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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新闻实践与理论观照

2016-05-14于晓风

新闻爱好者 2016年5期
关键词:场域

于晓风

【摘要】西方新闻学界对布尔迪厄“场域理论”的关注盖因其动态分析与权衡论述符合当今媒介生态变迁的态势。美国新闻实践与新闻理论在新闻场域下形成呼应。通过对美国新闻场域形成初期的“便士报运动”与新闻自由主义,扩张与巩固期新闻专业主义对“黄色新闻”的突围,上升期社会责任论的统摄,以及再扩张期的内外合谋与理论重建四个阶段分析可见:新闻场域的自治并不等于参与者的解放;美国新闻业的发展渗透着新闻场域内外权力资本的较量;新闻自治不仅有赖于独立,而且倚重外部权力资本的保护和管理。

【关键词】场域;新闻理论;新闻实践;美国\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Bourdieu)是世界公认的当代欧洲社会学三大代表人物之一,其思想融贯多门学科,受到国际学界的广泛尊重。晚近,西方新闻传播学研究对布尔迪厄的关注持续升温①,盖因其“场域理论”的动态分析与权衡论述符合当今媒介生态变迁的总体态势,为新闻传播学理论研究视角和思路另辟蹊径提供了方法和内容。

美国新闻理论与实践历来走在世界前沿,堪称现代新闻教育与现代报业的典范。然而,自本世纪初起,美国新闻业发展颓势渐显,2011年9月的“占领华尔街运动”令问题集中呈现。或许,财政萎靡、竞争疲软、裁员断腕等皆可视作因由,但若欲洞悉其产业演进的态势、局限与张力,尚需从理论追根溯源。

全球化背景下的传媒产业趋同倾向明显,以自媒体传播、卫星通信和媒介融合为表征的技术进步拓展了新闻传播的能力和空间,也使得新闻理论研究更具普遍意义。本文结合布尔迪厄的“场域”理念对美国新闻实践和理论加以历史性考察,立足全球传播的生态立场,学理层面可以呼应中国特色新闻传播理论的研究走向,现实层面则可对我国当前正着力推进的新闻产业改革以镜鉴。

一、“场域”与“新闻场域”

业界普遍认为,“场域理论”是布尔迪厄全部理论体系的基本与核心观念。针对新闻学研究,“场域理论”能够整合媒介形式,加以历时性、跨范围比较,在组织实践中检阅特殊资本,并通过“新闻场域”的划定,审视新闻传播与周围经济、政治、文化环境之间不断变化的关系。

(一)“场域”概念

布尔迪厄将“场域”定义为“各种位置间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者构型(configuration)……根据各种位置的存在及其赋予特定位置行为人或机构的定性因素,这些位置得以客观限定”[1]。这里的“定性因素”,主要是指各种位置“在不同类型的权力(或资本)分配结构中实际的和潜在的处境,以及它们与其他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支配关系、屈从关系、结构上的对应关系等)”[2]。

场域中的选项多元,却没有标准答案。参与者可为实施自己的竞争策略将选项自由选择,任意搭配,从而呈现多种结果。这些结果既体现了参与者创新性的主观思维,也内蕴着特殊场域内置的框架要求和选择限制。

场域又是危机四伏,充满竞争的。每一个场域内部都始终存在统治与被统治,压迫与反抗。甚至场域边界的确定都充满了符号暴力的意味,体现出不同权力间的强弱对比与起承转合关系。布尔迪厄选择以关系的互动来定义场域的边界,认为“场域的边界就在场域停止作用的地方”[3]。

可见,布尔迪厄的“场域”概念不能被理解为界限分明而僵化的圈地结果,也并非宏观上大而涵化的虚无表述,而是一个内容丰满、生机勃勃、潜力强劲的对象。其场域理论也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而是具有完整系统的知识体系,其间事物动态发展而关系密切,可被归纳为一种“关系理论”。

作为关系理论的“场域”,是一个内忧外患的关系网络。内部各种关系之间争斗不断,此起彼伏;外部各种权力关系也虎视眈眈。总体而言,布尔迪厄的“场域”具有关联性、规则性、斗争性和模糊性等特征。

关联性,指布尔迪厄从关系的角度思考并提出“场域”概念,对个体特性的建构着眼于群体的内在结构和内在关联。在布尔迪厄看来,包含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在内的所有场域,都以市场关系为纽带,将其中各种行为人或组织施以联结。

