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犀浦”历史的阐释
2016-05-14刘立
刘立
摘 要:李冰修建都江堰之前的犀浦之地,低洼潮湿,土质松软,不适合建县立城。在古人眼里,犀牛是镇邪神兽,李冰修建都江堰“作石犀五头,以厌水精”。 此“沉犀之浦”即为“犀浦”。公元686年,原为成都西鄙之地的“犀浦”被分割,独立设置为犀浦县,一直到1072年才改县为镇。犀浦为县的时间长达386年之久。犀浦既有悠久的历史,也有丰富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沉犀之浦;都江堰;镇邪神兽;犀浦县;犀浦镇
犀浦是成都周边重镇。关于“犀浦”的历史,流传较广的说法是:秦代以前,犀浦镇一带称作“墀埔”,据说曾是一片烧砖瓦的窑区。古汉语中,“墀”字的本义,是指台阶及其上面的空地,犀浦的地形正是如此。不过,笔者认为,这一说法并不准确。“犀浦”的得名与历史,与李冰修建都江堰有关。
一、秦代以前没有犀浦
众所周知,四川盆地在远古的时代是内陆湖,后来因地壳运动和四面高山冲积使湖盆抬升而逐渐形成;川西平原是由岷江、沱江冲击而成的扇形平原。任乃强先生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中说:“杜宇时,成都平原尚属大泽,卑湿不宜营邑。营邑必在较高之黄土丘陵地带(广都、新都、成都三邑之原址亦正如此,后详),故郫本在九陇。”[1]
在李冰治理都江堰以前,洪水一直是成都平原最主要的自然灾害。从考古发掘和文献记载中可以得知,洪水在这块冲积平原上纵横肆虐的情况时有发生,当时的人们还没有足够的经验采取疏导的方法治水,而是采用原始笨拙的堵的方法或拦截的方法。
《太平寰宇记》卷七十二引《蜀王本纪》说:“秦惠王遣张仪、司马错定蜀,因筑成都而县之。”秦惠文王后元十四年(公元前311年),秦在古蜀地置成都县并令“(张)仪与(张)若城成都”,按秦首都咸阳建制修筑成都城墙,“周回十二里,高七丈”。任乃强先生说:其城也不过“纵横径三里,仅当今城(明代修建的‘九里三分成都城,引者注)面积九分之一而已。然在周秦间,已为大城,可比咸阳矣。”[2]成都据此也成为中国有确切史料记载的最长时间城址不变的城市。
成都之所以又名“龟城”,其来源是张仪修成都城时太艰难了。因为当时的成都一带低洼潮湿,土质松软,需要取土填埋,故而屡筑屡圮,花了不少时间。后来应地形而修,立基础于高亢之处,弯弯曲曲也只有随它了。这样的结果就造成成都城不仅分为大小城,而且城墙南北不正,非方非圆,曲缩如一个乌龟,故而成都城在古代被称为“龟城”。在古代,神龟是吉祥灵异之宝物,人们便杜撰了神龟示迹的传说。《搜神记》《太平寰宇记》中就有此记载。
与成都一并修城立县的,还有郫、临邛。这是古蜀地最早的三座城市。“郫”就是郫县。不过当时的郫县不在今天的位置。
任乃强先生说:“蜀王所治郫邑,在今彭县(州)西北二十余里,属九陇黄土丘陵部分。在唐为九陇县治,《元和志》‘九陇县,本汉繁县地,旧曰小郫。盖杜宇时,成都平原尚属大泽,卑湿不宜营邑。营邑必在较高之黄土丘陵地带,故郫本在九陇。”[3]
也就是说,从杜宇以降直至秦定蜀以后的一个较长时期,成都平原都是低洼潮湿,土质松软,不适合建县立城之地。犀浦正在这一区域内,显然在那时也是不可能修城立县的。
郫县是什么时候迁到今天的位置的呢?任乃强先生说:“汉时成都平原已全为陆土田畴,乃徙郫县治沱江之南(今郫县治),称旧邑为‘小郫。”[4]考古发掘证明,现郫县城北的杜鹃城遗址就是西汉早期郫县的县城治所,现在的县城位置已经南移。
为什么汉时成都平原已全为陆土田畴?那就是因为在秦占领蜀地几十年后的周赧王五十九年(公元前256年),秦昭襄王任命李冰为蜀郡郡守。李冰修建了世界上最著名的至今仍然在发挥作用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其中“穿郫江、检江,别支流,双过郡下”,排除了水洼。从此,成都平原“旱则引水浸润,雨则杜塞水门,故记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5]
