类的语言能力可以通过基因表达这一点已经是无可怀疑的了。
其次是语言能力大脑结构基础的研究。人脑的语言能力是建立在一定的大脑结构的基础上的,因而搞清人脑语言功能和脑结构的关系是很多年以来人脑功能研究的主要目标之一。最早人们发现语言能力有着左侧脑区优势,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发现语言的主要脑区集中在外侧裂周,传统的Broca区、Wernicke区均在其列(Hagoort 2014)。不仅如此,近年来关于语言能力的大脑结构表达研究更体现出两个明显的倾向,一方面将语言加工的某一方面与更小的大脑区域相联系,如Broca区与语言的序列加工等(Sahin et al. 2009);另一方面更加重视不同脑区的神经联系对语言能力的贡献,尤其是新的脑成像技术的出现更为探讨神经联系提供了方便,这为我们了解人脑中的语言能力运作提供了越来越清晰的图景(Turken & Dronkers 2011;Poeppel 2014;Price 2012)。
再次是人脑的语言机制更加清晰。近年来大量研究成果指向人脑语言机制研究,不仅包括语言习得与发展的机制、二语的机制、双语机制以及语言能力与其他认知能力的关系等宏观机制的深入探讨(Sakai 2005;Rodriguez-Fornells et al. 2002;Crinion et al. 2006;Santi & Grodzinsky 2007),更包括语法、语音、语义等,甚至更加细部的语言加工的机制,文献无法尽举。这在很大程度上加深了我们对“语言能力”的认识。
最后是随着神经科学技术和计算机技术的发展,研究方法也在不断创新。今年4月30日的Nature封面文章引起世界瞩目,科学家(Huth et al. 2016)创造性地将数据驱动的方法运用于磁共振功能成像研究当中,绘制出人脑语义地图,给我们对人脑语言机制及语言能力的基础等的探索带来了全新的视角和认识。可以预见的是,随着脑联接图谱的绘制和大数据技术的发展,人脑语言能力的生物基础和神经机制将会较为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四)最新进展:整合、需求视角下的语言能力
李宇明(2012)将语言生活分为宏观语言生活、中观语言生活和微观语言生活。其中宏观语言生活包括国家层面的语言生活、超国家层面的语言生活;中观语言生活包括领域语言生活和地域语言生活;微观语言生活分为个人语言生活和社会终端组织的语言生活。尽管没有直接述及,但语言能力的组成问题已经呼之欲出。杨亦鸣(2013)则从个体语言能力⑤、社会语言能力、国家语言能力三个层面来观察“语言能力”问题,结合国家和社会发展需求凝练出当前语言能力科学研究和提升实践的五个主攻方向,分别为人脑语言能力、机器语言能力、语言能力获得与发展、语言残障人群语言能力提升与社会共融、国家语言能力提升与规划。
除了语言能力整体组成外,学界还对语言能力各个组成部分的内部构成做了进一步研究。在个体语言能力方面,张强、杨亦鸣(2013)提出将语言能力分为语言机能、语言素质和语言技能,试图从不同层面发掘语言能力的性质特点。魏晖(2014)也将国民语言能力分为母语(方言)能力、国民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应用能力和外语能力。张先亮(2015)在讨论“市民语言能力”时也对语言能力组成进行分层,提出分为内在语言能力和外在语言能力,同时将外在语言能力又分为基础的听说读写能力和语言文明诚信能力。
在国家语言能力方面,李宇明(2011)首先对“国家语言能力”的轮廓进行勾画,提出将国家语言能力分为语种能力、国家主要语言的国内外地位、公民语言能力、拥有现代语言技术的能力、国家语言生活管理水平。赵世举(2015a)从与国家实力的关系角度讨论语言能力的构成,将国家语言能力分为语言资源拥有能力、语言使用及服务能力、语言资源开发利用能力、国民语言能力、语言人才储备能力、语言管理及语言事业发展能力、语言影响力。魏晖(2015)和文秋芳(2016)也对国家语言能力的构成做了研究,文秋芳(2016)还提出国家语言能力的评价指标。
尽管对语言能力的认识和分类仍在不断地发展深化,但综观视角下的分层分类研究已经对全面观察语言能力提供了新的视窗,也为认识语言能力的本质提供了有益的方向,将有效地推进相关研究和实践。
三、语言能力已成为国家
和社会的重大需求