规则性,指“场域”是参与者按照行动规则共同建立并在其中展开活动的社会场所。作为社会关系构型,“场域”将规则强加于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个体,由此成为利益争夺的战场和策略运作的空间。按照规则形成的“场域”结构稳定,其运行遵循各自的逻辑。

斗争性,指“场域”是一个争夺的空间,其原动力根植于内部各种权力关系之间的差异和变动。“场域”具有活力是因为内部各种权力关系始终处于紧张状态,各类资本的占有者想方设法维护和改善其场域位置。斗争的焦点则集中体现为寻求并强加一种对自身保有权力最为有利的原则。

模糊性,指“场域”边界的不明确。“场域”是特殊行为人或组织关联的多样权力和资本的综合体。权力资本属性的差异使不同场域之间存在相对界限,而场域内部确定权力资本属性优越与否、能力高低的标准并不明确,因此“场域”的边界只能模糊设置于其效果开始降低的节点。

(二)“场域”诠释对新闻学的贡献

“场域”概念为新闻学研究提供了有利条件:

(1)场域理论允许历史化新闻理念并分析其制

度基础。当新闻理念的进化被置于特定场域,这一相对自治的区域围绕一系列特殊的利益机制得以组织。其中,新生的场域资本实践相对独立于其他诸如金钱和权力等利益。

(2)如同新闻自治的引路人一般,场域理论指导新闻实践达至盛行。来自多种渠道的积极新闻采集是一项独具特色的新闻生产实践活动。新闻学研究的更多关切被投向价值和所有权的多样性。然而所有者的数量并不能表明所有者及内容的多样性,亦无法与其他质量指标进行关联。

(3)场域理论能够整合跨媒体形式的证据,从而生成一项崭新的“新闻”或“传播”,又广义于具体媒介形式的分析内容。这一内容与产品及用户息息相关,促使新闻学研究跨越流派界限,媒体组织彼此影响,而受众则在日常实践中联结起不同的新闻传播途径。

(4)场域理论能够跨越不同的历史时期对场域

特征加以纵向统筹比较,既可以在组织实践中检阅特殊场域资本,也可以审视新闻场域与其他场域(尤其是经济和政治场域)之间变化的关系。

(三)“新闻场域”的界定

基于“场域理论”对新闻学研究的诸种贡献,布尔迪厄提出了“新闻场域”的概念。[4]罗德尼·本森对之进一步阐释,认为本质而言,新闻场域从属于文化场域,其特殊性在于场域内部自治受制于外部政治、经济场域的权力资本。[5]

新闻场域具有特殊性。借由专属的新闻商品,它被允许跨越权力界限,进入其他场域进行观察和表达,并且被获准与公众分享其越界行为的结果。这一“中间人”角色既赋予了新闻场域影响社会现存一切权力关系正当而客观的理由,又给新闻场域的身份蒙上了一层隐晦而暧昧的面纱。换言之,尽管新闻报道的效果铿锵有力,但是这一行为却受到政治场域和经济场域的暗示和牵制。随着技术进步与产业发展,新闻日益成为政治、经济权力资本的传声筒。作为外部权力的经济和政治场域不断对新闻场域施加影响,这种无声的渗透严重削弱了新闻场域新闻资本的文化自治权威。

二、“便士报运动”与新闻自由主义:美国新闻场域的源起

印刷出版业在美国出现始自殖民时期。美国第一份正式印刷报纸——《海内外公共事件报》(Publick Occurrences Both Forreign and Domestick)创刊于1690年。尽管对于现代新闻学的精确描述至今尚未达成共识,但是将“新闻”术语应用于最早期美国印刷报纸活动仍欠妥当。理由是,通常情况下,“新闻”被解读为“新闻客观性”等特殊价值的兴起。因此直到19世纪晚期,“现代新闻学”才作为一个现象出现。然而,围绕特殊形式和实践活动组织而成的新闻场域自治的兴起,似乎可以指向更为明显的积极新闻采集活动。[6]

早期的美国报纸包含商业信息、文学作品和政治论战等内容。新闻报道的价值确认得益于政治、经济和文化因素的合力促就。在新闻场域脱离政治和文学场域获得独立的初期,市场发挥了关键的推动作用。19世纪30年代的“便士报运动”,对于美国现代新闻生产的基础条件生成,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资产阶级革命后,美国“党派新闻”萌芽,报纸经费来源于政府津贴和受众订阅,受众为政客和精英阶层,故而经济依赖性强,迎合态度明显,极权主义色彩浓重。与“党派新闻”时期的报纸不同,“便士报”进行的是从广告中探索整体环境流通、增加收入来源的大规模实践,这使其脱离了对用户订阅和政治补贴的依赖,“便士报”关注本地每天发生的日常事件,把记者派往警察局、法院和商业区从事积极的新闻采集。19世纪60年代,地区新闻报道首次系统性地出现在美国新闻场域,通过报纸竞争成为时代标志并获得稳步增长。

