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孚藏族双语文化现象的成因、特点及其调适
2016-05-20根呷翁姆
[摘要]道孚藏族是康巴藏族的族群之一。在同各个兄弟民族的语言文化接触过程中,道孚藏族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语言接触的影响,特别是近年来呈现出由“母语道孚语”到“母语—汉语”的双语文化发展趋势。本文主要通过对道孚县域内道孚藏族的母语道孚语与汉语语言接触的类型模式、接触历程、不同区域语言使用情况等因素入手,多角度、多方位地探讨和分析了道孚藏族双语文化现象的成因、特点及其调适等现实问题。力求通过这一特殊文化现象揭示出康巴藏区双语文化现象的特征和发展规律。
[关键词]道孚藏族;双语;成因;特点
中图分类号:H172.3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16)02-0014-07
基金项目:本文为2015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康巴藏区道孚藏族族群(濒危)语言调查与比较研究”(项目编号:15XYY-020)、2015年教育部项目“濒危语言调查·尔龚语道孚方言”(项目编号:YB15SB10A005)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根呷翁姆(1975-),
女,藏族,四川道孚人,法学博士,西南民族大学藏学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藏传佛教与藏族文化。四川 成都610041
一、道孚藏族双语文化现象的成因
道孚语与汉语的接触历史也是道孚藏族与汉族接触与融合的历史。根据道孚藏族双语文化现象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我们可以把它概括为文化接触和地缘接触两种类型,也正是通过这两种类型的接触也才使得道孚地区逐渐形成了道孚语和汉语并存的双语文化模式。
(一)文化接触
语言不仅是一种社会现象,而且是一种交际工具,因此,社会的接触必然带来语言的接触。道孚藏族与汉族的文化交流性接触发生得很早。据《道孚县志》记载,汉族移民道孚,始于元朝。1252年,元世祖南征大理时,取道今甘孜州,道孚位居康北交通要道,与中原交往较多,汉族便自然流入。清康、雍之际,为御防蒙古准噶尔部入侵西藏,清廷于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在噶达①筑泰宁城,并赐金十万修建惠远寺,将此地划为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驻锡之地,置泰宁协,并设副将、都司,置泰宁巡司驻防噶达城。《清实录》世宗卷一四五中记载:“泰宁番名格答②。雍正八年,迁达赖喇嘛居此,赐今名。设副将及都司驻防其地并辖化林、德靖、阜和、宁安等营。城建于东山下,辟四关、南北赢而东西缩……”。清末,赵尔丰在川边实行改土归流等系列政策后,道孚地区的商贾贸易、手工技艺等得以发展。宣统三年(公元1911年)设置县治于道孚,县衙署修建小学堂、邮电局等设置,使道孚逐渐成为这一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
据民国元年(公元1912年)正式设置县治定名为道孚县时的户口资料显示,全县有从事商贸和挖金的汉族五百余户,其中约百余户属商兼农和手工业者,多聚居在道孚县城和泰宁③街场;而从事垦殖农务的基本集中居住在道孚县麻孜乡的菜子坡、韩家沟、格西乡的角洛寺、沙湾和铜佛山;从事采金的多以矿井为家,随矿场的转移而迁徒。随着社会的发展,到道孚地区的汉民越来越多,并带来了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和生产工具,使道孚地区的社会生产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其中与本地藏民进行族际通婚的家庭逐渐趋于增多,汉语便自然流入道孚藏族社会。
