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读“无字之书”(下)
2016-05-14王充闾
王充闾
说过了沈家名品“万三蹄”,还得表一表周庄另外一种佳肴——列入江南三大名菜的“莼菜脍鲈羹”,它也同样联结着一位著名的历史人物。
西晋文学家张翰,尽管和异代同乡“沈大腕儿”生长在一块土地上,同喝的是太湖水,但他却是典型的潇洒出尘、任情适性的魏晋风度。史载,一天他正在河边闲步,忽然听到行船里有人弹琴,便立即登船拜访,结果,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大相钦悦”。许是像俞伯牙与钟子期那样,以旷世知音相许吧,反正是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程度,最后,他竟随船而去,而未告知家人。到了洛阳,他当上了大司马东曹掾这个不大不小的官。后来,因为眼见朝政腐败,天下大乱,为了全身远祸,遂于秋风乍起之时,托言思念家乡的菰菜、莼羹、鲈鱼脍而买棹东归。朝廷因其擅离职守,予以除名,他也并不在乎。他说,人生贵在遂意适志,怎能羁身数千里外,以贪求名位、迷恋爵禄呢!后人因以“莼鲈之思”来表述思乡怀土之情。
如果说,读无字之书——社会调查也好,出外旅行也好,对一般人来说,有利于丰富人生阅历,获取活的知识,开阔眼界,增益见闻;那么,作为一个作家,特别是散文作家.还有更现实、更直接的收获,那就是在读无字之书的同时,有效地充实了创作的素材,甚至完成了创作的构思。
2015年,我有机会重访江苏,曾有常熟古里之行。与前次随走随看有所不同,这次索性就把景观游览直接当作一部书卷来展读,然后写出了游记,题目就叫《客子光阴诗卷里》。我想,书香是古里的灵魂,是这座千年古镇的主题词,而诗卷则是它的展现方式。这样,我就借用古代画卷分为引首、卷本、拖尾的说法,写了一篇生面别开的游记。
首先入眼的是清代四大藏书楼之一——铁琴铜剑楼,于是,我把它作为诗卷的“引首”。踏在润滑的苔痕上,似乎走进了时间深处,生发出一种时空错位的神秘感觉,说不定哪扇门“吱呀”一开,迎面会碰上一个状元、进士。粉墙黛瓦中,一种以书为主体的竹简、雕版、抄本这些中国数千年文明史进程中的文化符号,让他乡客子亲炙了瞿家五代在藏书、读书、护书、刻书、献书中所辉映的高贵的精神追求与文化守望,体味到高华、隽永的书香文脉。
那么,这部手卷的“卷本”在哪里呢?那就是凸显历史名镇、江南水乡、时代文明三大主题的文化公园。堪资令人欣慰的是,当年那种文脉、书香,今天得到了有效的弘扬,实现了华丽的转身。如果说,铁琴铜剑楼这个“引首”是一篇阳春白雪的古体格律诗,那么,作为“卷本”的文化公园,则是一首现代自由体诗篇。它集休闲、娱乐、学习、观赏、活动、展示等功能于一体,充分体现出时代化、大众化、人性化的特点。
而异彩纷呈的波司登羽绒服工业园,则相当于整幅诗卷的“拖尾”。人们在这里,通过展馆接近实际的亮丽的风景线,形象地了解到这一世界著名品牌的奋斗历程和辉煌业绩,感受到融现代化工业色彩与文化韵味于一体的时尚旅游的真髓。
书香古镇孕育、滋养了万千读书种子,而这些读书种子,又以其超人才智和非凡业绩,反转过来为古镇跨越式发展创造出不竭资源。波司登的创建与发辰,便是显著的一例。他们由过去靠推销人员“千山万水、千言万语”,跑遍全国各地去卖产品,转换为靠名牌的影响力和厚重的文化底蕴,吸引世界客商走进来;企业从过去的单纯生产型转换为创意服务型,形成富有诗性的全新生态和源源不竭的动力,从而达至最高发展目标,称雄世界,独执亚洲羽绒服生产之牛耳。
在游览江南名镇同里、周庄、古里的全过程中,我一直都在解读历史与现实这两部“无字之书”。同读“有字之书”一样,作为一个写作者,我要努力从中把握事物展现的客观过程和对客观过程的叙述这样两层蕴涵。如果说,在同里、周庄读的是史书,面对的是史实或者史学、史观;那么,在古里,则是在接触史迹的同时,又读到了许多粉墨淋漓、芸香犹在的现代作品。当然,即使是不久前发生的阅读情事,待到我把笔叙述的时节,它们也都像王右军在《兰亭序》中所说的,“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而这类历史的叙述,总是一种追溯性的认识,是从事后着手,从发展过程完成的结果开始的,因而不能回避也无法拒绝笔者对于历史的当下阐释。就是说,作为“无字之书”的解读者(同时也是叙述者),我总会通过当下的解读而印上个人思考的轨迹,留下一已剪裁、选择、判断的凿痕。——这同解读“有字之书”,是原无二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