“便士报”“彻底扭转了报纸的新闻报道乃至于运作的价值观”。[7]公众被纳入报纸报道的内容并成为新闻场域运转的指向与服务的核心。之前自上而下的新闻生产模式倒置,固有的单向传播机制演变为双向。新闻场域内部的报纸和广告两个参与者产生了互动关系。报纸凭借其内容积聚传播力和影响力,广告则为这种被有效积聚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埋单。

“便士报”不仅使报纸由“意见纸”变为“新闻纸”,而且其经济独立使“新闻”成为新闻场域内外各种权力竞相争夺的对象。更为重要的是,其引发的经济结构转型,使得报刊作为“第四等级”自此拥有了社会地位。美国的新闻场域便在这样的新闻实践背景下悄然形成,而其思想层面的理论指向即“新闻自由主义”。

新闻自由主义起源于欧洲,最初由约翰·弥尔顿在1644年提出。弥尔顿认为:出版自由是天赋人权,是公民神圣的个人权利;出版许可制度破坏学术,窒息真理;真理的驳斥是对虚伪最好的和最可靠的压制;出版自由思想的理论假设是相信人类出于理性与良知;报刊使公民得以了解各种观点,不受政府的控制和影响。[8]美国政治家杰弗逊更进一步指出,“人民是统治者的唯一监督人,甚至他们的错误也会促使统治者遵守他们制度的正确原则……如果要我来决定究竟是有政府而没有报纸,还是有报纸而没有政府,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9]。

新闻场域成长于对压迫的反抗中,独立诉求因之成为天然秉性。新闻自由主义发端于生产、发行“便士报”的小型企业和零散的地区报业市场。它把传统的人际沟通模式嵌入市场体系,使得市场成为新闻场域内外信息流通的合理渠道。新闻场域由此成为独立于政治干预的权力自治主体。新闻自由主义的理论导向,对生成伊始的新闻场域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新闻自由始得确立,并最终发展为美国民主政治的一大标志。但其并不涉及出版者行使出版自由的限度,亦为后来的新闻专业主义埋下了伏笔。

三、新闻专业主义对“黄色新闻”的突围:美国新闻场域的扩张与巩固

1890年至1914年间,美国报业迅速扩张,以新闻为权力资本的新闻场域得以巩固。实际上表现为伴随着身份和利益的确认,专业新闻教育、协会和奖励纷纷设立,报纸媒介产业化加剧,“黄色新闻”盛极一时。理论上则集中反映为新闻专业主义。

这一时期,美国报纸的数量提升了三分之一,平均发行量翻了一番,广告量增加了3.5倍。[10]各大报纸频繁增员。广告主、报纸和杂志开始监测发行量的举动促成了美国“发行审计局”的成立。收益重要性的提升和从业人数的增加削弱了“便士报”时期积累的报纸编辑的权力。

1893年,宾夕法尼亚大学商学院开设了全美首门新闻学专业课程。1908年,美国第一所独立的新闻院校——密苏里新闻学院成立。1912年,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接受普利策的捐赠得以筹建。同年,美国“新闻教师协会”成立。1909年,美国出现了第一个专门性的新闻记者联谊会,编辑协会也在19世纪80年代末形成。1910年,首个新闻职业道德规范在堪萨斯州通过。[11]1917年,普利策奖设立,该荣誉囊括四项新闻类奖项,四项文学戏剧类奖项,以及一项教育类奖项。通过一系列努力,新闻场域的文化影响在社会范围内得以永久保有,新闻学终于成就了独立于文学学科之外并与之平等对话的文化身份。

报纸作为媒介形式的运行机制,是“通过工作创造出一种对于城市福利有机存在的兴趣和关切”[12]。这一时期“黄色新闻”的出现增加了发行量,拓展出新的平民读者群体,从而促使各家报纸厉兵秣马,各显神通,对读者数量的直接争夺进入白热化。如果说向大量读者提供广告的挑战在都市范围内衍生出“黄色新闻”这一特殊类型,那么,1896年美国邮政局向乡村地区免费发行报纸介绍的措施,则缔造了乡村报业生产和发行的繁荣景象。[13]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城乡报业的普遍振兴,正是新闻实践活跃激发的结果。

