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能救他
2016-05-14吴鼎
吴鼎
一、别有用心的招聘
夏凤霞为了一个应聘者,从来没有这样担忧过、焦虑过。
她在电话中与应聘者约好了,上午九点,在她的办公室见面。她在电话中告诉了对方公司的地址,语速特别慢,还重复了两遍。为了稳妥,放下电话,她又给他的电子信箱中发了封信,写清楚了公司所在地段和门牌号。
招聘和应聘是个双向选择的问题,她想招他进她的公司,他愿意不愿意呢?
等候他的日子让夏凤霞度日如年,但她知道,她不能表现得过于主动。毕竟现在大学生就业相当困难,而他不过就是一个省内的一所普通高等院校的本科毕业生而已。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想法,这想法说是性命攸关也不为过。
为了这次见面,夏凤霞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她重新制作了公司的资质材料,并到印刷公司做了彩色的册页,前天她还特意到美发店做了做头发。
这天早上,她比平日早起了一个小时,她要好好化一下妆,目的是把自己打扮得更端庄,更稳重,气质也要高雅一些。
贾博打着哈欠从他的房间里出来,洗漱方便后,对她说:“妈,你今天怎么化这么长时间的妆呀?什么情况?”
她放下眉笔,道:“什么情况?没什么情况。就是妈想让自己显得更有气质。
儿子说:“妈,气质这东西可是画不出来的,你懂吗?”
说这些时,儿子走进了厨房。她打开口红开始涂唇。贾博在厨房里叫:“妈,粥你要干一点儿的还是稀一点儿的?”
她这才想起来还没吃饭,说:“干的。”她把刚放到唇上的口红收了起来。
离九点还有一段时间,夏凤霞走到大班台后面坐下,轻轻地转动着真皮转椅,她揣测着即将出现的情节以及几种可能。她不自觉地拍了下班台的台面,啪的一声,她轻声说:“一定要把他拿下来,留住他。”
平日里她是相当节俭的,除非天气特别阴晦,白天她的办公室从不开灯。今天,她打开了办公室里所有的光源。这样会让人感觉得到她办公空间的气派。
应聘者童义欣是守时的,在贾博把他从外间引导进了她的办公室时,她看了一下门框上的石英钟:九点整。这让她对他顿生好感。
“夏总,”他这样叫她,“童义欣。”
“你好。”她突然想起什么,站起来,并伸出了手,“欢迎你来我公司应聘。”
童义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老板会对他这么客气,连忙伸出了手。
夏凤霞这次的握手并不是纯礼节性的,一般与她的客户礼节性的握手,她只是把手与对方的手搭上那么一搭。这次的不同是,她像男人一样,实实在在地握了一会儿。童义欣的手,干润,温热。
温度可以,她心里说,是一个健康人的手。
童义欣感觉得到这个五十来岁的女老板审视的目光。被人审视,这对毕业已经快一年了的他来说,早就习惯了。
童义欣的外貌算得上帅气,更能让人注意的是这孩子长得结实,厚厚的胸脯像一堵墙,宽宽的肩膀像扇门。童义欣让人感觉特别有活力和朝气,用时下流行的话说,他长得特别阳光,是一个标准的阳光大男孩儿。夏凤霞对童义欣的第一印象是满意的。就是这第一眼,她更坚定了一定要留下他的想法。
简短的客套之后,夏凤霞开始给童义欣介绍自己公司:
“公司全称是鑫欣机械设备制造有限公司,经营包括五金交电产品、机电产品批发零售、机械附件制造及技术安装服务等等。它创建于1998年,现在已经发展成为有五十多名员工,年营业额数千万的民营企业。现在,我们公司正在拓展市场,也就是拓展业务。招你来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夏凤霞介绍完了公司的概况,又对公司的远景做了一下展望。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疏忽——没有给童义欣倒水。不过她没有立即起来,而是一边讲着一边起身踱到饮水机边,“你喜欢喝凉的还是热的?”
“谢谢,凉的就可以了。”童义欣抢过来,“我自己来吧。”
见他的手已经伸过来了,她便把纸杯递到了他手里。她强调说:“随着公司业务的进一步扩大,职工的工资也会逐步提升的。你的工资先是两千元打底,公司提供食宿,将来你也有业务量的提成的。”
童义欣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了一个字。按说,刚毕业的本科生,两千元的底薪在这个北方的中等城市来说,已经不算少了,但也不算多。夏凤霞在观察着童义欣的反应。她不能把底薪提得太高,用这个来吸引他,任何超出市场行情的薪酬都有可能让人敏感和怀疑,心里画出问号。业务提成这是一种激励,连饭店的服务员都有,对童义欣来说,关键的诱惑在于“公司提供食宿”。
童义欣有些羞涩地问:“提供食宿是免费的吗?”
夏凤霞笑了:“这孩子,公司提供食宿当然是全免的。”她感觉得到,正是这条提供食宿打动了对面的应聘者。
童义欣答应了。
夏凤霞心里暗自高兴,她把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用工合同从抽屉里取出来,说:“喏,今天周五,明后两天你准备一下,周一就可以来上班了。这是我们的用工合同,你填了后周一带来就行了。”
送走童义欣,夏凤霞再看了眼表,这次见面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按下了门边的电源开关,灯灭了。
儿子贾博进来了,问:“妈,这小子你收了?”
“收了。让他周一报到。”说到这里,她才想到忘记了与童义欣谈试用期的问题,甚至也没有谈到五险一金的问题。
“他行吗?”贾博问。
“我看不错。”
“我看他闷头闷脑的,搞销售行吗?”
“闷头闷脑?我咋没看出来呢?不干销售也可以干别的呀,况且我感觉他并不闷。也许只是不熟悉的原因,才让我们感觉闷的吧。”
贾博无语。母亲招工特别挑剔,他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顺利地被母亲录用。夏凤霞感觉到了贾博的困惑和不解的眼神儿。能聘下童义欣,让夏凤霞心情特别激动,她几乎想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儿子,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咽回去了。
二、他与贾博的
配型相符
童义欣从鑫欣公司出来,心情很好。他连跑带颠儿地直接到现在正在工作的单位,向老板交上了辞呈。这个跟他父辈年龄差不多的老板特别吝啬,原来讲好的三个月转正,但现在已经过去九个多月了,老板却以各种理由不给转正,这样的结果是,童义欣只能赚试用期的钱,每月一千元,而且五险一金就是转正了,也是没有的。他早就想离开这家公司,离开这个吝啬的老家伙了。只是为了稳妥,为了多少有些收入,他才在应聘上鑫欣公司后才与老板摊牌的。
不过,童义欣对夏凤霞既没有提到试用期,也没有提及五险一金多少有些犯琢磨。他不敢确定这个新老板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如果与前任老板一样,那就叫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他这样想。
夏凤霞感觉得到儿子对童义欣的不友好。这天晚上,在从公司返家的车子里,贾博向母亲告童义欣的状。
“妈,你说童义欣多不是东西,一个买家本来以十五万五订了咱们的一批电器件,但在谈妥的基础上,对方再次要求降价。既然对方都决定买了,而且也谈好了价钱,你降三五百块钱就得了呗,可是他整整降了五千元——他可真能凑整。”
“他这也只是占领市场,初次合作,多降点儿,给对方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夏凤霞开着车说。
“还有,他进货从不认真往下压价,前天订了一条电厂用的输送带,要不是我要过电话,跟他们力争,他们就连增值税发票都不想给开了——我看他就是没把公司当成自己家的,与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儿子生气地看了眼母亲,把头扭向了窗外。
前边红灯。夏凤霞踩住刹车,这才有空转头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儿子。她看见贾博说这些话时急头白脸的样子,她笑着倒出右手拍了一下儿子的左肩:“不要急着下结论,咱们观察他就是了。再说了,公司要扩大,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你是男人,作为男子汉,你要大度。”
贾博不满意地说:“大度,他童义欣来公司才两个多月就暴露出这么多问题,反正我是看不上他——我不知道妈你为啥招他来,连试用期都没有就——绿灯了。”后边的车子直鸣喇叭。
夏凤霞松开刹车说:“是妈妈一时疏忽,过后又没好意思再重提。不过这样可能起到的效果更好,我感觉他领悟到了我对他的信任。”
