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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芳郁金香

2016-05-14朱凤鸣

新疆人文地理 2016年5期
关键词:郁金香新疆

朱凤鸣

郁金香狂潮

早在1562年,比利时安特卫普港的一位布料商人在接收从伊斯坦布尔航运来的货物里发现夹带了一包球根,这个情况大概类似于今天买了大件商品后卖家附赠小礼品,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可问题在于,赠送礼品的人并未说明这些球根的用途,布料商想当然地把这包球根当做“土耳其葱头”,烤熟吞进了肚子,剩下的种到了自家的菜园子里。这在土耳其王宫备受珍爱、又让后来欧洲人癫狂的郁金香球根,在最初登陆欧洲时的悲惨遭遇真让人目瞪口呆。

作为一名植物爱好者,当我从英国人迈克·达什的《郁金香热》里看到这一段往事,啼笑皆非的同时,不得不为他感到庆幸:幸好这只是郁金香,而不是水仙、秋水仙或者其他有毒的球根,否则,人类的园艺史是不是就要就此改写,或者郁金香进入世界的脚步要再晚好多年?

当然,这位商人要是知道,在不久以后,以及其后的好几十年里,郁金香球根的疯狂价格足以让他和后代成为梦想中的大富商,大概会心塞肝儿疼脚抽筋。

起初,郁金香由于十分稀少、繁殖缓慢、价格昂贵,一些特殊的品种甚至有价无市,受到欧洲各国贵族的攀比和追捧。一枝郁金香能卖到1 000荷兰盾,一头郁金香种球价值两栋房子,一头郁金香换一个啤酒厂……郁金香一再刷新纪录,最著名的品种“永远的奥古斯都”从1633年的55 00荷兰盾,到1637年已经涨到10 000荷兰盾。尽管我们今天经历了楼价飞涨、“蒜你狠”、抢购盐等种种风波浪潮的“锻炼”,依然难以想象一头小小的植物球根何以引发那样的疯狂,转手倒卖即可发家致富。正是那样不可理喻的癫狂,造就了17世纪第一个和最严重的经济危机。

布商菜园子的几棵郁金香,被他的一位访客———狂热的植物达人约里斯·赖伊注意到,他把它们移植到自家花园里去,向植物界的朋友询问、介绍这种植物。自此,郁金香粉墨登场,大放异彩,而不是只囿于土耳其王宫、波斯人喜爱的范围。

赖伊的朋友———著名的植物学家克劳修斯在见到郁金香后,说此花“以其迷人的变化为我们的眼睛带来愉悦”,并为此深深着迷。1593年到荷兰的莱顿大学工作时,克劳修斯把他从各种渠道收集、培养的郁金香球根带到荷兰,打下了成就荷兰花卉帝国的基础。时至今日,这种球根植物仍然是荷兰国的经济命脉,荷兰年产郁金香种球超过40亿头,种球出口超过10亿头。每年春天,尽管各种春花一波一波次第开放,但郁金香花田仍占据着赏春人太多的眼球。

很难想象这种开花时间短,一年之中除了开花那十天左右,其他时间乏善可陈的球根植物,竟然具有这么持久的魅力。库肯霍夫公园里大片大片郁金香和各种球根植物是无数爱花人心目中的圣地。很多国家、地方也以规模化的郁金香花田来吸引游客,在北疆这块边陲之地,五家渠也因为规模种植郁金香引来各地人在开花季蜂拥而入,赴一场春筵。

新疆,郁金香的摇篮

现代郁金香作为舶来品受众广泛,而实际上,郁金香在新疆并不稀罕,是一种很常见的早春花。国产的郁金香除了一种在内蒙古,其他均在新疆。据新疆植物志记录,有十二种野生原产郁金香,还有一种塔城郁金香尚未来得及收录。

有一回我拿几年前拍的一张图片,询问裕民贝母之父段咸珍的夫人郑秀菊老师这是否阿勒泰郁金香时,郑老师说,这种外轮花被片白尖的郁金香应该是阿勒泰郁金香的变种,她也未曾见过。还有一回,朋友陈涛将他在吉尔吉斯斯坦的天山里拍到的桃红色郁金香发给我,仅仅从颜色看,就知道是国内植物志上没有记录的品种,因为目前国内(疆内)已知的原产野生郁金香只有黄白两色,有的黄花品种在花被片的背面有红色斑痕,在花谢时加深。段咸珍老师曾经采集到三棵纯红色郁金香,在院里种植观察,却毁于春季的大雪之中,令人惋惜不已。

所以几乎可以断言,除了已知的郁金香品种外,新疆肯定还有其他未被发现的品种,这里绝对称得上是国内野生郁金香的摇篮,这也许就是风传郁金香原产地在中国的传言依据。但是,这个命题被植物学博士刘夙否定。刘博士2015年在果壳网发表文章《郁金香,下一种“被原产中国的花卉”?》里论证,狭义的郁金香即栽培郁金香,其来源的五个野生品种与新疆野生郁金香并无关系,其中的准噶尔郁金香也被他否认,说是伊犁郁金香的错误鉴定。