然而,报业市场化的另一结果是使新闻场域内注重经济的参与者为谋求商业利益最大化而对广告的依附性加强,导致“黄色新闻”大行其道,杜撰报道泛滥成灾,行业垄断星火燎原,新闻自由摧兰折玉。为了维护自由精神,19世纪末,美国新闻史上爆发了著名的“扒粪运动”。1903年脱销的《麦克卢尔杂志》堪称新闻报道“扒粪”风格的经典模板。该杂志曾经报道的问题包括:地区政府的浪费,保险公司的不道德行为,租房户的生活窘境,以及肉类加工企业的添加剂滥用,等等。《时代周刊》也曾旗帜鲜明地反对“黄色新闻”,提出了“所有新闻都该适合体面印刷”的口号,并配合附赠一则“它没有弄脏早餐布”的广告。[14]这种新闻行业内部的自觉抵制性实践,呈现出美国新闻场域的差异和分层,从而理论化为新闻专业主义。

新闻专业主义发端于由美国专业新闻资本搭建的新闻场域之内、体制框架之下,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深入人心。建立在自由主义的理论基础上,新闻专业主义整合了社会功能、使命责任、行为准则三层理念。注重事实和客观性的新闻自由主义,在19世纪初的美国衍生出一套新闻场域新闻资本的具体操作规范,包括:强调记者应该寻求相关机构公认的代表或新闻事件的直接参与者,作为适当的新闻来源;通过“纪录式报道”向公众提供眼见为实或被确认证实的信息,避免煽情;将观察到的事实与新闻记者本人的观点和评价剥离;尽可能地对事实或意见进行描述,用括号括出那些能够为构建事实提供基础的框架和观点;低调处理“叙述者”角色的作用;等等。[15]

有必要说明的是,尽管新闻专业主义对塑造新闻场域内日渐倾向经济极的新闻资本职业道德和公众形象起到了积极作用,但是其局限性依然十分明显。这不仅由于从事新闻实践的记者基于人本立场终究无法做到绝对客观,更为重要的是,体制机制层面,在美国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结构框架下,新闻专业主义要求的新闻场域自治时常受到来自外部政治场域(政府)和经济场域(市场)的干涉。这种无法摆脱的结构性矛盾导致新闻场域垄断资本的形成和多元话语的式微,终将给新闻专业主义的基本立场造成伤害。

四、社会责任论统摄的美国新闻场域上升期

1914年—1970年,美国新闻场域风起云涌。广播和电视等媒体接踵而至,传统报业权威受到挑战。各种媒介形式的垄断资本兼并来势汹汹。联邦政府开始介入管理,公共服务伦理和报道实践的政策性方针强劲有力。扩张的新闻场域因内部权力资本的分流竞争加剧,整体呈现上升态势。社会责任论则在这一时期统摄了新闻学研究的理论思潮。

广播在美国的兴起开创了一个新型媒介时代。早期的商业电台倾向娱乐节目,1940年起开始转向常规性新闻节目的提供[16]。二战后美国电台数量增加,并在其后的十年里保持持续增长。一个关键转变是“广播地区化”,收音机作为一种区域新闻传播媒介进行了自我再创新。

就兴起于二战以后的电视媒体而言,新闻节目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并逐渐本土化。由于地方电视台看到了新闻的有利可图,提供给新闻节目的时间逐渐延长。1961年,洛杉矶一家名为“KNXT”的电视台将新闻节目延长至一小时,各地电视台开始陆续扩大新闻采集活动。除此之外,新闻节目的增加也与这一时期的员工充足和设备进步有关。[17]

新闻场域的扩张伴随着大量形塑于场域内部动态的矛盾冲突。除却报纸、广播、电视各自的垄断资本兼并外,不同媒介形式间对于受众、覆盖率和利益的争夺也愈演愈烈。1910年至1930年的20年间,全美日报产业链的数量增长了5倍,从60条增加至311条。[18]20世纪30年代,广播凭借传播网络和技术优势对报纸造成了巨大冲击,引起印刷报业的联合抵制,导致了众所周知的“报纸—广播之争”。1927年的“美国广播法案”推出了许可制度。1934年的“美国通信法案”设立了“联邦通信委员会”,用于监管广播服务于公共利益与需求。二战后的报业与电视垄断几乎同步。1941年,联邦通信委员会规定没有电台的企业可以拥有自己的电视台,可覆盖35%以上的全国受众;1964年规定防止一家电视公司在同一地区市场内拥有超过一家电视台;1970年和1975年两年分别出台对同时拥有电台和电视台、报纸和电视台的限制。1949年的“公正法典”则颁布了针对各类媒体的新闻内容的许可限制。联邦政府的一系列政治干预措施及时消解了新闻场域内部的行业压力,有效缓和了地方市场集中化的不利影响,为美国日后市场体系下的新闻场域管理奠定了基础。