“反正我是看不上他。”贾博再次强调说。
“他——唉——”夏凤霞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儿子说的这些事都是事实,但以夏凤霞的观察,这是童义欣的处事风格,以她五十年的人生阅历,她感觉到这孩子在许多方面比儿子强。
贾博看见母亲突然地有些倦怠,便心疼起她的身体来:“妈,要不会计这一块的工作你就不要再兼了,聘请个人吧。”
儿子这话让夏凤霞感觉温馨,儿子懂事,知道心疼人了。的确,她也感觉精力大不如前了,有时会为一个数字而想半天,真是岁月不饶人呀。也真该聘请个会计了,她真的太累了,她想放下这个摊子,自己只带带儿子,做些宏观的管理,自己真应该休息休息了。
儿子越来越精明了,这一点像他的父亲。童义欣来了之后,儿子就提出要辞掉晚上给公司打更的于师傅,说,既然晚上有童义欣住在公司里,何必还要于师傅,辞了他,每月至少可以节约八百元钱。
她不同意,原因也许很多,但回答儿子的是:“小童偶尔也是要出差去外地的,公司晚上不能上演空城计呀。再说,于师傅给咱们家干了十多年了,当初公司才成立时他就跟着干,后来岁数大了才让他打更的。咱们不能卸磨杀驴呀,况且作为更夫,他还是相当尽职尽责的。”
儿子说:“童义欣要是出门,我可以临时顶上去当更夫呀。”
“真像你那死爹。”夏凤霞在心里说。
想到自己的丈夫,她牙根儿就痒。丈夫离开她好多年了,要说恨,那肯定有,但更多的是鄙夷。
夏凤霞与丈夫生的是双胞胎,贾博是哥哥。在最初的欣喜过后,两个孩子的生活费用,把他们压得透不过气来。夏凤霞的单位效益一直不好,总是不能按时全额发放工资。孩子五岁的时候,单位破产了,她失去了工作。也许是心情不好,她与丈夫总是吵吵闹闹的,她感觉很累很累,经常有挺不住的感觉。男人比起女人来更没有耐性,一次大吵时,丈夫突然提出离婚。也许是她真的要强,也许是她在火头上,第二天就跟着他把离婚手续办了。
小抠又小心眼儿的丈夫想要这要那,就是不要孩子。不要孩子就自然不能要房子,他便要将电视机、电冰箱和洗衣机什么的都折算成钱给他。
没过多久她就听说,丈夫跟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女人到澳大利亚去了。
一个独身女人拉扯着两个孩子的日子真是艰难。夏凤霞父母早亡,就一个哥哥是亲人了。可是嫂子人品不行,他们两家很少接触。虽然说夏凤霞也是一个颇有几分韵味和姿色的女人,但是男人很现实,她清楚地知道,优秀的男人对她这种情况的女人,想得到的是她的身体,他们是想享受着肉体的快乐,才不会往她这个火坑里跳呢。悟出了这一点,她想男人就更能想得开了。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里,她结识了一个温州在这里做生意的老板。老板的妻子在老家照顾孩子和公婆,生意人的寂寞在夜深或独处的时候要比普通人更难耐,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这个男人都需要一个女人的怀抱。肯定是两个人有着相似的寂寞,结果一拍即合。这是浅层次的,交往深了,她夏凤霞是有自己想法的。丈夫的背弃,没有让她消沉,反而,她要把日子过得更好。几年以后,老板必须挥师南下,作为对夏凤霞的回报,将这里公司的法人改成了她,同时也把自己的客户转给了她。
她一边照看着孩子,一边忙生意,累得她每天早上都不想起来。两个儿子长得标板溜直,读高中了,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然而,做梦也没有想到,二儿子贾文病倒了。
那病突如其来,一点征兆也没有。那天中午,她陪一个客户吃完饭,酒喝的多了一些,想回家躺一会儿。没想到小儿子贾文在家,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问儿子怎么回事,怎么没去上课。贾文说:“我上上课就感觉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坐也坐不住了,就让哥哥把我送回来了。”
她过去摸了摸贾文的额头,并不热。不是感冒,也许是学习累着了吧。她没当回事儿,可第二天早上,贾文仍然全身软绵绵的,她连忙拉贾文去医院。
中年女医生看完了贾文的化验单后说:“急性白血病,住院吧。”
“白血病?怎么可能?!”
女医生冷漠地问:“住院还是不住院?”
她被女医生的冷漠和面无表情伤害了,回道:“不住。”
在去另一家大医院的路上,她回忆自己这半辈子,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呀!她不相信,她想,另一家医院的诊断一定是否定的。可是结果是相同的,只有住院了。
她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除了再次确诊的相同结果外,那天在医院的记忆全无。她知道癌症的可怕,她强忍着泪水,一进家门,泪水就像雨一样下来了。她怕儿子看见,跑到阳台上无声地哭。看窗外喧嚣的市井,人人都幸福地生活着,为什么只有自己不幸呢?她甚至想到了,如果她纵身一跃,离开这个世界会是什么一种情景。
她不管不顾,生意只有在电话里处理,陪儿子住进了医院。医生告诉她,这样的病治疗的最好办法就是骨髓移植。
没有至亲的人能与贾文配上型,连贾博与贾文也只有两个点相符,他们还是双胞胎呢。这个结果竟然让她有松口气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暗自吃惊,难道自己盼儿子没有救?她费尽周折,找到了孩子父亲的电话,对方问了一些情况后说自己回不去。
等待了一年多,终究没有等到合适的配型,贾文在等待中死去。
在给贾文结算住院费用时,一位老医生关切地对她说:“姑娘啊,你的孩子是双胞胎,请理解我,我真诚地告诉你,白血病——血癌这东西是有遗传易感性的——”
夏凤霞很敏感:“大夫,你的意思是——”
“恕我直言,双胞胎孩子,如果是同卵双生,一个得了白血病,另一个得这个病的几率约为百分之二十五。双卵双生的孩子都得白血病的几率比普通人高,但是要比同卵同生的低十几倍。所以,你要有个思想准备,这就是我跟你说这些话的意思。”
这个打击也是巨大的,大概仅次于贾文的死。
夏凤霞认定了她的双胞胎儿子就是同卵同生,至少她应该有这样的准备,凡事要向最坏处想,这已成了她在生意场上的习惯性思维了。现在贾文死了,如果将来贾博也突发白血病怎么办?上哪儿找配型?这个担忧不时地出现在她脑海里,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让她倍受折磨。
五年过去了,她把精力的一大半都放到了寻找与儿子贾博的干细胞配型上去了。她做过好几个省份的省级造血干细胞资料库的志愿者,时常以志愿者的身份献爱心,捐款捐物。每当她协助的捐献志愿者体检回访时,她就想办法套取血样资料,与儿子贾博的血样进行对比。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本省,她协助采集干细胞时,突然发现一个叫童义欣的小伙子的血样竟然六个点位都与贾博相合。那一刻心都快跳出来了,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要知道三个点位相同就可以相互移植,六个点位都相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三、向儿子道出原委
夏凤霞在加童义欣的QQ时,隐瞒了自己的干细胞志愿者身份。与童义欣在QQ上第一次聊天,当然是她先搭的童义欣。当各自都发送了一个“您好”的图片后,她打出了:很喜欢你的名字——义无反顾——这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名字。
义无反顾回过来一个抱拳的图片,接着又打出:谢谢夸奖。你的名字也不错呀:一澜悠玉。
她回复:呵呵。
几天后,夏凤霞把她特意为这个叫童义欣设计的招聘广告发到了他的QQ电子邮箱里。
这一切贾博是一无所知的。这些年,夏凤霞作为造血干细胞志愿者的目的也从没有告诉过贾博。贾博只知道贾文死于白血病,至于什么同卵同生的问题他并不清楚。夏凤霞不想把这些告诉儿子,这个问题给她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她清楚。
尽管童义欣来公司的时间不长,她感觉到了儿子的自卑。贾博高考只被一家职业学院录取,他拒绝报到。她尊重了儿子的选择,也好让儿子在她的事业上当个帮手。儿子的话也许是对的:考上好大学,不就是为了找个好工作吗?找了好工作不就是为了多赚钱吗?妈,我跟你干,总比大学毕业了给人家打工强百套吧!
自从贾文死后,她就对贾博溺爱起来。她知道,这样的溺爱,绝不是培养孩子的好办法,可她怕的是将来的某一天,贾博真的也患上了白血病。如果他的人生短暂,为什么不顺着孩子,让他快快乐乐地生活呢?
