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妈妈探访世界名校:留学的孩子,你们还好吗?
2016-05-18闵璐纯
闵璐纯
越来越多的中国家庭选择送孩子出国留学。年少的孩子只身来到异乡,教育体制、生活环境都发生巨大变化,往往会出现适应困难,产生难以名状的孤独感。而国内的父母,或许对此还一无所知……
在中国,随着留学人群的壮大,留学已不再是个别家庭、个别人群的故事,而成为一代青少年的选择。仅以美国为例,中国赴美本科留学人数从2005~2006学年的9304人,迅速增长到2013~2014学年的110550人,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增长了12倍。那么,孩子们在异国他乡过得好吗?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一位普通的南京妈妈历时180天,走访了包括哈佛、耶鲁、斯坦福、牛津在内的24所世界名校,探访了99位中国留学生,将他们或暖心、或伤感的故事记录成书,于近期出版了。在看似光鲜的留学生活中,孩子们事实上经历了怎样的不适与阵痛?他们又是如何闯过一个个难关的?作为父母,怎么做才是对孩子最大的帮助?我们不妨跟着这位南京妈妈去看一看。
探访中国留学生,南京妈妈执拗的愿望
2015年3月6日,41岁的南京妈妈黎铭背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飞往美国洛杉矶的航班。两年前,黎铭16岁的儿子Oscar到美国波士顿的一所高中留学了,从那时开始,黎铭就很关心儿子在国外的情况,也和许多留学生家长成了朋友。
一次,跟其他家长在QQ群里热聊时,黎铭听到一个消息,一名中国留学生因在国外压力较大,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最后只能回国进入精神病院治疗。黎铭听后心里异常酸涩。在很多人眼里,出国留学是件美事,可其中的艰苦和心酸,只有那些留学的孩子才知道。有家长说:“孩子出国后,我感觉跟我们之间的距离远了,很多话都不愿意跟我们说,作为父母,我们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真怕我家孩子也出现这种情况。”群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作为母亲,作为一个留学生的母亲,黎铭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去国外探访那些留学生,亲眼看看他们的生活,好好跟他们聊聊,问问他们到底过得好不好?
这个想法在随后和儿子的沟通中愈加强烈了。黎铭发现儿子每次打电话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这样下去一旦遇到什么事,他们根本没法第一时间知晓。而“报喜不报忧”也几乎是所有中国留学生的“通病”。
通过国内一所教育机构的帮助,黎铭联系上了一些留学生,并准备了一份问卷,上面列出了留学生家长最关心的问题。带着这些问题,黎铭出发了,第一站,她选择了美国。
习惯被管制的孩子突然被放松,不适应!
在弗吉尼亚大学,黎铭遇到了来自上海的王田。初次见面,这个帅小伙就让黎铭眼前一亮。王田开着车,带黎铭到学校附近的一间餐厅吃饭。面对面地坐在一起,王田向黎铭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王田毕业于上海市一所外国语中学,在学校里曾是响当当的学霸,带着“特权学者”的身份来到美国,在大学里有优先选课的权利。初到美国,王田却十分不适应。弗吉尼亚大学地处夏洛茨维尔,比起上海那样的大都市,失却了繁华热闹,更像一个古朴的村落,因此被留学生们戏称为“夏村”。生活的枯燥无味,令王田的孤独和寂寞无数倍放大。
王田还记得第一天到学校时的情景。“热热闹闹的新生营结束后,我独自拖着箱子回到宿舍。上楼梯、开门、打开箱子,把行李一件一件拿出来,周围安静极了,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那一瞬间,有被孤独击败的感觉,很想爸妈,很想回家。不少留学生外表看起来很坚强,其实内心特别脆弱,有时很小的一件事都会把你击垮。”而除此之外,更致命的可能是从“有人管”的中国传统教育体制,突然被推到“没人管”的西方教育体制下的不适应。
从前在中国,课业十分繁重,学校有老师督促,回家又有父母监督,王田已经习惯了在严密的管控体系中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到了这里却再也没有人逼着他,学习全凭自觉,王田脑子里紧绷了多年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他开始“放羊”、散漫起来,每天花大把时间打游戏,和同学聚会、喝酒,把学习丢到了一边。结果,因为没有按时交作业,几门功课相继挂科,最后,连“特权学者”的身份也被取消了。
这一切彻底惊醒了王田。看看身边的同学,不是泡在图书馆里抓紧学习,就是专心研究编程技术,自己却只顾沉浸在孤独感里,沉迷游戏,用酒精麻醉自己,逃避现实,把生活和学业搞得一团糟,哪里还有一点曾经学霸的样子?意识到这些以后,王田给自己设定了几个短期目标,期待一步步改变糟糕的现状。以前,他最讨厌的就是“夏村”的宁静,后来,在这种宁静里,他慢慢把心沉了下来。
王田天天往教授办公室跑,用语言和行动痛表决心,终于要回了“特权学者”的身份。他还向学校申请,调换了专业,转到了更有竞争力的工程学院,以此激励自己努力上进。老师布置的作业,他再也没有拖延过,总是积极完成,及时上交。王田开始注重时间管理,把每件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并把以前挂掉的科目补了起来。虽然还是会影响大学4年的平均分,但王田庆幸自己觉醒得不算太晚。
王田说:“很多人到了国外都会不适应,都会迷茫,有些人走了出来,有些人没走出来,那个过程说是死里逃生也不为过。不过,只要你心里有目标,有想做的事,就一定能走出来。”看着王田灿烂的笑容,黎铭很欣慰,她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已经走过了最迷茫的那段路。这也让王田领悟到,留学生活需要很强的自控力和自我反省、自我化解能力,作为家长,需要衡量孩子的具体情况,并在留学前加强这些能力的培养,否则,留学可能会成为孩子跨不过去的一个坎儿。
陌生地就意味着没朋友、被欺负?
