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江烟雨话海棠
2016-05-14文君
文君
对安龙海棠早有耳闻,虽近在咫尺,却疏于出门,一直不得前往。数日前,朋友相约拍摄海棠花,没成想元宵节一场夜雨,淅淅沥沥落至今日,不见收敛。朋友心急,怕误了花期,遂相约于烟雨之中踏春寻花,走访安龙。
车至安龙镇,沿海棠大道驶入相思河畔,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泛着蓝色波光的河湾。细雨为河堤两岸若隐若现的景物蒙上了一层朦胧面纱,远处的河心岛、滩涂、沙丘以及周围湿地里的凉亭茅屋,妆点出一幅水墨画,让人仿佛觉得回到了旧时光。
早起无意间穿了一套民国风衣裙,这个时候却意外地融入到眼下的景色里,一把雨伞,挚起一小片干爽。伫立岸边,倚栏眺望,仿佛等待相约前来的良人。人未至,情已到,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片相思之中,而那一瞬间的陶醉之情,恍惚间已不知这烟雨泊江是为何年。
这条河叫泊江。我无处考证泊江的由来,便自以为这条河流所包含的意蕴,一如隐于这里的先哲圣人,有着淡泊红尘之意。
沿河而下,步入名甲天下的海棠花基地,数千亩各色海棠即将应时而开。我们或许来得早了些,也或许是因为连日春寒料峭,二三月期的贴梗海棠大多未开,零星绽放的花朵散落在弯曲稀疏的枝干上极具灵性。它们或站立枝头,或隐于枝间,看徒步而来的游人穿过乡村田野,散入花林,去寻一份乡趣,觅一缕乡愁,听一片乡音。
陆游曾有“成都二月海棠开,锦绣裹城迷巷陌;燕宫最盛号花海”的描绘,成都海棠花繁茂之极,有“花海”之誉。实际上,成都地区海棠花最繁茂的当属安龙。
海棠又称 “解语花”,它还有一个更美妙的名字,即“花贵妃”。传说这是唐明皇将海棠比作杨贵妃而得名。
彼时,宫里遍种海棠,颇得皇上喜爱。一日唐明皇登香亭召太真妃,妃子卯醉未醒,被人搀扶而来,颜残妆败,鬓乱钗横,明皇笑曰:“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结果“海棠春色”便以此流传,海棠也有了美女佳人之意。
当我们一行进入川派盆景公园时,我被眼前那些奇形怪状的盆景所吸引,眼前竟浮现出宋朝《海棠蛱蝶图》的画面来。这画的作者已无从考查,它作为中国花鸟绘画史里的巅峰,竟是因了海棠的风骨所致,其实,海棠的风骨最为集中体现的还在于盆景,能把盆景艺术体现得最好的便是安龙。
安龙镇有一位远近闻名的盆景制作艺人——周海延先生。周老先生十二岁便开始学徒,而后广招门徒,将一门相传的高超技艺,连同独门绝技“三弯九道拐”广为传播,使得安龙的盆景不仅名扬华夏,还流传海外。这也就是安龙被喻为川派盆景发源地之一的原由。
安龙的盆景,有的像苍龙盘旋,有的像灵蛇舞动,有的像大鹏展翅,有的更像是曲径通幽。而这里的盆景制作技师,上至八九十岁的老翁,下至十多岁的少年,在一门相传的岁月里,他们把盆景制作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传承至今。
在一胡姓人家的院落里,我们邂逅了一株自明朝留传下来的古木盆景,我叫不上名字。遒劲的枝丫还未泛绿,在已钙化的根部深处,几块嵌入树心的青砖,似乎还在等候昔日的主人上朝归来。可斗转星移,昔日的主人早已厌倦宫廷纷争,改名换姓隐于泊江畔,读诗书,勤耕农,不问红尘世事。
在我流连不愿离去之时,有三五个年轻女子相继来到树下,雨伞下那些如满月一般皓洁的女子,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我凝神细听,竟得知这乡间还有一古老习俗,凡是初嫁的女子,海棠花开时节前来赏花,如有缘聆听到花开的声音,生下的女子必定聪慧貌美,生下的儿子,必定大富大贵。
花开预示生养,这在民间早有传说。我记得昔日在高原生养女儿那年,不光数次梦见花开,闲来无事种于阳台一角多年未开的草本海棠,竟也轰轰烈烈开了一夏。后移居都江堰,女儿结婚那年,植于花盆里的花草也茂盛了一个夏天。随后就是一个美丽天使的降临。
恰时,朋友正在一盆早开的海棠花树前微拍,我手执雨伞遮挡细雨。在相机缓慢曝光时,我屏住呼吸凝视那些沾满雨露的花蕾,这些三五成群簇拥在枝头的花儿像极了那些乡间女子,它们在羞涩间挤挤攘攘似乎想要跃下枝头,与人相携而行。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生出些许感动,眼里无端冒出一丝朝气。而这个时候,一朵海棠花蕾动了动,我以为是幻觉,没成想它竟然噼啪一声绽开来,随即,一朵颤颤的花朵仰起湿淋淋、红扑扑的脸蛋望向这陌生的世界。颤抖中,我仿佛听见有喃喃的声音传来,它似乎惊讶于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和物,而我则惊讶于它的绽放与我的等待不期而遇,我甚至有些疑惑,难道这是上苍早已安排好了的吗?
随着感动的蔓延,我望了望四周,竟对这连日的春雨寒风也生出无限感激。是啊,是它们用寒气禁锢住海棠花的生长,才注定我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正好在它们怦然绽放时与之相遇。这是多少年的修练换来的结果啊!
我突然想到这些年攀爬在人世间所遭遇的磨难,难道这也是上苍刻意安排的吗?它将万般苦难赐予我,难道是要我在劫难之后,等到花开一瞬,把饱含泪水的芬芳,随文字,随诗行发散到人间每个角落吗?
回望烟雨中的泊江和春寒里努力绽放的海棠,我的心情愈发明朗,人间万物既有定数,我们真没有什么理由沉潜在繁芜的尘世不开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