深层文化接触必然伴随文化的双向影响,因而在藏区的大文化背景下,历经数百年,汉族移民长期与道孚藏族一起生活,进行经济文化交流,道孚藏民吸纳、借鉴汉族先进的生产技术等汉文化的同时,到道孚早期定居的汉民也深受藏文化影响,在语言、服饰、宗教信仰等方面都同藏民一样,外表无大的差别。不仅在生活习俗上汉藏文化并存,而且与藏族联姻,成为汉藏家庭,其子孙不少操道孚语,习藏俗,数代后即融为藏族,更加促进了汉藏文化的融合 [1],但作为上层建筑的文化特性,仍延续下来。如年庆节日活动、婚丧嫁娶等方面仍保留有部分传统礼仪。早期汉族移民是道孚藏汉文化融合并存的先祖,道孚城镇的相当部分家庭、习俗文化等都是以多元文化共存的形式出现,这种多元文化的特色一直延续下来,成为道孚地区藏族文化的一大亮点。
历史上,由于汉民族在政治、经济、科技、文化等方面处于领先地位,许多周边民族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汉学教育,这也是形成双语文化接触的又一表征。但这种仅从口语接触产生的影响相对有限,只表现为部分词汇的借贷方面即借词的借入,因而可以说汉语或者汉文化正式进入道孚的阶段应是从民国期间(1911年)道孚设置县治,县衙署修建小学堂,政府实行汉学教育以后,道孚藏族学习文化知识的途径也在原来以传统的寺院教育来获得藏文知识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学堂教育获得汉语知识的途径。在这种文化背景下,汉语对道孚语的影响也就自然增大,汉语对道孚语的影响也随之逐渐突破了文化表层的接触。特别是近年来,为了改变民族地区落后的教育面貌、经济状况,党和政府依据民族区域实际,制定了一系列方针政策,并从人力、物力、财力方面给予大力支持,民族教育发生了巨大变化。可以说,道孚藏族儿童(主要是县城儿童)接受汉学教育已成为主流,教育的发展使得道孚藏族的语言兼用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这也成为道孚藏族中双语者不断增加的重要因素。随着九年义务制教育的普及和“教育十年行动计划”等教育活动的开展,使得道孚藏族适龄儿童都进到学校学习,汉语已成了道孚藏族学习、生产、生活的又一重要交流方式。在族际通婚方面,目前本地人与汉民通婚不断增多,那么不同民族通婚共建一个家庭,在过去,这样的家庭中一方必须兼用另一方语言,基本上是使用道孚本地语,而现在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多数人选用汉语,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道孚藏族进入双语社会的速度和水平。如今随着社会的转型,道孚地区的社会经济结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少人外出到内地打工,与汉民族接触自然增多。也有很多外地汉民来道孚地区进行商品交易,这些都为汉语的普及打下了基础。比如,在科学种田、技术咨询、社会就业、商贸往来等活动中,汉语正发挥着其强大的社会功能和实用价值。截至目前,道孚地区汉族人口总数仅次于本地藏族人口总数位居第二,成为道孚地区人口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近年来,随着汉语及学校教育的逐渐普及,道孚藏汉双语现象逐渐成为一种全民性的社会现象。因此,这种因文化交流引发语言接触也将更加突出,也就为道孚藏汉双语的接触提供了现实生成的土壤。也正是有了文化结构上的互补共生性,才有了道孚藏族与汉族经济文化上的联系和互补的可能性,这一紧密的文化联系,使道孚藏族与汉族在共同的生产、生活中互相影响、互相依赖,在文化上相互尊重、彼此影响,呈现出一种文化相容性的特征。
(二)地缘接触
地缘接触,是指使用两种语言的族群在生活地域上相互紧邻,来往密切,或者长期交错杂居,共同生活引起的语言接触[2]。道孚藏族与汉族的地缘接触、交流历史悠久,造成了道孚语与汉语复杂的地缘接触关系。那么我们可以根据地缘接触的类型将道孚语与汉语的地缘型接触分为交错杂居和孤岛两种类型。