在贾博对童义欣有看法这个问题上,夏凤霞并没有感觉出童义欣做的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感觉到童义欣这孩子的实在、善良和大度。假设没有干细胞这事,他仍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秀员工。她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有千百个理由要让他在公司里长期做下去。
转眼间,童义欣到夏凤霞的公司半年了。半年来,他深深地感觉到了夏凤霞对他的信任,甚至是一种爱,像母亲对儿子一样的爱。这让童义欣感觉到温暖、踏实。他偶尔会回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母亲对他的严厉,偶尔还会打他。有一次打他仅仅是因为他失手打碎了一只暖水瓶。作为一个乡下妇女,母亲是太要强了,可是爷爷和姐姐长年患病,把他们的家弄得风雨飘摇,有时甚至过年的肉都买不起。尽管这样,母亲还是咬牙供他们三个孩子上学,她说,只有考上大学才能走出这个穷山村,做一个城里人才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结果,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他们都考出来了,上了大学,母亲却一病不起,没有一年就走在了长年患病的爷爷和奶奶前头。四年的大学生活好像就是跟医院打交道了,母亲去世后是奶奶,然后是爷爷。送走了爷爷时,他已经开始毕业实习了。
在请假照顾母亲、探望住院的爷爷和奶奶的日子里,他接触到了造血干细胞移植这件事儿。
在母亲住院的时候,他报名成了一名造血干细胞捐献者,并签下了死后捐献遗体的志愿书。几年过去了,并没有干细胞库方面的通知,这说明,他的配型还没有与之吻合的白血病患者。至于死,年轻的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夏凤霞这些日子心情不错,有客户见到她说,夏总气色真好,变得年轻了。她开始物色一个财会人员,她想轻松一下子了。她一边为她班台上的一盆文竹浇水,一边打算着这个周末上哪儿玩玩去。邮递员送来当天的报纸和一封信,那信封的样式她很熟悉,这是中华骨髓库的公用信封。她要拆开,却发现名字并不是自己的,而是童义欣收。她的手停在了那里,一时间头脑里闪过了许多想法与判断,迟疑了一下,她果断地撕开了信封。
她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后,又仔细看了起来。
童义欣先生:
你好!
紧急通知。现在在武汉湘雅医院有一名九岁的白血病患儿与你的干细胞相符,请你立即与我会联系。
由于你的手机打不通,我们找到你时可能时间已经很紧了,希望你能立即与我们联系,合作愉快。
夏凤霞本能地想把这封信交给童义欣,可她突然看见在门外忙着的儿子贾博,她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对自己说:难道你忘记了你把童义欣招来的目的了吗?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保护好他的身体,他身体的健康就是自己唯一的亲儿子贾博的健康,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健康和幸福。她不能放任童义欣去为另一个毫不相识的人去捐赠他的骨髓,他的骨髓应该属于贾博,只属于她的儿子贾博自己。
童义欣敲门进来,夏凤霞连忙把信收入抽屉,然后仰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用目光询问他有什么事情。
童义欣提醒她道:“下周一市人才中心有一个招聘专场,我们财会人员的要求标准我已经准备好了,也与组织者联系好了。如果我们参加这个专场招聘会,就应该准备了。”
夏凤霞很满意,童义欣非但能圆满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还能延伸开来考虑到公司的其他问题,贾博缺少的就是这一点。她说:“那周一你就和贾博一块儿去。安排好工作。”
童义欣才出去一会儿,贾博就进来了,直接就问:“妈,下星期一去招聘呀?”
她点头。儿子说:“妈你以后不用他通知我,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呗。”
夏凤霞笑了,说:“你这孩子,这不一样吗?”
“我感觉不一样,他有什么权力指挥我?”儿子不满地在地上来回走着。
“小博呀,做人要大气。这点事儿算个什么。我们毕竟是母子呀,有什么亲还能超过血亲呢,你说呢?”
招聘来的是一个名字叫傅倩的女孩子,大学本科财会专业毕业生。按夏凤霞的想法是要找一个有过工作经历的财会人员,童义欣和贾博都说,除了刚毕业的大学生外,再就是那种只想兼职的年纪比较大的人。夏凤霞知道,这样的人技术纯熟,也就可能更不遵守财会制度,她不想破坏了自己一直守法经营的规矩。傅倩尽管没有实际的工作经历,但名校的高材生毕竟也是吸引人的。夏凤霞看了简历和上边的照片,这女孩子长得文文静静的,一看就是一个本分的孩子。她合上制作精美的简历,只犹豫了不到半分钟就同意了。
年底到了,按照惯例,公司是要请员工聚餐的,辛苦一年了,大家都不容易。聚餐会上夏凤霞总结了一下一年来的工作,开始敬大家酒,然后按顺时针方向逐个提酒,让每个人都说几句。夏凤霞把童义欣安排在她的右手就座,快轮到童义欣提酒时,大家已经喝得相当兴奋了。一向文静的傅倩小脸喝得红扑扑的,跟男人们一样干。以夏凤霞的生活经历,她已经发现,小傅是相当有酒量的。
童义欣提过酒后,他把脸偏向夏凤霞说:“夏总,我认为咱们公司今年利润丰厚,而现在保健品市场前景看好,我建议我们应该考虑一下是不是投资这个市场。我这些日子进行过研究,我敢保证这是个能赢利的好项目。”
夏凤霞认真地听着。这时突然傅倩发话了,说要敬童义欣一杯,感谢童义欣把她招到这么好个公司里来。童义欣酒量不行,这时喝了也有三四两了。不知道傅倩是什么目的。
童义欣也没糊涂,说:“招你进来是我与贾博共同商量的结果,你只敬我不行,那得让贾博陪。”
夏凤霞立即道,贾博不胜酒力,别让他陪了,你们喝你们的。兴奋起来了的童义欣不同意,说这样不公平,人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招进来的,要喝就得两个人都喝。傅倩说:“我敬的就是你,一会我可以再敬他。”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争执起来,最后达成了协议,如果童义欣不喝,别人代喝也可以。
童义欣的眼睛在酒桌上转圈儿,在寻找代酒者,桌上的人也都笑嘻嘻地看热闹,谁也不应。夏凤霞说:“来,我替小童喝了吧。”说着,拿过童义欣的酒,一口倒进了嘴里。
全桌的人都没想到夏总会有这样的举动,而且是对一个来单位时间不长的员工,于是大家鼓起掌来。有人起哄说:“夏总真讲究,像对儿子似的。”
此话正中夏凤霞的下怀,这话被人说出来之前,她就想着,如果有人说这样的话就太是时候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夏凤霞立即说:“对,小童就是我儿子。这个儿子我认定了。”
大家鼓掌,一起让童义欣叫妈。童义欣有些发窘,这一切让他感觉有些突然,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所以嘴张在那里,像个O字。
夏凤霞没含糊,笑着看着童义欣,叫道:“儿子,这回我两个儿子了!”说完这话时,她与儿子贾博的目光对上了。贾博的目光是吃惊和疑惑的。当夏凤霞的耳朵听到了自己说出的“我两个儿子了”时,不由得想起了逝去了的贾文,她的眼睛一下子潮湿了,全然没有把贾博的反应放入心里。
这时的童义欣才反应过来,借着酒力,大声地叫了一声:“妈——”
夏凤霞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就飞溅出来了,这一哭就收不住了,稀里哗啦的,结果一场年终聚会不欢而散。
这一哭,五味陈杂,估计没有人能懂。连夏凤霞的儿子贾博也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会突然认一个打工仔为干儿子,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母亲会失态痛哭。这个问题,在第二天的早饭时,儿子向母亲认真地提出来了。贾博在提出问题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了说童义欣的坏话,并传达出来一个消息,童义欣在向傅倩眉目传情,而他贾博也喜欢上了傅倩。在这样的情况下,母亲认童义欣这小子当干儿子,他就不能接受。贾博说:“反正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与他不共戴天。”
夏凤霞向嘴里送着粥,半天没有说话。贾博却一口不动,看着母亲,他一定要在母亲的嘴里得到一些让他安心的话。
夏凤霞吃完粥,扯张餐巾纸擦了擦手,也不抬头看儿子,问:“还记得你兄弟贾文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记得,病死的。”
“什么病?”
