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汉
2016-05-14
我再次审读着给老母亲起草的“自书遗嘱”。
把家底儿都给我,是遗嘱核心,老母亲定的。
三年前老母亲把笔递给我那一刻,没打愣儿,连夜我就起草好了这份遗嘱。
三年间,每当姐妹把我气得咬牙切齿时,我都会愤愤地取出那页纸,发疯似地冲向养老院,想立马让老母亲抄下这一字千金的遗书。但,我的鞋底像糊上了黏胶,每回都是没扯多远,就被牢牢地黏死在某个点位。往回转的时候,黏胶会咔嚓一下,神奇般尽失黏性。我纳闷透了!
这次不同,因为我的一拖再拖,老母亲跟我瞪眼了,她紧咬着牙,摩挲下脸,指着我鼻子,颤抖着手腕教训我,说,姐妹有时存心跟你找茬儿,喷着吐沫星子,指着鼻子数落你,你牙缝儿里都不吱个声。我瞅要是骑你脖颈上拉屎,你也连个屁都不放吧。你呀,活脱脱跟你死去的老爹一个德性,办事黏得像胶,见不着个利索劲;遇事佝偻着腰,一副稀软坯子,活脱脱个窝囊样!
老母亲指令我,明早8点前,必须把遗书拿到她住的养老院。
最近半年,老母亲拄着拐杖,身体也是颤抖得厉害……她不想百年之后,让我的姐妹平白无故捞到应该属于我的好处。
电脑桌上的手机像炒豆子一样突突蹦起来。
我掀开机罩一看,是妹妹打来的。
哥,你在哪呢?
我在单位值夜班。
妈说她这会儿上不来气,给你和我嫂子打手机,都不通!
不该呀,我跟你嫂子的手机都是24小时开机……再说——我俩手机质量也没问题!
可妈说就是打不通!
你这会打着不是通得好好的嘛!
哥,你这是啥意思呀!?妹妹的音量突然大得能震坏耳膜。我本能地把手机闪开耳轮。
妹妹接着放她的连珠炮,你今儿给我说清楚,是不怀疑我在骗你……
我的脑袋被妹妹莫名其妙的愤怒击打得嗡嗡的,不争气的身子软得像一滩稀泥。我感觉眼前的电脑变成了心电图跟踪监视器,监视器上面的弧线在剧烈弹跳着。我出现了幻觉。
我冲自己重重地吼了一嗓子,命令自己振作起来。我向自己发出警告:没做过啥亏心事!除了亲姐亲妹,这个世界上还没谁说过我不好呢!
妹妹还在不知疲倦地吼叫着。
我用食指狠狠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一下,挡住了山洪般汹涌奔扑的怒号。
木板床托着我来回翻腾的身体嘎嘎直叫……
我知道妹妹在存心找茬。农村老家要占地拆迁了,结婚后很少探望父母的姐妹俩,得信儿后像触了电,敏感地都把眼球盯在了老家底儿上。平时狂喊自家老爷们窝囊的姐妹俩,总感觉自己活得很不开心!
我有一姐一妹,被两朵花夹在中间,我真幸福。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姐妹俩多年一直看不起我!为啥?她俩没说,我也一直没琢磨透。
我孝顺父母长辈,善待姐妹。因为珍惜亲情,不管姐妹怎么对我不好,我心里不记恨,嘴上不言语。
……唔!也许正是我持续的不言不语,才激怒了姐妹。我猛然想起我的第一任姐夫和第一任妹夫,这两个老实本分的人,婚后没几年,就被我的姐妹以窝囊“罪”,开除了家庭。
我也轰地想起了老爹。老爹干了一辈子农活儿,是村里有名的老实汉子。临走,躺在门板上的老爹眼窝里含着泪,乐着对我说:因为窝囊,我挨嫌一辈子。
记得当时我猛地扑到老爹怀里,大哭着追问他:是谁嫌您?!
当然,我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
老爹那会朝我扑哧一乐,啥也没再说,一会儿就闭上了眼。
姐妹各自组成新家庭没几年,第二任姐夫和第二任妹夫也走马灯似的找到了我,央求我劝劝姐姐和妹妹,说岁数也都不小了,就是冲着孩子的面,也别闹腾离婚了。
看着他俩的样子,我扑哧一下乐了。我感觉自己的这一乐,跟当年老爹临走时的一乐意味相仿。
可第二任姐夫和妹夫不知我乐的意味,他俩用喷火的眼睛拷问我,人情、人味呢?
……
我醒了,愣怔着回忆刚才的梦,怎觉得很多是过往的真事呢!
走到书柜前,我拿出给老母亲起草的遗书,心里问自己,总也狠不下心,是窝囊吗?不!这回得跟这姐儿俩好好说道说道!
这么想着,我开了屋门走到当街,坚定地向妹妹家走去,边走边撕碎了老母亲起草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