交错杂居型接触是道孚语与汉语地缘型接触类型中最主要的类型。从目前来看不同地区的接触情形也不尽相同。有些地方的交错杂居型接触汉语占优势,如政府部门、机关企事业单位中汉语处于优势地位,道孚语相对处于劣势地位。而在县城所在地的鲜水镇团结一村、团结二村、东门一村、东门二村和道孚沟的几个村寨以及边远区乡等其他区域道孚语则明显处于优势地位,汉语处于劣势地位。在这些村寨中除受过汉学教育的中青年外,年老者中很少有兼通汉语的人,即使由于历史原因,这些使用母语的老年人中有少数可以在不理解词义的基础上将《毛主席语录》倒背如流,但在现实生活中这些老年人却只会说道孚语。与之相应,生活在这些地方的汉民(大部分是在当地入赘)由于受到道孚语的影响,基本都会使用当地简单的日常用语,因此,交错杂居型接触在县域内不同地方显现出不同接触特征。
孤岛型接触指操汉语的一个社群孤立地处于某一种民族语言的包围之中而与该语言发生的地缘接触,或者某种民族语孤立地处于汉语的包围之中而与汉语发生的地缘接触[2]。那么,道孚孤岛型地缘接触则属于前者。如前所述,清末改土归流设县治后,随着工商贸易的日渐繁荣,土地开发,金矿开采,相继来道孚定居的汉族逐年增加。这些早期的移民多聚居在道孚县城和八美镇协德乡街场、麻孜乡的菜子坡村、韩家沟、格西乡的角洛寺、沙湾和铜佛山。在当时,早期移民的汉民为了扎根,成立袍哥组织,结成帮派,在当时汉语自然也就成为他们主要的交流工具。在这些地方,汉语处于优势地位,相对来说道孚语处于劣势地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汉民和当地藏民通婚者日益居多,同时由于处于道孚藏族语言文化的大环境中,且汉民在人口数量上的劣势,导致逐渐受到强势语言文化即道孚藏族语言文化的影响,产生了“藏化”现象。时至今日,这些地方仍属于道孚藏汉双语使用区域,但是与外界其他区域交流时道孚语的使用频率仍占主导地位。
需要提及的是,文化接触一般只会导致成分借贷,而地缘接触不仅会导致成分借贷,还会导致结构干扰、功能替代乃至系统融合等各种变异。比如,地缘接触中的亚型孤岛型接触又有着独特的发展途径,通常会形成新的语言系统。即产生出一种介于道孚语和汉语方言之间的混合语——倒话(本地人称之为汉话,即目前通行于道孚县域的汉语口语)。下面我们就以道孚倒话为例来看看道孚语受汉语的影响程度和深度。
词汇方面,道孚倒话以汉语词汇为主,这是道孚倒话的一个鲜明的特点;语法方面,道孚倒话仍属于SOV型语言,这明显是受道孚语语法干扰制约的结果,尤其是道孚语中的判断动词、趋向动词以及原始藏缅语遗存前缀等语法在句子中使用频繁,这是道孚倒话所独有的特征。例如: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道孚倒话是一种长期在道孚语的强烈影响下,以汉语词汇为基础,接触演变发展而来的、具有了独特内部规律的一种混合型语言。这也正是道孚语和汉语发生地缘型接触最好的例证和产物。
如前所述,从大的方面讲,道孚语与汉语的接触以文化接触和地缘接触为主。跨地缘文化交流性接触不仅决定了文化传播的方向,同时也决定了语言接触的方向及其接触的广度和深度,它们相互作用,相为依托。在地缘接触内部,由于具体接触方式又有所不同,以及接触的语言类型属于强势语言或是弱势语言也会直接导致接触结果的不同。地缘文化接触带有一定的强势和强制性。纵观道孚地区的社会历史进程,道孚语和汉语的接触影响有其复杂的社会历史条件。在这些复杂的社会历史条件下,道孚藏族与汉族杂居,为了沟通学习、为了自身的生存与发展,不断地似海绵般地向周围民族吸取精华发展壮大自己。道孚藏族这种开放型的文化观,决定了道孚藏族具有开放型的语言观。道孚藏族语言兼用转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道孚藏族社会与历史的变化。在不同社会的历史时期、不同的地区都会有主流文化和非主流文化融合的过程。主流文化会发生变化,语言兼用便由之发生变化,道孚藏区就是这样。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民族关系的变化,道孚地区的“主流文化”顺应历史大潮流,由于道孚藏族文化与汉族文化接触,语言兼用也随之由兼用藏语转向兼用汉语。因此,语言文化类型在不同场合的转换是道孚语语言功能演变的一个重要特点。
二、道孚藏族双语文化兼用的特点
(一)母语文化功能及使用
由于居住环境、交通、文化发展、人口结构等条件的不同造成了道孚藏族在语言使用上的不同层次,即城区机关、企事业单位的母语使用和交通不便区乡的母语使用两种类型。