随后几天,黎铭来到了波士顿大学。恰好赶上午饭时间,因为没有饭卡无法就餐,黎铭求助了一位偶然遇到的中国留学生:“同学,你能帮我刷一下卡吗?我付钱给你。”那个男生转过头来看了黎铭一眼,没有回答,却快速地跑到了食堂工作人员面前,向黎铭这边指了一下,又嘀咕了一阵,然后跑回来冲黎铭一笑:“好了,搞定啦。”果然,在他的帮助下,黎铭顺利地解决了吃饭问题。
端着餐盒,黎铭好奇地问:“同学,你跟食堂的人怎么这么熟?”男生“嘿嘿”一笑:“我刚来这里上学的时候就在食堂打工,负责炒亚洲菜!”黎铭顿时来了兴趣,和男生聊了起来。男生说自己名叫吴奕格,正在读大三。当年,因为在国内高考失利决定出国,到美国一所乡村大学读书。在那所学校,他受到种族歧视,经常被当地学生捉弄,用马克笔把他宿舍的猫眼儿堵上,或者套住门把手把他锁在宿舍里,还经常对他进行语言上的攻击。吴奕格没有因为自己势单力薄就保持沉默任人欺凌,勇敢地向学校汇报,最终搞恶作剧的学生被开除了。“要勇于表达自己的意见,利用学校保护好自己。”这是吴奕格给所有留学生的建议。
在那所学校里,身边没有朋友,吴奕格十分孤单。一次打篮球时不小心撕裂了韧带,脚肿得老高,他却只能默默咬紧牙关,独自开车到了医院,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小时,等待检查和治疗。黎铭叹口气问:“这些事情,你的父母知道吗?”吴奕格摇了摇头:“这些事我从来不会告诉他们,他们知道又能怎么样,相隔这么远,听了也只能干着急。”作为一个留学生的妈妈,黎铭沉默了。的确,他们隔得太远,以至于孩子们都忘了,父母是他们最坚实的依靠。虽然父母远在国内做不了什么,但电话里安慰几句,跟你聊聊,你的心里也会宽慰很多,最起码你会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吴奕格继续说:“从医院赶回学校的时候,我从1楼爬到3楼,摔了很多次,摔倒再爬起来,爬起来又摔,但是我终于靠着自己回到了宿舍。后来,我努力读书,成功转到了波士顿大学。”
更好的大学也意味着更高昂的学费,在巨大的经济压力下,吴奕格只得出去打工赚钱。在别的同学趁春假出去旅行的时候,他在房产中介打工,带着客人看房子。他工作十分卖力,靠着这份工作,不仅赚够了学费,还邀请父母来美国旅游了一回。吴奕格微笑着说:“我挣到的不仅仅是学费,还是经历,这些经历让我成长。”
离开家人,留学生的情感寄托在哪里?