“血癌——白血病。”
夏凤霞的眼泪又下来了。夏凤霞知道,她的目的早晚是得让贾博知晓的,这时不能不告诉儿子她为什么收下童义欣,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要认他干儿子的举动了。她语气沉重地说:“因为白血病有遗传性,而双胞胎的患病可能性更大。妈妈是担心你,贾文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配型而死于非命的。严格地说,有的患者,即使找到了相同的配型的志愿者,有的志愿捐献者也可能因为种种原因而临阵变卦,拒绝履行之前的许诺。童义欣是我当时在千百个人中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与你干细胞相配的人呀——而且这孩子人品好,认死理儿,家里又无多大的牵挂,也就没有多大的阻力,不容易临阵变卦……”
贾博恍然大悟,他突然间理解了母亲……握住了母亲的手,陪着母亲落泪。
童义欣一觉醒来,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心里甜滋滋的。他觉得夏凤霞对他这样好,自己应该感恩。这时他才决定将他近来一直萦绕在心的想法再提出来。
叩夏凤霞办公室的门时,童义欣多少有些犹豫,他想叫她干妈,又有些不好意思张口。夏凤霞可不含糊,见开门进来的是童义欣,她立即叫道:“来,干儿子。”
“干妈,早。”童义欣叫得不太流利。
“有事儿?”
童义欣坐到夏凤霞对面的沙发上,侃侃讲起了他的想法。童义欣说,依公司现在的状况有实力做大做强,他再一次提出涉足保健品市场一事。夏凤霞说:“这个问题我昨晚仔细考虑了很久,保健品市场对我们来说是跨行业了,太陌生了。我想听听你有没有其他思路。”
童义欣接着说:“再就是做进口件。进口件利润高、批量大,是一个拓展公司的好项目。直接从国外进口,然后再卖给相关厂家。”
夏凤霞说:“这个好!这我也想过,只是找不到国外的合作厂家。”
童义欣说:“我提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找到了这方面的路子。我父亲的一个学生,也是我的老乡,十多年前嫁到了德国,她丈夫在德国就做这样的对华生意。”
夏凤霞听得相当仔细,说:“你搞个文字的东西,做一下可行性分析,然后咱们好好研究研究。”
其实,夏凤霞当时就定下来了,只是为了把问题搞得严肃一些,而要童义欣出个文字材料。
这是一件双赢的事,两方谈妥后,事情进展得相当迅速,只是在老客户中增加进口业务遇到些麻烦,也一一被童义欣化解了。夏凤霞对此非常满意,许诺年底分红时要加大对童义欣的奖励力度。
四、傅倩难做取舍
夏凤霞对贾博道出真相,让贾博对童义欣的态度也有所改变。既然母亲已经认了童义欣为干儿子,他们俩就是干兄弟了,贾博对童义欣也没有以前那样反感了。日子本应该就这样平淡地往下走,然而,傅倩这个女孩子却让这两个人产生了矛盾。
傅倩也许并不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她吸引人的地方是她的媚气和耐看。还有一个更大的特点是,她特别会体贴人、照顾人。尽管来自农村,但身上一点农村人的土气都没有,连皮肤都是白白的,白里透红。
傅倩是个有心机的女孩子,在身边的这两个男孩子之间,她自然要表现得对贾博更近一些,贾博毕竟是夏总的儿子。她也不会冷落童义欣,她在童义欣的身上感受到了男孩子的阳光和朝气。
贾博和童义欣两个男孩子都对傅倩产生了爱慕之情。在贾博还在犹豫的时候,童义欣却先下手了。一个周五的下午,童义欣在QQ上问傅倩周六做什么,女孩子回一个发怔的表情,童问什么意思,傅回说意思是没事,在宿舍发呆呗。
童义欣打出:“我们去二龙山滑雪吧。”
“我也不会呀!”傅倩同时发去一个痛苦的表情。
“我可以教你呀。”
傅倩回了个OK的手势。童义欣也回一个同样的手势后,傅倩问:“还有谁一起去?”
“我只邀请了你。”
“噢。那我考虑一下吧。”
童义欣感觉到了傅倩的迟疑,便开始给她发来大量的雪场景色,并讲滑雪如何好学,如何有趣。傅倩只是敷衍地回着。傅倩的迟疑是有她的道理的,她可是一个又精又灵的女孩子,她早就感觉到了两个男孩子对自己的殷勤,也把他们做了无数次的比较。两个人各有千秋,让她拿不定主意。童义欣与贾博就像站在跷跷板两端,一会儿,一个在她心怀的高处,一会儿,另一个在高处,她拿不定主意。
傅倩犹犹豫豫地还是答应了童义欣。傅倩会滑冰,听了童义欣讲的滑雪要领后,没多一会儿就滑得有模有样了。童义欣连连夸她悟性好,要与她做追逐比赛。女孩子嘴上说不行,我滑不过你,身子却开始滑动了。童义欣没注意,等他整理完滑雪帽,傅倩已经滑出了好远。红色的滑雪服在白雪的映衬下分外显眼。童义欣身体一弓,双手用力一撑,追了上去。傅倩“咯咯”笑着,边笑边用力撑。毕竟不熟练,在一个转弯处,她身体失去了平衡。这时童义欣正好追了上来,就在她将要摔倒的一瞬间,他一下子抓住了她。她倒在了他的怀里,冲击力把两个人一起带倒。童义欣就势抱住了傅倩,等他们停止翻动时,两人正好脸对脸,喘息着。
童义欣喘着粗气,傅倩的胸脯也急速地起伏着,满面通红。女孩子不敢与男孩子对视,把眼睛垂了下去。童义欣却只迟疑了一下,就把傅倩揽到怀里,吻了起来。
童义欣一边吻着,一边喃喃地说:“我爱你,我爱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倩轻轻地推开他,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雪,也不看他,说:“我们还是从好朋友做起吧。”
贾博凭感觉断定,傅倩和童义欣关系暧昧,这让贾博产生了紧迫感,当晚翻来覆去睡不好。早上醒来,闯入他脑海的不再是公司生意上的事,而是傅倩的笑容。他反复拿自己与童义欣比较,他决定,第二天一定要向傅倩表白,可是第二天见到傅倩他又张不开口了。这样明日复明日,张不开口的原因是自卑。贾博的自卑还来自对于自己身体的不信任,在母亲对他讲了那件事情后,这自卑突然又多了一重童义欣对自己的压力。
贾博一时没有勇气去向傅倩表白,于是,他把目标转到了童义欣身上。对一个男人谈爱情,他有勇气,他认为也应该有这个勇气。童义欣承认他邀请傅倩一起去滑雪,他没有想到贾博下一个问题竟然是:“为什么不叫上我?”经不住贾博一连串的追问,他尴尬地笑了笑说:“单独请她,是、是想向她表达爱慕之情。”
“表达了吗?”贾博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
这态度让童义欣有些反感,没有回答他。童的不回答,自然就是一种默认。贾博说:“我早就爱上了她,只是我向她表白得比你晚了。”
童义欣的捷足先登,大大刺激了贾博的神经,同时也刺激起了他的勇气,刺激起来的勇气有时就不合常理了。这天下班前,贾博当着童义欣的面说晚上请傅倩看电影,美国大片。
傅倩也许是认为在这样的场合下,贾博不应该提出这样的邀请,便很自然地问道:“就咱们俩吗?”说着她看了童义欣一眼,又把目光回到贾博的脸上。
“是呀。不喜欢看吗?”贾博收住了刚才邀请时的笑容。
傅倩开始低头收拾桌上的办公用品,小声说:“几点开演呀?”她问这话时,童义欣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七点半的。”贾博说,“咱们这就走,我们先吃烧烤,吃完了就差不多到点了。”
突然与心爱的人单独在办公室以外的场合,以这么近的距离接触,他真的有些紧张,这紧张完全超出了他对这部惊悚片的紧张程度。
傅倩正好与贾博相反。电影开演后不久,她就被电影情节吸引住了。在特别惊恐的时候,她竟然下意识地向贾博的身上靠,而且有几次还两只手一起抓住了贾博的胳膊。
看着傅倩胆怯的样子,贾博的怜爱之意顿生,好不容易等到电影打出结尾字幕时,他一把拉住了傅倩的手说:“倩倩,我爱你,你能接受我吗?”