在城区机关、企事业单位多用汉语,而在此工作的年长的道孚本地干部、职工之间的交谈则常用道孚语,只是当有不懂道孚语的人在场时,出于礼貌和工作上的需要,才使用汉语交谈,年轻人则除外。目前,居住在机关、企事业单位以外的道孚藏族居民基本上是以乡村为聚居单位,主要从事农业生产。他们在家庭生活中和特定的社会活动如岁时习俗、民俗节日、宗教节日等活动中都稳定频繁地使用自己的母语,道孚语是这一区域重要的交际工具和桥梁纽带。其中除了少数从小在外地长大的小孩外,一般年龄在40以上的人都会说自己的母语,而且大部分家庭内都使用母语交谈。只有当家中来其他民族的客人时,才使用汉语对话。与此同时,生活在边远区乡的道孚藏民受自然环境的制约形成了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和单一的语言环境,受外界影响较小,因而较完整地保留了道孚藏族的传统风俗习惯和语言特点。生活在这些区乡的多数人只能听懂汉语的日常用语,其中也有少数人能用汉语交谈,即使在与它族交谈时,只要对方稍懂道孚语,就不用汉语。而且在村里使用汉语的人仅限于村小的教师、学生以及村干部,使用的场合也仅限于课堂和撰写书面材料。使用什么语言均服从于市场价值观和是否能获取更多的利润,而较少考虑别的因素。在这里,除道孚语外,汉语是使用频率较高的语言。
从以上的母语文化使用情况中可以看到,道孚语在道孚语言区使用广泛。除家庭外,还在集市、宗教场所等各个领域使用,在各种社会场所以及各种社会活动中都能听到道孚语。据此可以认为,道孚语对道孚藏族的生存、发展,包括经济建设、文化教育建设等仍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它对继承发展道孚藏族传统的母语文化也有着重要的价值。
但不可否认的是,近年来随着经济、交通、通讯条件的逐步改善,电影、电视、广播、电脑、手机等网络媒体通讯工具的日益普及以及各种形式的文化娱乐活动的逐渐增多,道孚藏族聚居的乡村也毫无例外的受到外界的强烈影响,汉语正通过各种渠道渐渐地向道孚藏族家庭渗透。此外,随着民族政策的进一步贯彻落实,民族关系得到新的发展,过去单一的藏族聚居区也逐渐出现了民族杂居的现象,根据这些情况,我们可以预测,随着社会的发展,该语言区域在使用道孚语的同时,也将逐渐兼用汉语,道孚语、汉语两种语言会在不同的场合交替使用,发挥各自的功能和作用,从而逐渐形成双语现象。
(二)兼用语功能及使用
道孚语主要在道孚语言地区通用,其功能有一定的局限性。但道孚藏族不可能孤立的只固守在道孚语言区,也不可能只与本语族人们交往,它还要出外发展,还要与别的民族进行语言交际。而语言交际是一个系统,可以是一种语言,也可以是两种语言或两种以上的语言,是否兼用别的语言是由这个民族的交际者根据使用的语言实际需要和实际条件决定的。譬如,有的人只需掌握自己的母语也就够了,而有些人除了掌握本族语言外,还要兼用别的语言。当然,道孚语由于自身的局限性,对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没有相应的文字记载,但从藏文文献和汉文献中有关道孚藏族的点滴记载中可看出,道孚藏族与其他民族很早就有接触,从道孚语所受影响观察,道孚语与其他地区民族间存在不同的接触。
按一般情况而言,语言兼用地区的多种语言中人们往往会自觉不自觉的采用一种普遍能接受的语言作为当地通用的交际语。道孚的面积虽然不算大,却是一个藏族不同族群长期接触的区域,即以道孚语言区为主,兼有扎巴语言区、藏语安多方言区和藏语康方言区等语言使用区域的族群,而与之接触的外来民族主要是汉族。在道孚,各族群都有自己的语言,为了解决相互之间交际的需要和公平,解放后,各族群都把强势语言汉语(解放前是藏语)作为道孚的地域性通用语,这主要是因为汉民族在经济、文化方面占有绝对的优势。
如今,汉语在许多方面都显示出了其重要作用,道孚藏族不再满足于近距离范围做工谋生,而是全面走向开放市场。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需要使用民族共同语,因而除掌握道孚语外,道孚人还积极学习汉语,汉语成了年轻人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交际工具。近年来,汉语在道孚藏族生活和工作中的作用逐渐上升,而且在学校、医院、政府机关等的作用更为突出。在学校里,用汉语授课;在县城菜市上大多使用汉语交流。而在区乡的乡政府机构是一个特殊部门,常与基层百姓打交道,因而也常常使用道孚语,甚至一些汉族干部也能说几句道孚语,但涉及到一些政策性的东西,还要使用汉语,在有些地方对不懂汉语的本地居民才用道孚语进行必要的解释。随着信息化社会的到来,汉语的使用范围和使用功能将越来越显示出它的重要性。