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和科学的飞速进步,语言能力的基础和核心地位越来越凸显,尤其是当前全球化、信息化趋势和日益复杂的国际形势更对语言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进行语言能力研究和提升实践已经成为世界各国面临的国家和社会发展的重大需求。
(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发达国家的认识与行动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站在个人发展、教育公平、社会历史发展等立场上看待语言能力及其提升问题。就个人需求而言,早在199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员大会就在其第12号决议中提出,流利而有文采地表达母语以及熟练地使用一门外语,已经成为今天人们所必备的技能。《世界语言大会苏州共识》更提出当代全球化背景下公民的语言能力应包括母语能力、国家通用语言能力、区域及国际交流语言能力。就社会需求而言,《苏州共识》提出,语言能力是激发文化活力,促进认知发展,推动社会进步和经济繁荣的根本因素。语言能力是人类社会沟通与不断创新的基本能力,维系并推动着社会的发展,处于人类文明的核心位置。语言政策制定者也需要一个关于如何提高语言能力、发展多语能力的新认识,以满足日益发展的社会对人们语言能力提升的新要求。《苏州共识》因此提出,作为推动历史发展的重要力量,语言能力对于激发个体潜能,实现2015后全球发展新目标至关重要。2010年11月在曼谷举行的“语言、教育与千年发展目标”大会也提出语言对世界千年发展目标的实现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美国率先认识到其政治经济发展和国家安全对语言能力提出的重大需求,并从1958年开始了它的关键语言计划。其国家安全教育计划(National Security Education Program,简称NSEP1991)经过多年的发展,形成了较为稳定的八个项目,能够满足当前美国国家安全、全球竞争的必要的语言需求,并为其未来发展战略做准备。⑥该计划从1994年到2015年,资助了5000多学生赴海外学习研究关键语言和文化,这些受助者大多已经在美国中情局、国防部、商务部等政府机构完成了约定的服务工作;在21个大学开展了26个语言领航计划项目;其国家语言服务团队成员超过5500人,包括336种语言和方言;2011年成立的语言培训中心项目在短短五年里就为美国国防部开设了近800个不同的培训课程,培训了92 000多人,仅在2015年一年里就有1300人接受了培训,涉及16种语言。⑦与此同时,美国国家外语中心的Brech和Walton提出“国家语言能力”概念,指出作为一种国家能力,要能够培训或拥有起码部分人口懂得其他语言文化,以满足与其他国家的交流(Brecht & Walton 1993)。
俄罗斯在20世纪末也认识到其国家安全和民族认同对语言能力提出的要求,1996年起开始制定实施《“俄语”联邦专项发展规划纲要》,2014 年出台《“俄语”联邦专项发展规划构想(2016—2020 年)》,制定国家语言发展战略,提升俄语的国家官方语言和民族通用语的地位,扩大俄罗斯的世界影响力,并于2007年成立“俄语世界”基金会,支持其境外的俄语教育与研究,在世界各地设立俄语中心推广俄语语言文化。2014年6月9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还下令成立“总统俄语委员会”,提高国家权力机关在俄语相关领域的工作效率,制定促进俄语发展的优先方向和政策,保护支持俄语的国内外传播。
(二)中国语言能力需求的理论和行动
中国学者和机构也对语言能力这一重大社会需求迅速做出反应,提出当前进行语言能力建设对国家和社会发展的重要作用和迫切需求,并多方推动个人、社会和国家层面语言能力的提升活动。
在理论探讨方面,李宇明(2011)首先论证了语言能力已成为国家重大需求,他在分析中国目前的语种能力、主要语言的影响力、语言状况等的基础上,指出中国的语言能力已经不能满足中国发展的新需求,提升国家语言能力已成为当务之急。杨亦鸣(2013)也论证指出,全球化、信息化时代语言能力既是国家硬实力的重要构件,又体现着国家语言文化软实力和国际竞争力,也是国家安全稳定和社会和谐的重要保障。同时,人类认知能力发展基础及人脑最高级功能的语言能力的研究将代表着脑科学研究的最高水平,也是智能科学获得革命性突破的重要标志和前提,因而也成为科技进步的重大需求。赵世举(2015a,2015b)、文秋芳(2016)、戴曼纯(2011)也从国家语言能力角度提出语言能力在保障国家安全、促进经济发展与文化交流等方面的作用,以及当前制定提升语言能力战略的迫切需求。