实践层面旷日持久的新闻场域内资本争夺和场域外政治干预,唤起了新闻理论界的深刻自省。1947年,美国新闻自由委员会在哈钦斯的带领下,发布了历时两年的研究报告——《一个自由而负责的新闻界》,指出“新闻自由的危险,部分源自新闻业经济结构的变化,部分源自现代社会的工业制度,在某种程度上,更是由于操纵新闻的人不能洞见一个现代化国家对新闻业的需求以及他们不能判断责任和不能承担肩负的责任所造成的”[19]。这一报告堪称社会责任论的纲领性文件。

1956年,施拉姆在《报刊的四种理论》中对社会责任论进行了进一步地阐述,强调新闻传播的客观、真实、公正等专业标准、行政律令对于新闻传播的约束,受众对于新闻内容和传播媒介的选择和干涉。童兵将其核心观点总结为:“自由是伴随着义务的”“传媒和新闻从业者……在交流意见的时候,应该表现并阐明社会目标和社会价值。”[20]

垄断资本瓦解了市场准入的自由,社会责任理论则摆脱了“自由天赋”的蛊惑,将新闻场域的核心资本——新闻之自由引向道德的起点。它强调“传播人的责任”,要求新闻场域内的参与者“竭尽所能提供素质最高的成品”并“以负责任的态度”加以处理,从而“负起作为一个公仆与一个专业人员的责任”,而非“商业义务”。[21]

社会责任论是对新闻自由主义的调整与完善。新闻自由作为权利的同时理应承担责任和义务,并且对他者产生的影响越广泛深远,须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也就越沉重宏大。当新闻场域的权力争夺受制于商业资本的控制,新闻生产的服务对象随即发生了由公众到市场的转化。受垄断资本怂恿的新闻权利发挥到极致,就会增加新闻场域内个体或组织自由参与的障碍,进而伤及公众对于场域内外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热情。这既是美国新闻场域上升期新闻自由主义饱受质疑的理由,也是社会责任论备受推崇、经久不衰的根本原因。

五、再扩张:新闻场域的内外合谋与理论重建

20世纪70年代以降,美国新闻场域内部兼并势头总体加剧;传媒跨国公司兴起并开始在全球新闻场域网罗搜集新闻资本,自治更为有力;报纸、广播、电视等并存的媒介形式令新闻资本所有权渐趋多元;新闻场域外部的政治权力对新闻场域渐生依赖,借助新闻传播实施“传媒外交”与意识渗透,在政策制定上倾向与新闻场域内部垄断资本的合谋。诸多因素合力造就了美国新闻场域的再度扩张。理论层面,这一时期则主要呈现为关于“新闻真实性”的讨论和市场批判引发的公共新闻运动。

20世纪70年代,在所有权和管理变化的背景下,美国新闻场域围绕特殊公共服务伦理,通过原创性报道进行新闻实践的热情减退。报业产业链自60年代末开始不断升级,20世纪末拥有了全美80%的报纸,最大的四家报业集团——甘耐特、奈特-里德、纽豪斯和时代镜报控制着超过25%的发行总量。[22]从1996年起,美国新闻场域迎来了一股来势更为凶猛的兼并热潮。2002年,10家广播母公司控制了全美2/3的听众和收入。截至2003年,1万家广播电台中超过9000家至少变更了一次所有权。[23]垄断化的加剧,导致了报纸地区竞争的缩减和地方关怀的降低,广播被动地依赖报业辛迪加提供的诸如地铁网络或影子广播等新闻采集服务,电视台则开始推出商业意味浓郁的“无差别地区节目策略”[24]。

70年代以前,电视集团的规模始终受制于联邦通信委员会的限制。1981年后,监管制度发生变化,联邦通信委员会撤销了所有关于节目内容的限制,广告方针和提供节目素材的需求也获松绑。1990年“公正法典”的废止意味着发布事关公共重要问题的反对意见不再需要特别许可。激进步伐之下,1996年的美国“电信法”彻底清除了一切关于国家广播和电视台所有权的限制和约束,条件是全国受众范围不得超过35%,从而引发了新一波新闻场域内部的兼并狂潮,推动了倾向全球化掌控、谋求横断面利益的媒体跨国公司兴起。这些跨国公司公有制的色彩鲜明,国家和政府强制管理者设置超过新闻场域特殊目标的最大化利益,在全球范围内推行“传媒外交”,借由跨国市场谋求意识形态的渗透和占领。在这个意义上,新闻场域内外的权力资本实现了合谋。