直到影院的灯光亮了,傅倩也没有回答贾博,但也没把手抽回来。
傅倩在大三时处了一个男朋友,毕业时分手了。初恋的失败,让她对爱情少了些浪漫多了些实际。说她没想过身边的男孩子,肯定是不实际的,但要是说她现在是多么渴望爱情,也不准确。如果从外在的东西看,似乎童义欣更适合做丈夫,可贾博人也不错,是家里的独生子,又可以继承夏凤霞这么大的产业。谁都不错,就让傅倩拿不定主意了。
贾博在送傅倩回去时,大着胆子吻了她,傅倩没有拒绝。
傅倩的默许,让他增强了信心。还没回到家里,他就给童义欣打电话,告诉童,傅倩爱他。童义欣只“噢”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童义欣并没有在店里,他知道今天晚上傅倩与贾博在一起,他也想象得到贾博会对傅倩说什么,做什么。从听到贾傅邀请傅倩开始,他的心就开始郁闷起来,不想吃晚饭。晚饭的时间早都过了,他给一个叫王超的大学同学打电话,说请他喝酒。
贾博打来电话时,两个学友都有些喝高了。童义欣也正与知心朋友说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儿。王超是情场上的老手,在男女关系上,他看什么都无所谓,按他的话说,有个漂亮的老婆,如果一生没被戴过绿帽子,那就是祖坟冒青烟,那叫不容易。王超说,情人可以如花似玉,找老婆说得过去就可以,所谓的放在家里舒心,放到外边放心,别人看了恶心。这话尽管有些夸张,但不能说没有道理。
直到半夜散局,童义欣也没被王超说服,童义欣只说,那就看傅倩自己的选择了。分手时,在饭店外边淡淡的灯光底下,王超留给童义欣一句话:祝你好运!
童义欣是一个相当自信的人,他之所以决定要看傅倩自己的选择,潜意识里他还是认为傅倩是爱他的。
五、陌生女人的电话
这些天,傅倩躺在被窝里都会笑出声来,早上醒来,从窗帘缝里射进来的阳光是那样的灿烂。被人爱着的感觉真好。
不过,她也有烦恼,都向她表达了爱意,她选择一个势必要放弃另一个,怎么办?于是,她想,看你们谁追我追得紧,我就跟谁。她把自己处于一个完全被动的位置上了。
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贾博也就甩开了顾虑。在爱情上,自卑可能让其消沉,但也可能正相反,让他因自卑而更增强了争取爱的冲动,贾博的心态正是属于后者。
贾博的一系列攻势,与童义欣的沉默形成鲜明的对比。贾博频频的邀请和送礼物,使爱的天平在傅倩的心中向他这一方倾斜了。这一切,都是在童义欣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童义欣一直保持着沉默。但他对王超却从来没有沉默过,几乎每个晚上,他都会给王超打电话,叙述这两个人在办公室里的举动。王超都劝他把眼光放远一些,他每次都说自己不在意,只是就是想跟朋友说说这事。王超认为,童义欣并非没在意,只是他真的把眼光放开了,放得更远了。
童义欣的沉默开始时还让贾博心里挺舒服,后来,他与傅倩感觉到童义欣的沉默有些让人恐怖。于是,傅倩认为有必要与童义欣谈谈,以缓和或者解除可能深藏于其内心深处的怨恨。
傅倩与童义欣的谈话是在办公室里进行的。
屋里只剩下童义欣与傅倩两个人时,傅倩想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这些日子虽然他们的QQ都挂着,但是除了工作上的事,没聊过一句之外的话题,甚至连以前经常互发的网上笑话都不再发了。
傅倩先是给他的QQ号上发去了个笑脸,没等童义欣回复,她接着发了四个字:聊聊好吗?
童义欣发一个OK的手势,然后把身子扭向傅倩。傅倩脸红了,支吾了一下才说:“我与贾博谈恋爱了。”
“你爱他吗?”童义欣直视着她的眼睛问。
“嗯。”
“我问你,你爱他吗?”童义欣重复着追问。
“他爱我,我也爱他。”傅倩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童义欣。
“那好呀。我祝福你们。”童义欣突然变了表情,笑着说。
傅倩感觉到他的玩世不恭,说:“我也知道你的心。以后,你就做我哥哥吧。”
“没问题。”童义欣仍然笑着说,那笑只有一个嘴角翘着。
本来,傅倩以为,这个谈话可能要艰难而且是长时间的,贾博也这样认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说了这几句话后,她竟不知道再说什么,童义欣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童义欣见傅倩半天不说话,便转身又面对电脑,开始继续工作了。
贾博和傅倩很快地投入了热恋。童义欣为了忘记这些,在办公室的时候越来越少,更多的是跑外,没事不再在屋里上网浏览,而是各地方乱窜。到夏凤霞办公室的次数也明显比以往多起来,有时还到车间里帮助工人干力气活。晚上也不怎么安静地呆在公司宿舍里,经常约王超等朋友喝酒、唱歌。
他不是不能忍受,只是不愿意看见这对恋人在一起时的样子。三个人在屋时,他会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角色。
这天中午的饭不太可口,童义欣又打电话给王超,说晚上到一个大排档吃小海鲜烧烤。
王超一杯酒下肚神秘地说:“我感觉你们那个财会小妮子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是吗?”童义欣听了王超这话,心里一动,“怎么讲?说说看。”
王超用筷子点着童义欣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也是人还在心不死。”
童义欣连连摆头,用目光催促他快说。
王超说:“上次咱们在一起喝完酒的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人打来的。她很客气地告诉我,不要总找你喝酒,也劝我,说喝酒对身体不好。说是也劝我,一听就是只在意你呀。说什么许多病都是由嗜酒引起的,比如脂肪肝、高血压和糖尿病什么的。”
“她是谁?为什么要给你打这个电话,她怎么知道电话号码的?”童义欣追问。
王超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呀!要不你就还有别的要好的女人?”
王超在手机上存了那陌生女人的号码,那号码童义欣并不熟悉,好奇怪呀。他用手机存下了这个号码。
夏凤霞这些日子心情不错,公司运行正常,各项指标都处于上升状态。事业上的成功,让她信心满满。近来,童义欣来汇报请示工作时,她在童义欣身上闻到那种过宿的酒气味儿。她当时就告诉他喝酒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他答应以后不喝了。但她感觉他早上来她办公室的次数少了,她想到了为什么。她问贾博是否注意到童义欣总是喝酒,儿子点头。
“你们在一起喝吗?”她问。
“没有。”
“那他与什么人一起喝酒,是客户?”
“没有客户请他吧?他也不可能请别人。大概是他大学时的狐朋狗友吧。”贾博不屑地说。
“你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吗?”母亲关切地看着儿子说。
“什么问题?”
夏凤霞希望儿子能反应过来,可是贾博却反问了。她大声道:“喝酒会喝坏了身体!他身子如果喝坏了,你怎么办?这你都没想到吗?”
贾博不说话了。
“你能不能想办法制止他喝酒?”
“也许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吧。”贾博低头推测道,抬起头看着母亲说,“中午可以禁止他喝酒,下班以后,八小时之外,谁能管了谁呀。”
夏凤霞看着儿子,一时回答不了。
“我在与傅倩谈恋爱,他本来也喜欢她。所以他现在嫉妒,心情坏了吧。”
“你在跟小傅处对象?为什么没早告诉我?”夏凤霞有些意外,她追问道,“她爱你什么?”
“妈,爱,还需要理由吗?”儿子不解的神情。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反正我看爱不需要理由。”
夏凤霞张了张嘴,话还是没说出来。她想到,如果傅倩知道贾博的兄弟死于白血病,她还会爱贾博吗?
人生在世,烦心之事常八九,顺心之事无二三。本来家里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应该有的都有了。可是随着日月的翻新,年龄的增长,夏凤霞就越来越感觉到贾博离发病越来越近了。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贾博被检查出来患上了白血病,当时她就哭昏在地,头撞在了地板上,“嘭”的一声。她被这声音弄醒,原来是自己的头磕在了床头柜上。
她必须阻止童义欣再酗酒。
六、夏凤霞不想
兑现承诺
童义欣被手机的闹钟叫醒,阳光已经射进了屋内,黄黄的、暖暖的,洒在被子上,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坐起来时所扬起的细微的灰尘。今天早上,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干妈夏凤霞。她对自己的健康关注总是感觉有些过分了,甚至超出了一个正常人对亲人的关爱,这让他有些不解也不舒服。这不解,让童义欣非常想知道是为什么。他把夏凤霞对他和对贾博的关心做了一番比较,确定夏凤霞更注意他,特别是在喝酒方面。也许是因为贾博不太胜酒力,她就没有必要担心贾博?