在行动实践方面,首先是教育部和国家语委充分认识到语言能力的提升对于推动全球化时代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同时中国语言学家和相关学术研究机构在教育部和国家语委的指导下深入研讨并周密论证了语言能力的基本概念和其作为国家社会发展的重大需求,这两方面的合力最终促使由中国政府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合作发起召开了“世界语言大会”,将语言能力提升作为信息化、全球化时代世界各国共同的“语言政策和实践”,形成《苏州共识》并在全世界推广。其次是建立语言能力相关研究中心。2012年9月,江苏师范大学成立首家语言能力协同创新中心,先后协同了海内外10家高校和科研机构,进行语言能力科学研究和提升实践,并于2014年获批江苏省省级高校协同创新中心。2014年7月,北京外国语大学成立国家语言能力发展研究中心,开展国家语言能力的理论构建和现状调研。三是积极服务国家重大战略。2015年3月,国家《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发布后,语言学家迅速就语言能力服务“一带一路”战略建言献策。李宇明(2015)也提出在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中语言如何铺路、怎样搭桥的问题,要研究语言状况,注重语言人才培养,了解相关国家的语言政策和语言习惯。杨亦鸣(2015)则提出“‘一带一路,语言先行,语言不通,有可能一无所成”,当下亟需开展“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语言国情研究,构建“一带一路”语言服务宏大战略工程,迅即部署并着手解决即将到来的语言人才奇缺和语言服务能力匮乏问题。学界同时迅速行动,编制“一带一路”语言服务专著。王辉(2015)和杨亦鸣、赵晓群(2016)从不同层面共同描摹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语言图景,是国家和企事业单位清楚地了解64国语言国情的重要参考。
日益凸显的重大需求,标示着语言能力时代的到来。应对时代的要求,学界应开展多学科协同攻关,以科学的整合视角深入挖掘“语言能力”的本质及其提升规律;主动投身国家语言服务体系宏大工程构建,率先开展语言能力提升的相关实践,推动国家、社会和个人语言能力提升;积极为国家制定语言能力发展方略,推动与语言能力提升有关的国家重大计划的出台和实施,满足当前及未来国家在世界政治经济发展过程中对语言能力提出的新的要求。
注 释
① 有的语言学家用作linguistic competence、linguistic capacity。学界也有将language skill、language proficiency译作“语言能力”的。
② 也有人将“language faculty”译为“语言官能”。
③ 前文的“ability for use”也是“运用能力”,但这里指的是作为内在知识的能力,前文则指一般意义上的能力。
④ 事实上在Hymes之后、Bachman之前的社会语言学家和语言测试理论,如Canale & Swain的交际能力模型等,在语言能力研究上也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参见Canale & Swain 1980),对Bachman的模型也产生了较大影响。
⑤ 学界对此有不同说法,如国民语言能力、公民语言能力等。
⑥ 参见National Security Education Program 20 Year Anniversary Review, 2011。
⑦ 参见National Security Education Program 2015 Annual Report,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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