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文化与陶瓷造型艺术
2016-05-14周梅王朝刚
周梅 王朝刚
富庶的巴蜀大地是我国最早使用陶器的地区之一,陶瓷艺术历史星光熠熠。这里既有享誉中外的大溪文化、宝墩文化、三星堆文化和金沙文化,又有历史上各个时期著名的窑口:隋唐时期的成都青羊宫窑、琉璃厂窑,邛窑系的固驿窑、十方堂窑诸窑,雅安芦山窑,乐山西坝窑,都江堰玉堂窑以及重庆涂山窑系等等。从闻名遐迩的汉代陶俑和东汉青瓷,到唐宋时期的三彩、釉下彩以及宋代省油灯和彩绘大器、西坝窑的窑变釉陶瓷,再到明清、民国的荣昌安富黑釉金沙釉陶器,这些陶瓷精品无不显示出巴蜀人民的伟大智慧和创造力。
根据已有的考古发现,巴蜀地区的陶器历史已可追溯到公元前4500年左右。重要的有原始社会晚期到商周巫山的大溪文化以及夏代晚期的三星堆文化。在重庆寸滩、西昌礼州等地,也出土了大量红、灰、黑陶器。到东汉时期,摇钱树和极富艺术价值的陶塑俑、画像砖,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经济的兴盛和歌舞升平的景象,如东汉“击鼓说唱俑”,造型生动,工艺娴熟,被定为国家级文物。由汉至南北朝,巴蜀青瓷逐步发展。大邑白瓷受到唐代诗人杜甫的赞美:“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又于韦处乞大邑瓷碗》,载《全唐诗》卷226)。唐朝至五代的邛窑、青羊宫窑更是异彩纷呈,无论是生活实用器具,还是瓷塑佛像均釉色丰富,造型多变。邛窑釉下彩的装饰艺术,为唐宋陶瓷的兴盛开辟了道路。宋代是我国陶瓷发展的鼎盛时期,巴蜀各窑口器物造型种类繁多,生活用器、文玩陈设无所不备,特别是夹瓷的省油灯、碟形灯,省油又美观,体现了巴蜀人民的生活智慧。此时,玉堂窑和琉璃厂窑极为繁荣,特别是绘于大件器物上的釉下三彩,手绘鱼纹、卷草纹、忍冬纹、牡丹纹等精妙生动。从宋代开始,重庆涂山窑以及广元瓷窑铺窑的黑釉瓷(天目瓷)也很快走向极盛时期。明清时期直至民国,荣昌安富镇的花釉陶继续延续着巴蜀陶瓷的辉煌。
一、巴蜀的世俗文化底蕴
所谓巴蜀文化,是指从古至今以四川盆地为中心,以历史悠久的巴文化和蜀文化为主体,包括周邻地区各少数民族在内的多元复合文化的总汇。
巴蜀地区人杰地灵,产生了司马相如、李白、苏轼、郭沫若、巴金等文化巨匠;作为民间艺术的川剧、四川清音极富地方特色;川菜作为四大名菜系之一具有重调味的特点,所以泡菜和花椒成为巴蜀人不可或缺的佐菜调料;茶文化和酒文化源远流长,我国茶文化最早记载始于西汉,源于四川邛崃山脉蒙山之上,为茶圣陆羽所推崇;巴蜀盛产的五粮液、泸州老窖、郎酒等美酒更为人们所熟知和喜爱。
二、以器造型——陶瓷器皿的形体之美
中国的陶瓷艺术博大精深,作为传统文化的瑰宝折射出中华文明的独特魅力。从美学上来看,造型与装饰构成了陶瓷艺术的重要审美内容,陶瓷造型特指器物的造型样式,即“在一定的创作观念和意图的支配下,有目的地运用某种陶瓷工艺材料,运用一定的工艺加工艺术,通过对形体、空间、构件等形式结构的确定和处理,创造出有用的和有意味的器物形态和样式。”陶瓷造型之美首先来自直观上的感应,它具有模拟——具象——抽象的创作过程,由“象形取义”的具象或“天马行空”的抽象形体结构组成,兼具实用性和审美性,既给人以一种感性的“意会”,也在不断寻找一种理性的尺度。
