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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弦声声 蒋调隽永

2016-05-14李涵

上海戏剧 2016年6期
关键词:蒋先生语速听众

李涵

在人们印象中,蒋月泉是一个特别的艺人。他的评弹说得好,唱得也好。他的说表和唱腔,好像是同苏州这个地方血肉相连的。

不过在小青年时候,蒋月泉并不像说书先生,长得高头大马,欢喜运动,100米短跑在学校运动会上得过名次,后来工作调来调去,喜欢上了评弹。他人聪敏,肯吃苦,16岁拜师学艺,18岁就差不多成名了。他跟了周玉泉、朱介生学习,刻意创新,很快得到听众与同行的承认,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蒋调。

上世纪30年代上海书场多,弄个亭子就能说书。书场多到一百多家。演员之间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优胜劣汰,没话说。在如此竞争环境中,蒋月泉是佼佼者,他曾告诉我,当时有的时候他一天收入,可以相当于二两金子。

那时候书目也多,大书和小书都有。比如《西厢记》《十美图》《秋海棠》《林冲》,一部书往往是春节说到端午。有些长篇,听客跟了演员跑场子,唯恐漏掉;而众多开篇,听客也是百听不厌。于是演员精雕细刻,毫不怠慢。蒋月泉在成名后, 对一些书目仍反复斟酌,以求精益求精。

《玉蜻蜓》是长篇弹词中的精品,这部作品以金贵升及尼姑王智贞为线索,描绘了众多人物,突出表现了人性的可贵。蒋月泉曾多次说《玉蜻蜓》,对情节自然很熟悉,但有一回评话演员金声伯对蒋先生说,他听书听到“厅堂夺子”,总觉得有个地方有点不顺,蒋月泉忙问是什么地方,金声伯说一时记不起来了。次日他便要返回上海,这件事情就暂时搁下来了。

但是蒋先生一直在琢磨: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他一次又一次地听录音,终于发现了问题。书中有这样一段:金大娘娘发现元宰是金家的骨肉,他们就施计要把元宰从徐长珍那里夺走。善良的徐长珍伤心异常,对此,徐老先生有这样一句嘀咕:“我再待下去,勿要吓煞咯”。蒋先生觉得:“勿要吓煞咯”用在这里不够恰当,同徐长珍的性格和心理活动不太吻合,观众反映也比较突兀,于是对这句话作了调整。修改后果然比原先顺畅了。

《玉蜻蜓》时间跨度长,有特色的小人物多。蒋月泉长期以来注意同一些小人物接触,深入地去了解他们,从而使他的说功和唱功有了鲜明的特色,就拿徐长珍这个人物来说,他是个善良的老者,元宰将要被金家夺走,他愤恨、无奈、郁闷,因而对于这个人物,蒋先生会故意将语速放慢。语速的快慢,对蒋月泉来说其实是技巧的组成部分。语速放慢,让人物的声调略带一点嘶哑,这就便于表现人物此刻神魂颠倒的心情。此刻,演员是在诱导观众进入特定的情境。

在这里,我们或许会发现,在一般情形下,蒋月泉的语速是偏慢。稍慢造成的效果,是有利于听众思考,这种手法与话剧导演常会运用的“停顿”手法大致相仿,这显示了蒋月泉深厚的艺术造诣。他理解,文艺家在创作过程中,总是意图以作品来打动人心,达到应有的效果。然而,观众和听众决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文艺家的施予,而是会根据作者的创造,调动起自己对生活的积累,从而反过来去进一步理解作品,并对作品加以补充与辨别。

在这方面,我有个感觉,蒋月泉在演出过程中注意力是非常集中的,同时又使人感觉到他很松弛,一点不紧张。实际上,专注是必要的,但是一定要放松,只有在放松的情势下,才能自然地做出恰当的反应。说书过程中,演员忽而在表现自己,忽而又在表现一个或多个人物,跳进跳出,极为繁杂。老练的演员面对观众,往往不慌忙,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听众就会迅速领会并做出相应的反应,这种技巧达到一定境界,演员也许会进入无意识状态,看上去没有刻意用技巧,听众的一切反应却都能自然地到位,这种技巧从蒋先生到他的弟子王伯荫、潘伯荫、苏似荫,一直到沈世华、秦建国,几乎都具备。自然,这里说的是评弹艺术的总体,包括“说、噱、弹、唱”诸种表现手段在内。当然,蒋调的唱腔,更为听众所热爱。

多年前,有一回我同吴宗锡一起到一家工厂去听评弾,这位非常熟悉评弹的曲艺专家对我说,评弹演员对自己创造的流派之热爱,是难以想象的,他们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个上面。一个学他流派唱腔的艺人,往往是拼命地唱,还是唱不过他。

江文兰与蒋月泉拼双档多年,熟悉他的脾气。江文兰说,蒋先生一说起评弹唱腔,就滔滔不绝,没个完。

吴君玉是说大书的,一次在评弹演员聚会上,他说起蒋月泉一首开篇《王孝和》,就情不自禁地用蒋调唱起来。唱了几句他又连连感叹:这首开篇实在好,实在好。中篇《王孝和》是上世纪50年代上海评弹团创作的,本来脚本中没有王孝和读信这段唱,后来蒋月泉看了本子,向吴宗锡建议,此处应该有一段抒发主人公的演唱,于是作者就写了一段唱词,那就是现在已经成为经典的“王孝和读信”。在作品中蒋先生强烈地表现了烈士对亲人的挚爱,激情中有平和,憎恨中有坦荡,极具感染力。蒋月泉三十多岁唱这首开篇一直到他暮年,渡过了几十个春秋,他始终与三弦相伴。隽永华丽的蒋调,传了一代又一代。我始终认为:蒋调,很能够满足中国一部分知识分子的自尊心。

八年前,我去苏州参加文化部举办的儿童戏剧展演活动,苏州文化局的朋友陪我们去苏州山塘街游览。“七里山塘”很有名,是白居易到过的地方。蒋月泉有一首开篇,头一句就有“七里山塘”几个字,我们坐船穿过青瓦白墙的古镇,正好听到岸边有个女子唱评弹唱到“七里山塘曲曲”,我这个苏州人差不多有点眼泪汪汪了。

今年是蒋月泉百岁纪念,记得蒋先生的学生沈世华对我说过一件事,他老师晚年在华东医院,曾问沈世华:“你以后会不会记得我这样一个人?”沈世华当时自然是对先生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我想,欢喜蒋调的万千听众,是永远不会忘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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