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法西斯”的随想
2016-05-26柳士同
柳士同
警惕法西斯的幽灵
如果说《公园里的星期天》展示的是一种日常生活中的暴力,它源于人的征服与复仇的欲望,那么,《关于“法西斯”的随想》便从另一个侧面揭示出暴力的人性根基:人是一种群居的动物,人的征服欲与复仇欲望便有常常以血统、种族等群体面貌出现。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我们不能仅仅把法西斯的罪行归咎于希特勒等个别人身上。
作为个体的人,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因而人常常在群体中寻求安全克服恐惧。这当然有其正当的积极的一面,可是这又必然地为法西斯主义提供了滋生的土壤。法西斯主义其实也有其产生的历史原因,可以能来自于初民状态下的生存竞争,而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够反思法西斯主义的罪恶,不仅是因为法西斯主义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还因为人类文明的发展,各民族人民交往的日益密切,使人们明白,无论出自哪一个民族,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人。所以,今天,我们警惕法西斯的幽灵,需要每个人拥有作为个体的人的独立思想,建立起“人”的概念,克服盲从的“集体无意识”。
提起“法西斯”,人们自然会想到20世纪的德国和意大利、日本。也正是这几个国家的法西斯主义,将人类带进了二战的浩劫;所以,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始终忘不掉二战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忘不掉二战给我们留下的惨痛的教训。如何防止法西斯主义的死灰复燃,一直是也永远是全世界人民不可掉以轻心的话题。
法西斯主义之所以从意大利发轫,而在德国达到顶峰,恐怕不仅仅在于墨索里尼和希特勒这两个狂人。应该说,作为一种思潮,在人类社会中早已存在,而且时不时都在涌动。什么是法西斯?仅从字面是难以解释这个外来词的,因为它只是一个音译。普遍的共识认为它是一种“国家民族主义的政治运动”,是“极端形式的集体主义”。《大英百科》给出的定义是:“个人的地位被压制于集体——例如某个国家、民族、种族或社会阶级之下的社会组织。”其基本特点是“以极权主义的方式由国家控制所有层面的生活”,包括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和经济的,并“以诉诸利他主义的宣传方式来正当化对于个体的压迫”。
如果这样来解释“法西斯”的话,那么法西斯主义就不仅仅是滥觞于意大利和德国,也不仅仅是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两个人的“专利”。就以二战始末苏联扮演的角色为例,苏联人民尽管在反法西斯战争中功不可没,但苏联政府当年却是这场人类浩劫的始作俑者之一。正是斯大林和希特勒的合谋,1939年9月1日和17日,德苏两国军队按照约定,从不同的方向入侵波兰,并按照事先划定的分界线会合,波兰才被苏德所瓜分和占领。同年11月30日苏联又入侵芬兰,并吞并了波罗的海三个小国。最令人发指的是翌年春天,苏军竟然密谋屠杀了被俘的波兰军官以及其他各界精英约二万二千人,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卡廷惨案”。这些不都说明了法西斯主义也曾一度泛滥于斯大林独裁的苏联么?人类社会自有国家以来,法西斯恐怕就一直与所有的专制独裁者相伴,像幽灵一样在极权主义国家里四处游荡。西方如此,东方也不例外。
尽管“法西斯”是一个发端于西方的现代概念,但作为一种思潮,一种行为,一种体制,恐怕在中国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其代表人物当数商鞅,国家则以“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为典范。《商君书》虽经一些学者考证,认为其中不少篇什并非商鞅所著,可该书所形成的系列思想体系,在那个时代却具有极大的代表性。将《商君书》看成一部“法西斯”思潮的发轫之作,似乎也未尝不可。《商君书》所宣扬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就是“壹民”和“胜民”,即统一意志、征服民众。商君倡导的是“国作壹”,是“圣人之为国也,壹赏,壹刑,壹教”,即在全国实施绝对一律,将全民意志高度统一到政府目标上来。纳粹的宣传部长戈培尔说得再明白不过,“宣传只有一个目标:征服群众。所有一切为这个目标服务的手段都是好的。”这与商君所宣扬的“胜民”即“制民”,不是如出一辙么?“昔之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者也;能先胜敌者,必先胜其民者也。”战胜敌人的前提竟然是先战胜自己国家的人民。将老百姓治理得服服帖帖的,老百姓才能乖乖地成为“壹民”,成为在政府的统一指挥下,从事一律“工作”——“耕战”——不是为统治者种地纳粮,就是替统治者攻城略地的人。除此而外,民众是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也没有自己个人的利益可言的,他们只不过是君王的农具或者炮灰罢了。为了严密地控制民众,商鞅还首创了户籍制与连坐法,鼓励民众相互监视、相互告发:“至治,夫妻、交友不能相为弃恶盖非,而不害于亲,民人不能相为隐。”对于“不告奸者”一律予以“腰斩”,而对于“告奸者”则“与斩敌者同赏”。这样,不仅彻底堵死了民众的私人空间,而且连人与人(包括父子、兄弟、夫妻、朋友、邻里等等)之间起码的信任都泯灭殆尽。
商鞅变法的确使当时的秦国变得强大,但国强不等于民富,更不等于国民获得起码的平等与自由。恰恰相反,秦国的强大在于国君拥有了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在于国家从此可以任意地役使民众和盘剥民众。对内滥施暴力和酷刑,对外则发动战争和进行掠夺,成为当时普天之下众所周知的“虎狼之国”——这实际上就是从思想到体制完成了法西斯主义的建构。
……
第二次世界大战尽管已过去几近六十五年,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也早已身与名俱灭,但其阴魂却始终未散。这从斯大林到波尔布特到萨达姆到吉姆·琼斯等人的身上都可以明显地看到,他们的霸道、暴虐与残忍丝毫也不比墨、希两个恶魔逊色。而他们治下的群众,一旦被“洗脑”,就会形成对这些领袖的盲目崇拜,就很容易激发和煽动起一种狂热的集体无意识来。实际上,法西斯就是这样生成的,我们却缺乏起码应有的警惕。
(选自《书屋》2010年第7期,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