因为李冰修建都江堰时在成都“穿二江”,故有了“犀浦”。
二、“犀浦”为县为镇的历史
“犀浦”的正式存在与得名,是因为李冰治水。它的历史是先为县后为镇。
《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载:“犀浦县,唐置。取李冰所造石犀为名。宋省为镇。”[6]这是有依据的。
唐代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志》卷三十一中记述:“犀浦县,本成都县之界,垂拱二年分置犀浦县。昔蜀守李冰造五石犀,沉之于水以压怪,因取其事为名。”这事在《华阳国志·蜀志》确有记载:“(李冰)作石犀五头,以厌水精。”在古人眼里,犀牛是镇邪神兽,将神兽石犀沉于水,此处即为“沉犀之浦”,故命名为“犀浦”。此即“犀浦”之名的由来,且历时2200多年,一直沿用至今。
民间关于“犀浦”得名另有一说,说是灌县伏龙观之孽龙,与神犀厮杀,神犀最终战败,被洪水冲刷至此。更多的说法是,因为都江堰离堆下原有一深洞,名“伏龙潭”,传说李冰父子治水时曾制服岷江孽龙,将其锁于离堆下之伏龙潭。后人依此立祠祭祀,北宋初改名伏龙观,始以道士掌管香火。
有史籍可查,犀浦曾置县制,《元和郡县志》《蜀中名胜记》都记载:周武则天垂拱二年(公元686年),曾割成都之西鄙,置犀浦县。[7]《宋史·地理志》载,北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年)废县为镇。也就是说,公元686年,原为成都西鄙之地的“犀浦”被分割,独立设置为犀浦县,一直到1072年才改县为镇。犀浦为县的时间长达386年之久。
“犀浦”能从成都西鄙之地分割为犀浦县,可知当时应该十分繁华。即是说,李冰沉石犀于此数十年后,此地已全为陆土田畴,居于成都与郫县之间的这处地方,有“镇邪神兽”的传说,经济、社会发展一直很好。
《元和郡县志》记述:“唐时,犀浦县东至成都府二十七里,本成都县界。都江水(今府河)在县北四里,黄花水(今清水河)在县南八里。”《太平寰宇记》亦称:“犀浦县辖二十乡,浣花溪在成都西外属犀浦县,一名百花潭。”还记载说,宋太平兴国年间,犀浦县共辖二十乡,县境东到今成都杜甫草堂和百花潭一带。该书“华阳”条文说:“杜甫宅在西郊外,地属犀浦县。接浣花溪,地名百花溪。”由此可见,古时犀浦县的规模很大,包括今之成都所辖的杜甫草堂、百花潭一带,均属犀浦县管属。
在犀浦置县期间,诗圣杜甫为躲避安史之乱,于至德、广德年间,到成都投靠节度使严武,便寓居于此。上元元年(公元760年),杜甫因浣花溪“草堂初成”,遂作《梅雨》诗:
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黄梅。
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
茅茨疏易湿,云雾密难开。
竟日蛟龙喜,盘涡与岸回。[8]
诗中的“南京”是指现今的成都,因为唐玄宗避安史之乱入蜀,“至德二载,改成都府,置尹视二京,号曰南京”,即是说,在京都长安之南的成都,当时被称为“南京”。“犀浦道”指唐代的犀浦县,现今四川郫县的犀浦镇。
《梅雨》诗译为现代文,即是:
成都有个犀浦县,十分繁荣,富强。我正巧在四月途经此地,看到的是非常美丽的景色。满树的黄梅已经成熟,深而清的河水向长江流去。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打湿了茅草盖的屋顶。山间云雾弥漫,田间有春水浇灌。河中仿佛整日有蛟龙在嬉戏,形成一个个漩涡达到河岸又返回来。
需要指出的是,杜甫诗虽名称是“梅雨”,但是成都并没有梅雨季节,南宋大诗人范成大在《吴船录》中对此有说明:
未至县二十里,有犀浦镇,故犀浦县,今废属郫,犹为壮镇。杜子美诗:“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黄梅,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蜀无梅雨,子美熟梅时经行,偶值雨耳。恐后人便指为梅雨,故辩之。[9]
译为现代文,即是:
到郫县城区还有20多里的地方,有个犀浦镇,它原来是犀浦县的治所。虽然现已经废县为镇,归郫县管辖了,但仍然还是非常繁荣富强之地,在经济、文化、教育、交通等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大镇。杜甫有诗说:“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黄梅,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别人就以为犀浦也有梅雨季节,错了!蜀地是没有梅雨的,只不过杜甫出门的时候是梅子熟的季节,又刚好遇到下雨罢了。我担心以后的人以此为依据就说蜀地特别是犀浦有梅雨季节,那就太错误了,所以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专门说一下!
范成大之说可以证明,犀浦在宋代已经由县改为镇,划归郫县了。
那时,成都西郊和犀浦境地之浣花溪一带,的确风景如画,景色怡人,其二十里河岸驿道,遍植佳木奇花,梅树连阵成荫。南宋大诗人陆游宦游蜀地时,就深有感叹:“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还值得提及的是,犀浦境内的国宁观,曾经古楠森森,巍巍然,笼盖四野,好一道景物奇观!陆游在其《犀浦国宁观古楠记》中这样写道:“犀浦国宁观,通植古楠四,皆千岁木也。枝扰云汉,声挟风雨,根入地不知几百尺,而荫之所庇车且百辆。正昼,日不穿漏,夏五六月暑气不至,凛如九秋。成都固多寿木,然莫与此古楠比者……”
犀浦县改为犀浦镇后,历经南宋、元朝、明朝,均为犀浦镇。清代后期改称犀和镇,民国19年设东一区时复名犀浦镇。新中国建立后,曾一度为第二区区署所在地,与犀浦乡几度分并。1985年,行政区划再作调整,犀浦镇乡合并,实行镇管村体制,其幅员规模达28平方公里。
三、犀浦的“犀”和“浦”
犀浦是因“沉犀之浦”而得名,对“犀”“浦”两字的阐释更能加深对“犀浦”的认识。
关于“犀浦”的“犀”,《说文》:“犀,南徼外牛,一角在鼻,一角在顶,似豕,从牛,尾声。”[10]
按《说文》的解释,“犀”是形状略像牛的哺乳动物,皮粗而厚,多皱纹,角生在鼻上;产于印度一带的只生一只角,产于非洲的有两只角,通称“犀牛”。犀牛之角可做器物,亦可入药。在中国历史、文化上,这种看起来笨拙的动物影响很大。
因为犀牛角相当坚固,锋利,所以《后汉书》有“虽有犀舟劲楫……有须者也”[11]之说。
犀牛角引深的意义就多了。
坚固,锋利,如:犀烛,比喻能明察事理者;犀光,形容锐利的目光;犀舟,指坚固的船只;犀车,指坚固的车子;犀刻,形容观察事物锐利深刻。
强,强大。如:犀弩,指强劲的弓弩;犀军,指强大的军队。
还形容语言、文辞、感觉、目光等的尖锐锋利。如:话锋犀利,目光犀利。
更重要的是,犀牛虽然看起来有点笨,还丑陋,但是在古代的传说中却是灵异之物。
古书记载,犀牛名通天犀,犀牛角有白纹,感应灵敏,所以称犀牛角为“灵犀”。
古代迷信,认为石刻的犀牛置于岸边可镇压水怪。扬雄《蜀王本纪》记载:“江水为害,蜀守李冰做石犀五枚。二枚在府中,一枚在市桥下,二枚在水中,以厌水精,因曰石犀里也。”[12]
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秦孝文王以李冰为蜀守……作石犀五头,以厌水精。”
唐岑参《石犀》诗:“向无尔石犀,安得有邑居?”