三、道孚藏族双语文化现象的竞争和调适
道孚语与兼用语——汉语构成一个系统,无论在表达功能上还是在使用功能上都有竞争和互补调适的一面。
(一)表达和使用功能上的竞争性
语言的变化和发展也如其他事物一样,既有矛盾又有统一,其矛盾是竞争,其统一是互补调适,语言接触变化中的矛盾与统一表现在语言演变中的竞争和互补调适上。
一种强势语言与另一种语言接触交往后,强势语言的新名词就会通过借词融入另一种民族语言中,成为另一种语言的借词,这种变化体现了语言表达功能上的互补性。然而,语言在接触中,还有另外一种现象,就是本语中原来已有的词,由于受到其他语言的影响,也吸收了相对应的外来借词。这样就造成同一概念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名称,本语词与借词形成的同义词在道孚语中形成重叠使用、并列出现的现象。如:书信的“信”在本语词中为“di d”,而在兼用语中为“ji ge”或“thn ji”。语言的使用具有经济简易的特点,一个概念一般只需一种形式,如果很多词都以多种形式出现,就会给学习和使用增加不必要的负担,因而道孚语中部分词汇以两种或多种形式并列出现的现象必然在语言内部产生矛盾和竞争。其结果就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情况:
1.长期并列使用,成为道孚语中的同义词
在道孚语中部分词语虽然是多词一义,但由于几种形式常常使用,或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群体、不同场合、不同的语境中使用而得以保留。例如:个别植物和称谓方面的名称就有本语和汉语两种形式并存的现象。这些概念虽有两种形式,但不稳定。常常是老人使用一种形式,而年轻人使用另外一种形式。随着时间的推移,老人现在使用的形式功能可能会慢慢从道孚语中弱化,而年轻人使用的形式会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占据优势。
2.有的形式会在竞争中淘汰,剩下一种形式长期使用
道孚语中不同来源的词,是否被淘汰,不会有统一的标准。但总的看来,生产生活方面词语多保留本语词,而随着时代的进步,文化、娱乐等方面新出现的词语则多为汉语词汇。其原因主要是随着汉地科技进步等原因出现了很多新生事物,而表达这些新生事物的词汇在道孚语中以前从未出现过,属于新生词汇,所以用道孚本语来指称这些新生词汇,可能会出现语义不够准确,难以约定成俗等问题。如“字”、“书”“信”都源于道孚语的“di d”一词,虽然语义都与“文字”有关,但却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因而,在选择词语的竞争中,汉语借词取胜是比较容易的,保留汉语借词,淘汰本语词是道孚地区语言接触中旧词消亡新词产生的一种普遍发展规律。
(二)表达和使用功能上的互补调适
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都不可能是不受外来影响的纯语言,在与其他民族交往中,总会受其他民族语言的影响。道孚藏族作为康巴藏区一个人口较少、且语言主要依靠口耳相传的藏族族群,因语言自身的局限性,其受其他语言影响的程度就更大。为了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最大限度地从他族的语言里吸收自己所需要的成分来丰富自己,道孚语不但在语音上,而且在词汇上,从其他语言中吸取了许多新成分不断丰富壮大自己。在解放前,藏语影响较大,汉语次之。解放后,由于各种新事物、新思想的不断出现,汉语词汇大量进入道孚语,成为道孚语词汇中借词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语言借用从藏语转为以汉语为主。总的看来,道孚藏族为了适应现代语言交际的需要,在词汇、语音方面,受到汉语的影响,并且对它加以改造、创新,在语言接触中吸收和整合其精华,在使用功能方面也达到了互补和调适。
道孚藏族既有自己的母语,又有兼用语——汉语,两种语言在不同的使用领域互为补充,相互调适,形成了一个语言运用系统。从道孚藏族使用道孚语的情况看,母语和汉语在社会功能上有不同的层次。母语主要用于家庭和族群之内,汉语主要用于文化、娱乐及族际之外。