陶瓷造型重在和谐,工艺材料、功能效用以及装饰要做到和谐统一。构成造型和谐的要素有对称、均衡、比例、尺度以及节奏等。陶瓷造型既要注意形式与功能的一致性,又要关注整体和局部、局部和局部的统一性。从具体的器物来看,粗犷的美感、精巧的细节、体块的穿插、轮廓线条的变化和流畅性、点的运用、体量的感觉、因形体转折产生的光线和明暗,以及质感的冷暖感,都起到了塑造陶瓷造型美的作用。在体量、比例、点、线、体块和光影构成的空间里,我们仿佛能抚触到时光的流转,获得“单纯但不乏味,丰富却不琐碎”的视觉美感。
三、巴蜀文化与陶瓷造型艺术
从汉代的陶壶、唐朝的三彩、宋代的梅瓶以及明清的瓶、尊、碗可以看出,陶瓷造型具有规范化和程式化的造型形式,但因各地生活习俗、文化的差别,体现在陶瓷造型上,会呈现出不一样的造型样式和特点。巴蜀陶瓷因当地特有的风俗习惯、文化特性,在陶瓷造型上体现出极富个性的“川渝味”。巴蜀的食文化、酒文化、茶文化、丧葬文化、民俗文化、文人文化、驿站文化寄托于陶瓷食器、酒器、茶具、明器以及文房用具之上,生动地映射出巴蜀文化的光辉。
(一)巴蜀食文化与陶瓷造型艺术
中华饮食是我国古老文明的一枝奇葩,饮食用器非常丰富,有鼎、敦、钵、碗、盏、碟、盘、杯、罐、壶等。巴蜀地区饮食文化历史悠久,有尚麻辣、重调味的偏好,其陶瓷食器也呈现出相应的造型形态。
说到巴蜀食文化就不能不说四川泡菜,据说有关历史记载最早在商周时期。《诗经》中有“中田有庐,疆场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的诗句,“剥”和“菹”就是腌渍加工的意思。泡菜可说是巴蜀家家必备的传统美食和佐料。腌制泡菜的器物
泡菜坛也正是重庆“安陶”之名产o“安陶”泡菜坛造型以实用为上,兼顾美观。装坛后的菜品不渗透,保鲜保味,给人朴实亲切之感。泡菜坛的造型与东汉至南朝期间江南的双唇罐造型非常相似:双重口、内口直、外口略低于内口且外斜、溜肩、圆腹、腹下内收、平底。比较有趣的设计在于其盖子的折边处理,所谓“折边式”盖子,就是“利用口部的转折边,作为盖子的放置之处”。“安陶”的柳氏菜坛和周氏菜坛还具有不同的造型风格,柳氏菜坛器形饱满,胎体薄,口底灵巧,珠圆玉润,精致细腻;而周氏菜坛身材高挑,柳条腰形,曲线流畅优美,纹饰常用卷草纹,意如狂草,意趣天成,龙飞凤舞,狂放不羁,充满生命活力。
(二)巴蜀茶文化与陶瓷造型艺术
西晋文学家孙楚在《出歌》里写到:“姜桂茶藓出巴蜀”,唐代《元和郡县志》载:“蒙山在县南十里,今每岁贡茶,为蜀之最。”可见巴蜀茶为茶之珍品。成都附近出土的东汉“观伎画像砖”,主客问放置着两个三足杯,器沿各置勺一把,是茶文化在巴蜀地区盛行的最早记载。青羊宫窑出土的东汉“麻布纹双系储罐”内外施釉,直口短颈,广肩鼓腹平底,并有粗犷的双桥系。唐代邛窑“彩绘鱼形茶碾”作为碾茶工具,是典型的“象形肖物”的创作:流线的鱼形,鱼尾有双鳍,鱼头部分有穿孔,身体部分内凹有粗糙凿纹,便于碾磨。整个器物“鱼游天上餐云影,树倒波心濯练光”,栩栩如生,情趣盎然。
宋代“斗茶”之风盛行,以半发酵茶饼压为细末,茶汤白沫多者为上品,黑釉与白沫相互衬托,黑白分明,故黑釉瓷茶盏最为合用。斗茶所用的各种黑釉碗盏,以福建建窑的黑釉系列茶具最受欢迎。而在巴蜀地区,涂山窑系之“安陶”宋代遗址中的黑釉盏碗,其釉面乌黑发亮,修胎精细,有脉脉细纹。从造型上看,盏腹较深,直口内侧壁向外壁面靠拢形成一条线角的唇边,平底,为斗茶之佳器,证明了曜变天目并非建窑所独有。重庆涂山窑系、川东巴县姜家窑、蒲江窑、琉璃厂窑、邛崃十方堂窑都有出品黑釉瓷器,尤以涂山窑窑址最多,产量最丰富。涂山窑系除延绵十几公里的黄桷垭窑址群外,还包括清溪、姜家场、荣昌瓷窑里、合川炉堆子、涪陵蔺市等众多窑址群,它们大多为宋代瓷窑。
(三)巴蜀酒文化与陶瓷造型艺术
巴蜀地区盛产美酒,在战国至东汉该地区墓葬出土的青铜器、画像砖和画像石中,表现酿酒、贩酒、饮酒的画面屡见不鲜。成都平原史前遗址出土的陶质酒具,水井街酒坊遗址出土的大量明代、清代陶瓷酒具和餐具,说明巴蜀大地无疑是我国最早掌握蒸馏酒技术的地区,拥有着先进的酿酒技术和醇厚的酒文化历史底蕴。