古人十分看重犀牛,尤其是犀牛角。它确实是中药,还是贵重的中药,有避邪鬼瘴气,解蛇毒,除病邪的功效。后来就越传越神了,说犀牛角有种种灵异的作用,如镇妖、解毒、分水等。所以李冰要造五石犀投入水中。
唐韩偓《八月六日作》诗之四:“威凤鬼应遮矢射,灵犀天与隔埃尘。”宋欧阳修《再和圣俞见答》:“如其所得自勤苦,何惮入海求灵犀。”宁调元《秋兴用草堂韵》:“分波终仗灵犀力,填海犹存精卫心。”
犀角中有白纹如线直通两头,被指为感应灵敏的象征。唐代诗人李商隐有一首著名的《无题》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13]
后来“灵犀”或者“心有灵犀一点通”便被大家说成是两人在思想或者感情上心灵相通或有默契的意思。
宋张孝祥《减字木兰花》词:“玉立娉婷,一点灵犀寄目成。”元郑光祖《倩女离魂》第四折:“没揣的灵犀一点潜相引,便一似生个身外身。”明王玉峰《焚香记·盟誓》:“但得皆如意,两情称。始信一点灵犀,诚通海神。”
长期相处的人,对对方的性格、举止、习惯很了解,在某些时候甚至不需要语言来交流的。有时候他一个眼神,你马上就能会意,这就是心有灵犀。
关于“犀浦”的“浦”——
《说文》:“浦,濒也。从水,如”可知“浦”,形声。从水,甫声。本义:水滨。
《辞海》释“浦”:水滨。《诗·大雅·常武》:“率彼淮浦。”“浦”,又是通大河的水渠。《吴郡图经续记》卷下“治水”:“或五里七里而为一纵浦,又七里或十里而为一横塘,因塘浦之土以为堤岸。”
《辞源》释“浦”,还说是河流注入江海的地方,如《文选·三国·王仲宣(粲)〈登楼赋〉》:“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
综合诸家解释,“浦”当有三个意思:
水边。如:浦淑,指水边的美女;浦帆,指水滨的帆船;浦溆,指水边;浦鸥,指水边的鸥鸟。
支流与江海的汇合处。如:浦口,指小河入江的地方;浦海,指江河的入海口。
池、塘、江河等水面。如:浦月,谓江河水中之月;浦屿,指水中小岛。
显然,“浦”字的三个意思都与水有关系。
所以,作为“沉犀之浦”而得名的犀浦,与修都江堰的李冰,与传说中的灵异之物“犀”,与中国历史上的水文化传统,都有莫大的干系。它确实既有悠久的历史,也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值得珍视。
注释:
[1][3][4]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卷三《蜀志》,第120页注释7,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2]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卷三《蜀志》,第130页注释6,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5]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卷三《蜀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6]《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7](明)曹学佺:《蜀中名胜记》卷五《川西道》,重庆出版社1984年版。
[8](清)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华书局2015年版。
[9](南宋)范成大:《吴船录》,见《范成大笔记六种》,中华书局2002年版。
[10](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79年影印版。
[11](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五十九《张衡列传》,中华书局1999年版。
[12](汉)扬雄撰,(明)郑朴辑《蜀王本纪》,四川大学图书馆编《中国野史集成》,第1册,巴蜀书社1993年版。
[13]陈永正:《李商隐诗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