历史上道孚藏族掌握文化知识主要靠传统的寺院教育来获得,而今随着社会的发展,兼用语在不长的时间里发生转型,部分区域如县城内逐渐转向以兼用汉语为主。可以说,道孚语与汉语在不同领域、不同场合发挥作用,构成互补关系。两种语言的社会功能也在逐渐调适变化,道孚语的母语的功能没有扩大,仍然主要用于家庭、族群内,但汉语的功能则比早期的兼用语——藏语有了明显的扩大,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明显提高。汉语不仅在不同民族之间,而且广泛用于道孚地区的文化、教育、党政、卫生事业及各种现代通讯网络知识的表述上,汉语正逐渐在道孚藏族日常生活、工作和学习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总而言之,道孚藏族使用母语和兼用汉语,既有互补调适的一面,又有相互促进的一面。有了母语的基础,有利于兼用语的获得;而兼用语的获得,又有利于母语的巩固。道孚藏族兼用汉语,弥补了母语在语言功能上的不足,这种互补关系为母语的保存和发展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在道孚地区我们可以看到,在不同区域、不同场合,人们根据不同的需求转换采用不同的语言进行沟通交际,发挥了不同语言应有的价值功能,使社会得以和谐运转。
四、结语
从上述讨论中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因文化交流引发语言接触为道孚藏汉双语的接触提供了现实生成的土壤,也正是有了文化结构上的互补共生性,才有了道孚藏族与汉族经济文化上的联系和互补的可能性,从而形成一种互相影响、互相依赖的文化相容性特征。
2.从语言发展趋势看,单语(母语)到“母语—汉语”的双语文化发展过程是由语言的交际者使用的语言实际需要和实际条件决定的。在不同社会的历史时期、不同的区域、不同场合,语言文化类型的转换会随着主流文化的变化而逐渐发生语言功能上的演变。
3.文化接触一般只会导致成分借贷,而地缘接触不仅会导致成分借贷,还会导致结构干扰、功能替代乃至系统融合等各种变异。
4.影响双语文化现象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在分析和处理道孚双语文化现象时,必须考虑到社会历史背景、语言发展演变的情况、语言兼用的特点等因素,单根据语言的差异是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因为语言是社会的语言,它处于由各种社会文化因素构成的一个复杂网络系统中。因此,关注语言的结构系统内部和语言本体系统外部的语言观念、社会经济文化等诸因素都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内容,它直接决定着语言未来的发展趋势。
5.语言接触的普遍性导致语言影响的必然性。道孚语与汉语的接触以文化接触和地缘接触为主。跨地缘文化交流性接触不仅决定了文化传播的方向,同时也决定了语言接触的方向及其接触的广度和深度。在地缘接触内部,由于具体接触方式不同,以及接触的语言类型的差异也会直接导致接触结果的不同。地缘和文化接触带有一定的强势和强制性。
6.语言的接触和影响也有深浅度,它从结构开始,继而深入功能;从词汇借贷入手,而后才是语音和语法影响;从语言兼用发端,之后才是语言转用;同时混合语言是结构影响和功能影响的临界点。
7.语言的变化和发展在矛盾中统一,其矛盾是竞争,其统一是互补调适。语言接触变化中的矛盾与统一表现在语言演变中的竞争和互补调适上。竞争和互补调适是语言接触的杠杆,它制约着语言的演变。研究语言接触,就必须把握好竞争和互补,才能认清语言演变的轨迹,也才能更好地解释语言接触中出现的种种复杂现象。
参考文献:
①噶达,藏语地名,今道孚县八美区乡。
②同噶达,今道孚县八美区。
③道孚藏族族群使用的一种语言。
参考文献:
[1]根呷翁姆.多语环境中的道孚“语言孤岛”现象个案分析[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8,(5).
[2]洪波·意西微萨·阿措.汉语与周边语言的接触类型研究[J].南开语言学刊,2007,(1).
责任编辑:许瑶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