然而和吴奕格一样高考失利来到美国的李响则没那么幸运,两个月前,他因为多门功课挂科被波士顿大学退学了。黎铭知道后,决定去看看。在李响曾待过的教室,黎铭只见到一个空荡荡的座位。一位中国留学生告诉黎铭,李响被退学的原因除了成绩差,还有脾气暴躁、爱惹事。李响家境不错,从小到大,父母忙于生意,对他管教不多。离开父母到了美国后,他整个人更松散了,期间,还谈了一个女朋友。半年前女朋友跟他分手,他就变得暴躁易怒,看什么都不顺眼,无心学习,也无心生活。发展到最后,他喜欢撕纸,经常重复撕纸的动作,好像魔怔了一样,没多久,便被退学回国了。
通过吴奕格和李响的故事,黎铭发现,很多中国留学生到了国外,都有一个情感转移的过程,他们会把对家乡和父母的依赖和想念,转移到某件事上去,有时是一份工作,有时是某种兴趣爱好,有时则是朋友、恋人。也许,李响把爱情当成了寄托,当爱情抽身,他无所依靠时,便会害怕、会恐惧,脾气大变。这时如果父母能帮他走出来,或者他愿意找人倾诉,也许就不会被退学回国。可是,从李响的经历来看,他在国内时,父母就对他缺少陪伴,亲子关系比较疏离,他到国外后,自然更难与父母建立起紧密的联结。作为父母,如果仅仅让钱陪伴孩子去留学,而没有给孩子带去足够的爱,其实是不明智的选择。
带着沉重的心情,黎铭随后又去了耶鲁大学。2015年4月16日,黎铭完成了第一阶段在美国的探访,回到了南京。
只有关怀和爱,才能带他走出彷徨
休整了一个多月,2015年5月22日,黎铭背上行囊再次启程,前往英国。这次她选择了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帝国理工学院作为走访的目的地。出国之前,黎铭联系到了就读于帝国理工学院机修工专业的无锡男生王阳。
刚到帝国理工学院的大厅,黎铭就给王阳发去了消息,不到3分钟,一个笑眯眯的男生站在了黎铭面前。黎铭对这个热心又阳光的大男生很有好感,兴致勃勃地准备听他的故事,没想到王阳的第一句话就让黎铭惊呆了:“因为抑郁症,我休学了一年。”从他身上,黎铭看不出一丝一毫忧郁的气息,这个总能让身边人觉得温暖妥帖的男生,怎么会和抑郁症扯上关系呢?在黎铭惊讶目光的探问下,王阳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帝国理工的工程,与牛津的文科、剑桥的理科在英国教育界堪称“三足鼎立”,盛名之下,学习压力也是相当的大。加上王阳刚到时还不能适应新的环境,日积月累,心中的焦虑和烦闷情绪渐渐扩大,让他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交流,喜欢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24小时睁着眼。为了治疗失眠,王阳去医院找医生开了药,但吃完药后,他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开始整天整天地昏睡。药物里的安眠成分并不能根治他的状况,王阳鼓足勇气,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父母。
所幸父母十分理解他,支持他休学一年,回国治疗。然而回国后,来自各方异样的目光却纷纷投向了他。昔日他是人人羡慕、赞美的学霸,现在却成了许多家长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许多人都躲避他,一些家长甚至嘱咐自己家的孩子不能和他交往,免得受到负面影响。王阳的身边只剩下了两个朋友。回到国内,王阳却感受到了同国外一样的孤独。
喜欢汽修的王阳在家附近的奥迪公司找了份实习的工作。从世界顶尖学府的留学生变身修车工,王阳却找回了失落已久的快乐,每天在喜欢的领域做些喜欢的事情。家里人也帮他找了医生,慢慢地,他的情况开始好转。一年后,病愈的王阳回到帝国理工,开始积极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主动与人沟通交流,成绩也稳定地保持在中等水平。“说出我的故事,是为了让大家了解抑郁症,了解留学的孩子。另外我很想说,非常感恩父母在这个过程中对我的支持,他们坦然面对我的病情,并且调整了对我学业的要求。父母无条件的爱是我面对困难最大的动力。”毕业后,王阳打算回国工作,先成家后立业,一位好姑娘正在上海等着他去求婚。王阳说,他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这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留学吗?去名校吗?该深入想想!
2015年8月1日,黎铭结束了所有的探访回到国内。回国后,翻看所记录的资料,黎铭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孩子们的故事有阳光的,也有悲伤的,有些主人公努力向上,有些主人公被困难打倒,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生,都饱含着辛酸和眼泪。黎铭决定把这些故事集结成书,让天下父母都能看一看,重新衡量一下是否真的适合送孩子出国留学—除了经济准备,生活习惯、学习习惯、社会交往能力、面对压力的心理疏导能力等,或许对孩子更为重要。这些故事也能让对留学生活充满幻想的人真正了解留学的孩子们,了解光鲜背后的酸甜苦辣。
2015年11月15日,黎铭的新书《听说》出版并上市了。一上市,就收到了读者热烈的反响,尤其在北京、南京两地的家长群中流传甚广。读过这本书的家长纷纷给出两个字的评价:干货。这本书里没有对顶尖名校的追捧,关注的是孩子们的学习、生活、社交和工作,用真实的事例和朴实的文字,给家长们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每个孩子都有不同的故事,有人在国外很成功,适应很好;也有人感到沮丧。我希望这些故事让我们更了解国外教育,也能够给我们自己的教育一些启示。”黎铭说,她希望通过这本书,让更多人明白,不能一味用上名校的标准来评价孩子是否优秀,而要为孩子选择更适合他们的未来。(文中当事人李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