今天是周日,公司休息日。童义欣关掉正在吵闹的手机闹钟,想再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楼下打更的老师傅已经打开了大院的铁门。他洗漱后,按习惯应该出去吃早餐,但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便打开电脑上网。
浏览新闻,一条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要为身患白血病的父亲捐献骨髓的报道吸引了他。报道说,八岁的女孩子实在太小了,与父亲体重相差近五十公斤,这样小的孩子只能分两次采集干细胞。虽然女孩子知道是为了救爸爸,但看到了采集干细胞的各种仪器还是被吓哭了。
报道触动了童义欣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这才想起自己打从来到这家公司,因为忙一直没有上那个专门的为捐赠骨髓申请的QQ号了。试了几次密码才上去,一上去,就跳出一片留言。留言他还没看完,就有好几个好友与他打招呼,他都应付不过来了。大家几乎都提到了一个相同的问题,问他这段时间为何失踪,跑到哪里去了。当他回复了他们自己的近况之后,有一个网友说,你这个公司老板我熟悉呀,她本人就是一位骨髓捐赠的志愿者,而且还经常为我们参与的这类机构捐赠。
童义欣一双手搭在键盘上,眼睛看着那个网友发来的这段话,怔住了。夏总、干妈也是骨髓捐献的志愿者?我怎么不知道,她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这件事情呢?他满腹狐疑。既然她也是一个志愿者,我也是,但她为什么不与我沟通呢,而且从来也没有聊起这事儿呢?
这时夏凤霞的电话打进来了,要他立即买机票飞广东。
在网上订了第二天飞广州的机票后,按电话里夏总的要求,童义欣来到她的办公室。夏凤霞是没有休息日的,从前贾博也没有,但自从他与傅倩处上朋友后,周日在公司就见不到他的身影了,他把这个难得的休息日交给了傅倩。
夏凤霞总是对童义欣表现出亲热的样子,这一点开始时童义欣很受用,时间长了,他会想,如果是真亲人,还有必要这样有意表达亲热吗?夏总像每次一样,看见童义欣进来,立即说:“小欣,坐那儿。”她示意他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然后说,“让你去广东,是协助当地警方,当然也是为我们。前年我们有一笔业务款,预付款打过去,对方却迟迟不给我们供货,后来电话就打不通了。现在破获了,这是一个诈骗团伙。”
童义欣只在广州呆了两个晚上,坐火车回来后,一上班,傅倩的座位空了。他随口问了一句贾博,得到的回答是:“咱们要组建个财会室,夏总给了一个办公室,我们就要招个出纳,傅倩先搬到那里了。”
“噢。”童义欣若有所思。
贾博接着说;“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公司,财会人员的办公室都是单独的。”
从此开始,贾博没有需要用自己电脑处理的工作,就几乎不再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呆了,几乎长在了财会室里。贾博的热恋,不管童义欣如何大度,还是心有妒意的,只不过是童义欣有理智,能控制告诫自己罢了。
童义欣来到夏凤霞的公司到今年年底,正好是十六个月。新年的时候,公司承诺如果童义欣销售出一百元,他可提成奖金两元。也就是他的提成是整个销售收入的百分之二。年底一算账,本年度公司的营业额是三千五百余万元,其中经童义欣之手销售出去的竟达两千万元之多,就是以两千万元这个整数计算,童义欣就应得奖金四十万元。这个数字不但在夏凤霞的公司不算什么,在一些私人企业也不算什么,但是如果这笔钱一次性地落在个人头上,特别是像童义欣这样的年轻人头上,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下子支出四十余万元给一个员工,不但贾博接受不了,甚至连夏凤霞也后悔了当初的提成承诺。贾博提出不能超过十万元,夏凤霞的心理限度是二十万,但她担心自己的食言会得罪童义欣,担心他会因此不满,她更担心由此会导致童离开公司。尽管当初的承诺没有形成文字,只是口头上的承诺,但毕竟是承诺,如果说一年过去就把承诺忘记得一干二净,显然是骗人的。新年过去了,夏凤霞仍然在犹豫应该如何跟童义欣谈。
童义欣也一样,他当然需要这笔钱,他认为自己也理应得到这笔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在等待,并相信干妈不会也不可能食言。
快到春节时的一天,夏凤霞认为不能再拖了,她把公司的困难说了,现金流很紧张,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给他支付十万元。
童义欣沉默了一下,问:“是先给我十万提成呢,还是就这些钱?”
这样的问话在夏凤霞的考虑之内,所以她有准备,笑着回答:“当然是先给你这些,余下的,只要公司资金宽松了,就立即会给你的。”
童义欣看中了江北一个小区的房子,但是首付需要百分之四十,十万元,差得远呢。他跟王超说了夏凤霞没能兑现年初的承诺,他现在无力买房。
十万元能做什么?现在的钱,存在银行里那点利息,根本跟不上贬值的速度。童义欣第一次向朋友表达出对夏凤霞的不满。王超回复短信劝他: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听说哪个个体老板不往死里剥削员工?你就认了吧。
童义欣发送:但是她这样做,让我很失望。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依靠,只有我们自己。王超回复。
童义欣想了半天,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这件事,让我开始放大了她的另一面。又让我想起她为什么向我隐瞒她也是骨髓捐赠志愿者这个身份。
王超立即回复:这里肯定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童义欣回复一个惊恐的表情。
七、贾博住进医院
十万块钱,存在银行里,看着它一天天贬值,他心有不甘,想投资干些什么,自己又不敢盲目,况且只有区区十万元。心理失衡让他生出离意。
童义欣正在公司外边的早餐点吃油条喝豆浆,夏凤霞的电话打进来了。夏总是前几天去的温州,否则不会在要上班的时间给他打电话。电话里夏凤霞很急的声音,一切都是命令式的:“你快去家里,贾博病了,你送他去医院。然后把医生怎么说的告诉我。”
“知道了。”童义欣抽了张餐巾纸,在嘴上抹了一下,就伸手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夏凤霞家的方向。
夏凤霞的家离公司不是太远,开车大约只需要十多分钟的时间。不过早上上班高峰,车比较多,出租行进的速度很慢。远远地可以看见夏凤霞家那栋二十七层的塔楼了,夏凤霞的电话又打进来了:“你不用去了,我担心公司没人,又叫别人去了,公司不能唱空城计,你守着吧,今天就不要出去办业务了。”
童义欣有些奇怪,公司办公室与机械加工厂同在一个大院,十天半月也并没有什么人到办公室来谈业务,公司的业务都是事先谈好的,然后按合同走,加工件送到加工厂,厂里有专人接收。这样想来夏凤霞的这个电话大可不必打。
挂断电话,童义欣要司机师傅回去。司机说,这条路中间有隔离带,前边一个路口不准许掉头,至少还得向前开两三公里才行。
还没到可以掉头的路口,车就到了塔楼的楼下。一辆120救护车闪着顶灯。见状童义欣叫停了出租车,下来了。
只见贾博在两三名穿白大褂的急救人员的陪同下从楼门里出来,人还能自己走,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贾博看见了童义欣,对他说:“兴师动众,小题大做。连救护车都来了。”
童义欣看到贾博的脸怎么一夜之间胖胖的了,眼睛都成了一条细缝了。他连忙抢前几步,挽住了贾博的一条胳膊:“这是怎么回事儿?昨天上午你不还好好的吗?”