他说的当然对,目前尚无证据表明栽培品种的郁金香与中国原产郁金香有直接的关系。但是,新疆原产郁金香是否参与栽培郁金香是一回事,新疆有没有数量庞大的原产郁金香是另一回事。

既然世界上许多地方都能引种,荷兰郁金香何以占据着郁金香球根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市场份额?现代的种植技术、层出不穷的新品种以及商业化运作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许多地区都面临着郁金香种球退化却难以复花的问题。国内仅云南、青海能够出产少量的郁金香商品种球,远远不能满足消费需求,更不要说荷兰新品种郁金香层出不穷。这意味着,即使大量引种,也依然要不断从荷兰进口球根,而不能像其他园林植物那样可以自行繁育种球。尤其那些令人眼热的新品种,比如近年来流行的流苏花边的郁金香;由第一夫人彭丽媛命名的有羽毛花瓣的鹦鹉花型的“国泰”,价值更非普通郁金香种球可比。

照说新疆既然有许多原生郁金香,复花、培育郁金香新品种应该比较容易。但据我了解,情况并不乐观。我咨询过专业人士和一些资深养花达人,都说由于这种球根植物太容易分出籽球,越分越小,即便到第二年勉强有花,花也会变小,到第三年就很难再开花了,无论是进行复花还是培育新品种都非常困难。我曾经看过一份培育野生郁金香种质资源产业化开发的报告,里面提出了对新疆一些球根植物进行产业开发,解决郁金香种球在栽培过程中迅速退化和培育新品种包括蓝花郁金香的目标,可惜这份报告并没有获批。

静静绽放的芬芳

所有的热闹纷繁喧嚣其实都与新疆的郁金香无关。尽管郁金香深受奥斯曼帝国的热爱,种植、收集各种珍贵的郁金香种球,还把郁金香图案装点在衣服、铠甲、花瓶、地毯之上,但在新疆,哪怕是在信奉伊斯兰教影响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人中,郁金香也并没有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中。我从未听到周围的少数民族同事、朋友说过家里有种植郁金香的传统,或者在绣花、装饰物里用到郁金香纹饰的。

无论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作用,还是边疆游牧民族、绿洲文明,都选择性地对既非传统欣赏花卉又无任何实用价值的郁金香视而不见,而我却常常在四五月山中的早春看到它们各种美丽的身影。美丽的花蕾斜伸在阿魏细碎的叶子上,明亮的花朵在绣线菊灌木丛下绽放,在艳丽的芍药花丛下伸展,在土壤极少的岩石坡上集结开放。在没有盛开时,花蕾是漂亮的酒杯形状,打开时花形依然紧凑,六个花瓣分内外两轮结构完美无双。

我收集了各种图谱书籍,从中看到了许多17世纪以来的郁金香图谱,精致完美的花形犹如盛筵之中欢庆的酒杯,那如丝如缕流动的红黄紫色条纹如同火焰般燃烧,天然适合长久克制之后的宴饮庆祝狂欢。似乎可以理解奥斯曼人和波斯人为什么将之视为神的花朵了,郁金香就是用这样的形态和色彩征服了人类。

在广阔的北疆大地,郁金香离我们这么近,这么普通,由于太过常见,以至于往往被忽略,许多人看到它大概和看到一棵苜蓿或者一棵狗尾巴草没什么区别。在农田、草场,它们常常作为杂草被人拔掉。所有的辉煌光荣、起起落落都和它们无关,它们只是荒漠、低矮山坡、草场、田野里一种会在春天开花的植物而已,春天过后就沉寂下来,再难引人注目。

只有我不是,任何一朵野生的郁金香都能点亮我眼中的欢悦。

我曾在准噶尔盆地的许多地方看到它们的身影,在我家后山(加依尔山)的进山道路两边干燥的白色泥土上开着,在铁厂沟两山之间贫瘠的砂土矮草中开着,在奔赴新源县看吐尔根乡杏花的路途中间休息等区间测速的时间时看到,在蓝色的赛里木湖边、逶迤起伏的巴尔鲁克山中看到……这些地方有的确实水土丰沛,而更多的则是植被稀少、降水少得可怜,郁金香仅仅长了15厘米那么高,甚至更矮,可小小的花朵无挂无碍开得自由自在。

距离郁金香登陆欧洲大陆的450年后,我跟随一位植物老师到裕民县边境寻找两种球根植物。在只有羊道的边境之地趟过了六七个小河道,我家小车被挂蹭得破破烂烂,连车灯也可怜巴巴地吊着。就在那样的荒野草地上,我们见到花冠长度超过10厘米的准噶尔郁金香,酒杯样的花形,有刻缺裂纹的花瓣,在去岁的枯草秆与今春的绿草之间,犹如一团团明亮的火焰,它们远离尘嚣,开得骄傲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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