随着新闻场域的跨国境联通,新闻资本权力的强势爆发令新闻理论研究无法漠视,开始多重角度重新审视这一权力的生成、变异和影响。可以说,新闻成为一种意识形态输出和渗透的新型手段,以知识体系为受众定义、建构并框范了“社会真实”。这种“真实”的恶劣后果,是从根源上阻断了人类与生俱来的质疑精神。于是,理论界掀起了关于“新闻事实性”的讨论。以霍尔和塔奇曼为代表的学者们不再满足于以往“真实性”就是保持新闻传播内容主、客体一致的判断,将眼光投向“建构”的过程,认为新闻真实包含事件和意义两个部分,涵盖了现实与可能两种指向,新闻工作者通过手中的新闻符号掌控当代社会的权力话语及其传播,从而实施新闻场域自治和跨场域干涉。“一个事件首先得变成一个‘故事,然后才能成为一个可传播的事件。在这个环节中,话语的规则是占主导地位的。”[25]

令人遗憾的是,杜威对于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情况的预言,竟在此时一语成谶。大规模媒介产业化进程导致的娱乐内容喧嚣、地区新闻骤减、转手舆论激增、公众参与趋尽等现实,使得新闻学界意识到应该适时组织市场批判,鼓励公众积极参与政治民主生活,发挥新闻自治在场域内的主导作用。于是,公共新闻运动应运而生。“公共新闻学之父”罗森将这一运动的理念阐释为:公众具有行为能力,是“值得尊敬的对话者”[26],新闻应关注公众及其日常;新闻记者不应将自己看作旁观者超然于事外,而应履行公民职责参与民主进程,创建“一个可行性公共空间”[27],致力于提高对话质量和解决公共事务,增进道德层面的人本关切。

公共新闻运动通过将传媒融入“公民社会”,一定程度上回击了急功近利的消费主义思潮,摆脱了国家和市场权力的操控。公共新闻思想遵循批判逻辑,旨在重建一个自由、自动而自主的新闻场域,推动美国基层民主运动的复兴。进入21世纪,其发展一方面受到新闻场域内部垄断资本更为彻底的制约,另一方面尴尬于新闻场域外部政治、经济权力的制约与受众选择的天然有限,所谋求的在资本主义市场竞争体制机制下重建一个公众积极参与的新闻公共空间理想几成泡影。因此,就其本质而言,公共新闻理论仅是主流新闻自由主义和新闻专业主义的完善与补充。

六、结语

新闻场域的自治并不等于参与者的解放。在新闻场域形成初期,市场促进了其独立于政治、经济和艺术之外的自主权。然而,新闻自治不仅有赖于独立,而且倚重外部政治权力的保护和管理。美国新闻业的发展始终渗透着新闻场域内外权力资本的较量。考察美国新闻史可知,商业资本对新闻业的威胁亦由来已久。通过外部政治权力对内部新闻权利集中化的限制,多种媒介形式的新闻实践得以不断开辟空间和吸引受众,从最初的格格不入到最终的其乐融融。

概念解读的终极目的旨在祛魅。在布尔迪厄的“场域”概念之下,新闻权利被新闻场域内外的竞争者呼吁和要求。跨越历史和媒体形式的比较式追问,似乎更加符合“场域理论”的思维逻辑。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美国新闻实践与新闻理论之间形成了呼应。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闻理论体系研究”(批准号为14@ZH037)的阶段性成果]

注 释:

①根据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图书信息服务( Columbia University Libraries/ Information Services )搜索引擎显示,新闻传播领域针对布尔迪厄的学术研究论文2011年后信息检索结果超过1000条,2000年后著作计10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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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论辩场域中的法律修辞应用与反思
新文科建设探义——兼论学科场域的间性功能
百年党史场域下山东统战工作的“齐鲁特色”
场域视野下的射艺场建筑文化探析
激活场域 新旧共生——改造更新项目专辑
中国武术发展需要多维舆论场域
场域视野下彝族《指路经》的“活态”解读
刘晓玲:突破学校德育的场域困境
组织场域研究脉络梳理与未来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