巴蜀地区陶瓷盛酒工具很多,有罐、钵、瓮、尊、爵、杯、盅、壶、觚、瓶等。有高贵的盛酒器梅瓶,有造型别致的鸡首壶,还有趣味性和科学性兼具的西坝窑倒流壶。五代到清代,倒流壶经历了由柿形、瓜形到梨、桃形的转变,其流嘴由短变长,壶流位置由肩部滑向下部,经历了由玩赏到实用,到渐脱离功能性再回归观赏性的历史进程。倒流壶造型上无盖,上尖下大,其原理为底部注入酒,与壶中的通心管相连,灌酒时将壶倒置,灌满时将壶扶正,酒便可从壶流中倒出了,而底部的倒入孔同时又起到了通气的作用。西坝窑的宋代玳瑁釉倒流壶尖顶、长流、周身玳瑁斑块、雍容华贵、意趣天成,实为陶瓷艺术之精品。
邛窑系的玉堂窑酒壶造型极为多样,有唐代早期的短流、饼足、无柄、复式系的黄釉双系无柄壶,又有壶身椭圆乖巧别致的绿釉直把壶,有似梨、似瓜,体圆似贵妃或体瘦若貂蝉,形态各异,造型多变,釉色丰富,特别是双流壶较为多见。
荣昌“安陶”的宋代沥彩执把壶,为轮制,壶盖为手捏,胎体为红泥,简易碟形盖,有盖口和两个气孔,肩部用白泥浆沥彩装饰花卉图案,壶身分为上下两部分,壶颈为梯形圆柱状,上窄下宽,下部为大肚椭圆形,其壶流嘴曲线弯度明显基本无“嗉”,壶把在肩部将上下两部分连接,曲线优美,适合手的捏拿,如随意书写的数字“3”,平底略凹,重心在下,放置平稳。此酒壶兼具实用性和艺术感,是荣昌陶器千年历史的铁证。
(四)巴蜀市井文化与陶器造型艺术
巴蜀地区的省油灯、市井文化的把玩小品、宋三彩陶俑等陶瓷造型和装饰艺术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人们的审美观念、生活情趣及社会风尚。丧葬习俗亦是地方民俗的重要组成部分。佛教、战事、人口迁徙等因素塑造了巴蜀陶瓷艺术“世俗化、现实化和实效化”倾向。
巴蜀的省油灯作为陶瓷艺术的杰作之一,为历代诗人所赞誉。汉代灰陶省油灯灯柱较高,盏沿的短嘴与柱内相通,可注水,中空设计。邛窑在唐代开始烧制省油灯,爱国诗人陆游在《陆放物翁全集·斋居纪事》曾写到:“书灯勿用铜盏,惟瓷盏最省油。蜀中有夹瓷盏,注水于盏唇窍中,可省油过半。”其造型虽其貌不扬,却设计精巧,具有一定的科学价值:盏有夹层,油盛放于坦弧形的表面,前有短嘴,柄在盏弧内与嘴在同一侧,水由此注入夹层,可利用夹层中的水来降低油温从而达到省油效果。省油灯在唐代邛窑、十方堂窑、玉堂窑等皆有出土,工艺稍有不同,或绿釉、褐釉或黑釉,或厚或薄,或有柄无柄,或将流嘴捏成龙头形以增加装饰性,但省油灯的原理大致相同,凸显了巴蜀人民的生活智慧。
在重庆荣昌安富镇刘家拱桥一带的“瓷窑里”宋代遗址,曾出土大量的陶瓷,其中有黑釉单盘式油灯和青釉油灯、民国绿釉灯、民国朱砂釉三足香炉等。民国高足绿釉灯造型敦朴古拙,底部为圆盘,可接滴油,高足下方有执把,便于拿握,上方油灯肖茶壶造型,好像执壶结构重组。巴蜀地区香道盛行,除灯具外,各式陶瓷香薰、香炉等香器,文人雅士的高古瓷砚,装饰把玩器无所不有,丰富了市井休闲文化。
巴蜀民间传统陶瓷造型有着与江南陶瓷的细腻和中原陶器的粗犷不一样的气质和神韵。它不强调巧夺天工的技巧和五彩斑斓的色彩,也不精于生动细腻的雕琢,也不具备狂放不羁的中原性格。但它有着民间富庶的平和,带着安居乐业的审美,充满生活的智慧和哲学,也蕴含西南多民族地区多元文化交织的纷繁。对巴蜀陶瓷造型与生活的研究,有助于继承和发展传统文化,更有助于审视我们的生活,从一个个简单朴素的陶瓷造型中去发现、理解生活的本质,追求泥土中凝结出来的和谐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