几个人钻到了救护车里。贾博见到童义欣也上车了,有气无力地说:“你不用去医院了,我没什么大事儿,你到公司里守着吧。”
“我还是去吧,身边也得有个人照顾呀。”童义欣真诚地说。
“不行,有医护人员呢。”贾博十分坚决地说。
看贾博那么坚决,童义欣也不好意思坚持了,想了下,一边向车下挪腾一边扭头对贾博说:“那我给傅倩打电话,告诉她过来吧。”
“我已经告诉她了,她这就到医院,你放心吧。”
童义欣呆呆地望着鸣着笛闪着灯急速开走的救护车,总感觉这里边似乎有什么问题,感觉自己是一个外人似的。童义欣一路想着,去找公交车站。他想给傅倩打个电话,已经开始拨号了,又感觉不妥,放弃了。
公司里静悄悄的,童义欣打开电脑,什么都不想干,连新闻都懒得去浏览了。
童义欣看着窗外发呆,天气有些阴晦,不远处的机床运行声隐约可以听见,他有一种恍如梦中一样的感觉。
时间过得可真够慢的了,童义欣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没到九点半。他惦记贾博的病情,给贾博打电话肯定不方便,就拨傅倩的号。对方很快接了起来,童义欣问贾博情况怎么样。傅倩说,她刚到市第一医院门口。童义欣说你怎么这么慢性子呀,还没到医院。傅倩说,自己早上都到单位了,才接到贾博的电话的。
傅倩赶到医院时,贾博的主治医生已经安排他住进了内科病房,尿常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医生初步诊断为,急性肾炎。她看见自己的恋人胖胖的脸,着实吓了一跳,一夜之间,贾博的头大了一圈。
草草吃过晚饭,童义欣在医院对面的花果店里买了一个果篮,七拐八扭地找到了泌尿内科病房。贾博躺在床上,傅倩正给他捶腿,见他进来了,傅倩似乎有些难为情,站起来给他让座。
童义欣感觉得到,贾博对他的到来并不高兴,甚至是有些反感。谈到他的病情,贾博一副没什么的样子,说明天他就想出院。
告辞离开病房,童义欣来到医生办公室,他想向医生仔细了解一下贾博的病情。室内空无一人,他看到桌上的病历本正好是贾博的。贾博的病情初步诊断是急性肾小球肾炎,其他待查。他在既往病史及家庭病史上突然看到,其双胞胎兄弟曾患白血病病故。
多少天的怀疑突然有了结果,童义欣有些眩晕。白血病?志愿者?为什么这些要瞒着我呢?童义欣的头脑在飞速地旋转着,儿子是白血病、母亲是骨髓捐赠志愿者、我也是骨髓捐赠志愿者——他突然明白了,夏凤霞为何对自己的身体这样关心。难道我的骨髓配型与贾博的配型相同?
“你在干什么?”一位中年医生一边向口袋里装听诊器,一边走到他面前,“患者不能随便看病历的。”说着,从童义欣的手里把病历拿了回来。
“我不是患者,我是患者朋友。”童义欣笑着说。
“那也得经过医生允许。”医生坐下,看了眼病历问,“你是贾博的家属?”
“是的。”
“什么关系?”
童义欣犹豫了一下答:“表弟。”然后说,“我表哥他没什么事儿吧?”
“他这是慢性肾炎急性发作,肾功能也已经有损伤了。”医生翻动着病历,并不抬头。
“那这病与白血病没有关系吧?”不知道怎么,童义欣问起这话时心跳了起来。
“这根本就是两种没有关系的病。不过他同胞兄弟得过白血病,他患上白血病的几率就比其他人加大了。”
“谢谢大夫。”童义欣几乎可以肯定,夏凤霞为何对他这样好了。他相信自己的骨髓配型一定与贾博相符,万一贾博患上白血病,他一定是捐赠骨髓的最佳人选。一时间,童义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走出医院的大楼,外边已是华灯初上,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凉,听得到树叶被风吹动的飒飒声,像是在细细诉说着什么。一辆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前,一个女人下车,匆匆地向这边走来。童义欣的目光落在这个女人身上,却没有立即认出是夏凤霞,他的目光是落在夏凤霞的身上的,但却没有反应到脑子里。直到夏凤霞问他:“小童,贾博怎么样?”
“哦,夏总。贾博他……他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夏凤霞没有停住脚步,进了医院的大门。
八、童义欣拉起
傅倩的手
童义欣与夏凤霞的谈话,是在贾博住院后的第三天,在夏凤霞的办公室进行的。童义欣是在前一天晚上与王超喝了一个通宵后,在第二天早上来到夏凤霞办公室的。他就是想让夏凤霞看到他又喝酒了,而且喝得不少,喝得第二天早上仍然酒气熏天。
夏凤霞嗅到了他的一身酒气后,严厉地说:“小童,你又喝酒了?!”
童义欣不语,夏凤霞继续说:“你年纪轻轻的这样喝酒可怎么行,什么时候是头呀。身子会喝坏的,特别是肝脏。你向我保证,以后决不能再这样喝了。你看看你,一早上还这么大的酒味,昨天你喝了多少呀?”
“一斤吧。”童义欣看着夏凤霞说。
夏凤霞从椅子上蹦起来说:“天哪,那可不是凉水呀,你怎么能喝这么多?肝不要了吗?命不要了吗?”
“夏总这么关心我的身体呀!”童义欣意味深长地说。
“你是我干儿子,我当然要关心你。你还是我的员工,难道我不应该关心你的健康吗?”
“应该,太应该了。”童义欣不能正视夏凤霞的眼睛。他低着头看着班台的一只桌角,“身体好又怎么样,身体好也一无所有。”说出这话时,童义欣脸憋得通红。因为说这些话并不是他的本意,是昨天晚上王超一再鼓动他这样说的。
夏凤霞还是第一次见到童义欣这样,这显然是有情绪,她立即想到了年终的提成,她本不想提这事,也不想再有新的承诺。但童义欣今天的情绪,让她不得不多想。她微笑着绕过班台,走到童义欣跟前,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子,说:“你放心,干妈说话是算数的。”
夏凤霞这样说,童义欣一时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折腾和憋屈了一晚的情绪一时间开始消散了,不过他没有忘记问一句:“贾博的身体怎么会这样?”
“这个怪我,净想着公司的事儿了,没有多给他关爱。”
“干妈,我听说贾博还有一个兄弟,小时候就病故了。”童义欣这话说到一半时,夏凤霞放在班台上的手机响了,她扭身去拿电话。
夏凤霞用颤抖着的手按下了接听键,向童义欣摆手示意没什么事情了,谈话结束。童义欣便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办公室,童义欣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时间好像如释重负,一时间又充满怨气。当他问到贾博还有兄弟病故后,夏凤霞没有否认,那就可以肯定病历上的内容和自己的猜测了。复杂的情绪逐渐变得简单了,怨气占了上风。不,这太不公平,一个命运未卜的人,怎么可以不告诉对方而与之谈恋爱?
一时间童义欣一直以来压抑着的对傅倩的爱又爆发出来,她没有理由嫁给一个身体潜伏着绝症的人。如果自己当初知道贾博可能会得白血病,他是不会主动退出爱情竞争的。童义欣坐不住了,起身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
傅倩接到童义欣的短信时,才从医院出来。时间已经过了晚饭的饭口了,她回复: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喝点什么吧。
童义欣来到这家叫作小不点儿的咖啡店里,傅倩早就坐在最里边的沙发座位上。他有几天没看到她了,今天她穿了件米色的外套,里边是红色的内衣。那红色虽说耀眼,但几天来的医院陪护,幽暗的灯光下,还是能看得出傅倩显得有些憔悴。她倚在高大的沙发靠背上,眯着眼睛小憩着等童义欣的到来。听到身边有声音,傅倩才睁开眼睛,见童义欣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她多少有些慌乱。
看着自己爱着的女孩子这样的憨态,童义欣的心软软的,充满了柔情。隔着小小的咖啡桌,童义欣一把抓住傅倩的小手儿,说:“小倩,你瘦了,这么憔悴,我心疼你。”
傅倩迟疑了一下,开始抽手,同时扭头喊道:“服务员,我要的咖啡可以上了。”
童义欣没有放手,反而更紧地握住:“我很后悔当初因为他也爱你而放弃对你的追求。傅倩,我爱你,我还爱着你呢。”
傅倩抽出了自己的手说:“义欣,你当初说过,你永远做我的哥哥,我永远当你的妹妹,怎么才几个月你就变卦了?”
“可是他身体不好,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他得的不过是急性肾小球肾炎。医生说是可以治好的。就是治不好,我也不能因为他得病了就离开他吧,那成什么人了?!”
童义欣不语,半天才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是趁火打劫?”
“我可没有那意思。”傅倩双手捂住咖啡杯子,她感觉手指尖有些发凉,需要来自那杯咖啡杯杯壁的热量来暖它们。
这样的话题进行不下去,结果是不欢而散。
贾博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后,出院吃中药调理医治。医生说这个病如果半年内不痊愈,就会转化成慢性期,一旦变成了慢性肾炎,治愈的可能就很小很小了。而慢性肾小球肾炎的最终结果是,肾功能衰竭,就是肾萎缩了、不工作了,只能靠透析维持生命,或者换肾。
问题的关键是在急性期医治好。所以,夏凤霞不让贾博再上班,让他卧床,还找了一个保姆专门照顾他。保姆是一个研究生才毕业的女孩子,一时找不到工作,急着为家里挣钱,就先找这个工作做做再说。
一段时间以来,夏凤霞发现童义欣趁贾博在家休养,经常去财会室,有一次她进财务室时,童义欣与傅倩的表情都有些异常。她对他们的关系注意了起来。她是知道这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的,贾博跟她说过。童义欣在儿子患病期间,趁机与傅倩接触,让她感觉有趁火打劫、乘人之危之嫌,但又不好发作。晚饭后,看着小保姆忙得一身热气,满面红光,很是妩媚动人,不由得灵机一动,问小保姆有没有男朋友。小保姆伸了下舌头说,还是“独立团”的,夏凤霞说:“那姨给你介绍一个吧,保证人特别正派优秀。”
小保姆红着脸说:“可以呀,我可是信得过大姨你的。”
当童义欣得知夏凤霞要为他介绍女朋友,就想到了他与傅倩的感情,他都不想听夏凤霞给他说的对象的基本情况,就拒绝了夏的好意。离开夏凤霞的办公室,童义欣越想越不舒服,不由得生起气来。他来到傅倩的办公室:“小傅,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傅倩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笔,问:“什么事儿搞得这么隆重,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在单位说不方便,晚上你不是没什么事儿吗?”
“我得看贾博。没时间呀!”傅倩一脸真诚地说。
“你还真爱他!”童义欣不无醋意地说。
傅倩没有说话。
“你爱他,他真的爱你吗?”童义欣直视着她说。
“童哥,你别这样。咱们都说好了是好兄妹了。”
“据我所知,他是不爱你的。”
傅倩的脸色冷了下来,她并不是信了童义欣的话,而是反感童义欣这样。
“想知道我为什么说他不是真爱你吗?”
傅倩拿起笔,要开始工作。童义欣把一只手压在了她的账簿上说:“你听我把话说完。”
傅倩无奈地放下笔,靠到了椅子背上:“好,你说吧。”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贾博的家族是一个白血病家族,贾博有一个弟弟死于白血病。他们一家人不但对你隐瞒了这些,而且他们招我来的目的就是让我当贾博的备胎——备胎你懂吗?我的干细胞配型与贾博的几乎一致,是一个骨髓提供的最佳人选。贾博一旦发病,我就是最佳的捐髓者。所以,夏凤霞才认我做干儿子,才那样地关心我的身体健康。我有一种被人愚弄了的感觉,感觉自己像头猪一样地被人养着,只等肉满膘肥后,送到屠宰场。”童义欣一口气儿把话说完,他担心稍有停顿,话会被傅倩打断。
童义欣的话说完了,傅倩也呆住了。两个人对视着,听得到墙上的电子钟走动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你要对得起夏总。”傅倩小声说。
“你可以到医院查看贾博的病历,看了你就知道了。”童义欣说这话时,看见夏凤霞推门进来了,他突然意识到,她一直是在监视着他。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夏凤霞,而夏却不看他,垂着眉问:“小童,我给你介绍对象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这话显然是给傅倩听的。
“夏总,我不想考虑。”童义欣一边说,一边侧身从夏凤霞的身边挤出了财会室。
九、命运如此弄人
童义欣已经被一种反抗的情绪左右了,开始重新追求傅倩,给她发短信倾诉爱慕之情,同时也向她诉说夏凤霞在工作报酬上对自己的不公平。傅倩一再拒绝,但童义欣就是不松手。傅倩实在承受不了了,把这些事告诉了男友贾博。
贾博打电话训斥童义欣的不仁不义,童义欣也毫不客气地说穿了夏凤霞欺骗自己,把自己当作备胎的真相。之后说:“总的来说,你母亲对我还不错,尽管有些事情上她做得小气,但我可以不计较这些。你如果能把傅倩让给我,我就永远做你的生命备胎。”
“这是一个交易吗?”贾博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
“就算是吧。”话筒里传过来的声音很小。
贾博大怒:“你把傅倩当筹码,就凭这一点,你就不配爱她,更不配得到她的爱!”
贾博要妈妈开除童义欣,夏凤霞不肯:“儿子,我们把他撵走,我们上哪里找这样合适的人选去呀?你要知道,找到一个三个位点相符的就比上天还难,六点都相符的几乎就是奇迹。我要对你的生命负责。你懂吗?”
尽管贾博极力反对,夏凤霞还是准备将去年应该付给童义欣的提成补齐。
童义欣精神是亢奋的,他早已在偷偷翻弄傅倩的手机时,记下了她父母的电话号。在一再被傅倩拒绝之后,他以陌生人的身份挂通了傅倩父母家的电话。母亲听说女儿的男友不但患有严重的肾病,竟然有得上白血病的可能,老人立即给女儿打电话质问,傅倩支支吾吾,让二老焦虑心切,不几天后就赶来了。他们坚决不同意女儿与贾博谈恋爱,并要女儿辞职回家。
谁把消息透露给傅倩父母的,这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夏凤霞强忍着愤怒的情绪找童义欣谈话。
“小童,干妈问你。你是干细胞捐献的志愿者,假设你不认识贾博,配型成功,你不是一样会捐献吗?何况我们相处已久,难道我们连陌路人都不如吗?”夏凤霞说。
童义欣不正面回答夏凤霞的问题,他说:“我与傅倩是先谈恋爱的,后来知道贾博也爱她,我退出了,但现在我不想退出了。爱是不能隐瞒的,爱也是压抑不住的。只要贾博同意与傅倩分手,我当然愿意做他的备胎。”
“这取决于傅倩自己,贾博与傅倩是相爱的。贾博让出来,傅倩就会爱你,就会与你谈恋爱吗?”夏凤霞说。
童义欣低头不语。
“你的提成我这就给你补齐,希望你能听干妈的话。天下好女孩子有的是,你没有必要盯住傅倩不放。就算干妈求你了,行吧?”
童义欣看到夏凤霞祈求的眼里涌满了泪水,一时间,他的心软了,可又不想承诺她什么,便一下子站起来离开了。
善良的童义欣的确是心软了,但又不甘心放弃傅倩,王超劝他的话与夏凤霞如出一辙,童义欣又喝多了。
贾博与童义欣的激烈争吵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突然爆发了,当时贾博正吃着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事情缘于一个非常小、非常具体的工作细节,童义欣说贾博才上班,不了解情况,贾博感觉童义欣是看不起自己,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顶起了牛,直至相互骂了起来。被激怒的贾博忍无可忍,挥手打了童义欣一拳。这一拳正击在童义欣的面颊上,鼻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童义欣只感觉鼻子一阵酸疼,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全是鲜血。怒火呼地向上蹿,他隔着傅倩向贾博扑去。贾博见状,回手从桌上拾起才用过的水果刀,迎接童义欣。
贾博毕竟体弱,挥来的刀子被童义欣挡住后夺了过去。暴怒的童义欣怒吼着,挥刀向贾博捅去,傅倩本能地挡在了贾博前面……
当时的世界没有一点儿声音。
这一刀不偏不斜,正扎在傅倩的心脏上。送到医院时,人早已死亡。
贾博在这样的惊吓和打击下突发急性肾功能衰竭,只能靠透析机维持生命。一夜之间,夏凤霞整个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憔悴、苍老,呆坐在儿子的病床前,一句话也不说。
夏凤霞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儿子贾博没有患上白血病,不需要什么骨髓移植,却需要肾移植。命运弄人呀!
医院的整个泌尿内科,有十几个人在做血液透析,等待肾源。有的病友已经等了几年了,仍然没有等到合适的肾源。夏凤霞不知道儿子贾博的命运是不是也像贾文一样,在等待中死去呢?
狱中的童义欣拒绝聘请律师为自己辩护,他一进看守所,就申请捐献自己的器官,将自己的肾脏指名捐献给贾博。他说:“我知道,这世上只有我能救他!”
责任编辑 郑心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