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向幸福出发(短篇小说)

2016-05-14亚明

广州文艺 2016年6期
关键词:小海动物园妈妈

亚明

黄亚芳早早就起床了。今天,她打算带小海到动物园去。其实也没必要起那么早,京和村离动物园不远,地铁就四五站,但她就是睡不着,整晚失眠。

黄亚芳的失眠症断断续续已持续三年。三年前她的丈夫李旸跟一个女租户跑了以后,她就经常这样。再追溯,就应该追溯到九年前,那时小海才两岁多,得知小海是这么一个孩子后,她就整夜整夜地失眠,只不过后来渐渐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才慢慢地缓过气来。

黄亚芳怎么也想不到,和她坚持了近十年的李旸最终竟然放弃了小海,连她也不要了。三年多来带着小海这样的孩子,黄亚芳的艰辛不言而喻。十一岁,智商像四五岁的孩子,还时常发病,一发病就倒地不起,口吐唾沫不断地抽搐,样子吓得人半死。每年都有好多租客就因看见小海发病的样子,毫不犹豫地搬走了。

开始,小海一发病黄亚芳就得送他到医院。但是小海的病就像毒瘾发作一样,谁也说不准它什么时候会来,有时候半夜三更也会发作。医院距离京和村才一公里左右,但毕竟去一趟医院不容易,受气不说,还得花大把的时间。虽然医生给开了药,但黄亚芳就是不放心,小海一发病,她就带着他往医院跑。李旸跟那个女租户跑了后,黄亚芳一个女人带着小海实在累,才没跑得那么勤。她一般先老老实实地按医生的吩咐给小海吃药,还不见好才跑医院。还好,黄亚芳是这栋出租房的二房东(她把这整栋楼租下来,再转租出去),平时除了招租收租外,基本没什么事做,时间也比较自由。否则,她带着这样的小海,在广州这座城市如何工作挣钱?如何生存下来?

李旸跟那女租客跑了后,好长一段时间里黄亚芳都想不通,李旸这么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当逃兵呢?她又常常反省:如果她当初同意放弃小海,或者答应李旸再要一个孩子,李旸还会跑吗?但事实上,已经没有如果了,李旸已选择了做逃兵。黄亚芳每每想起这事,除了鄙视和痛恨李旸外,更多的是难受。不知多少次,她独自坐在楼顶上发呆,甚至有时想从楼上一头栽下去一了百了。但她一想到小海,只好抛弃了这种念头。

李旸跑了以后的三年多时间里,黄亚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她只记得小海一次次发病,她一次次手忙脚乱地给他喂药、或者送医院,如此反复,时间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时间还早,黄亚芳“叮叮当当”在厨房里做早餐。早餐很简单,就一锅麻辣粉,加一个煎蛋。小海喜欢吃加了煎蛋的麻辣粉,几乎每天早上都吵着要吃它。

广州的秋天跟夏天没什么区别,依然像一个辣妹子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火辣辣的味道。做好麻辣粉,黄亚芳已汗流浃背,吃完早餐,身子更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一样。

房间里,小海酣睡如安恬的小羊,黄亚芳不忍叫醒他。她身上的汗实在是流得太猛了,脸、脖颈、甚至乳房都黏黏糊糊的,这让她感觉身上缠了一层透明胶似的,很不舒服。这是什么鬼天气?黄亚芳骂了一声,拿了几件衣服进了洗澡间。她得洗个澡。黄亚芳将自己脱个精光,赤条条地站在浴室里那块镜子前,当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有点发呆了:三十三岁的她身材依然前凸后翘,胸前那两团肉饱满而丰饶,但脸上却已过早的留下一道道不易察觉的沟沟壑壑。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像被砂纸磨过一般,粗糙得像老树皮。她有点伤感,她的脸也曾白嫩得捏得出水来,可如今呢?她这辈子怎么就过成了这么个样子?

想当初读书时,她学业虽然不算出色,但是凭着姣好的容貌曾得到过多少学哥学弟们的青睐,可她偏偏喜欢李旸。跟李旸也没错,但却生出小海这么个孩子来。其实,即便生出小海这么个孩子,要是她性子不那么拗,也不会走到这么个地步。小海还小的时候,亲朋好友都劝她放弃,李旸也劝,但是她就是不肯。医生说的那句话:这孩子的病是因你的羊水少加早产造成的。就因这,黄亚芳就固执地认为是她害了孩子,巨大的内疚感让她决定,就是为小海累死,她也要将他养大,让他活得好好的。

她一直以为能治好小海,到如今该看的医生看了,该做的手术做了,弄得她一贫如洗,家也最终散了伙,而她更是疲惫不堪,满脸憔悴,但小海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如今,看着镜子里自己满脸沧桑的模样,黄亚芳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泪水。她兀自叹了叹气,拧开了花洒,给自己来一场淋漓的大雨,把自己从头到尾浇个透。

黄亚芳披着大浴巾出来时,小海已经醒了过来,坐在床头往厅外看。十一岁的小海身高一米五多,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小伙。此刻,他看着围着大毛巾的黄亚芳走进房间,像一个害羞的小孩子一样用被子遮住自己的头脸,说道,妈妈没穿衣服,羞死人了。

宝贝,我是你妈妈?有什么可羞呢?黄亚芳扑倒在小海身旁,掀开他的被单。

就是羞,就是羞。你快点穿回衣服!要不我怎么起床呢?小海就是这样,他的可爱让人心疼,但病一发作起来让人后怕。黄亚芳笑了一下,刮了一下小海的鼻子说,好好,我穿衣服。你也得快点儿起床,今天我们要去动物园玩呢。去广州动物园的消息黄亚芳昨晚就告诉小海了。小海最喜欢去广州动物园,几乎每年都去几次,每次去到动物园小海都围在那些动物跟前不肯移步。

哎呀,我怎么忘了呢?还睡得这么死,真是的。小海自责着,一咕噜站起来。黄亚芳督促小海洗漱完毕,吃了早餐,看看钟,才八点多,还早得很。这个时间动物园还没开门呢。吃了早餐的小海也汗津津的,黄亚芳让他也洗个澡,但小海不肯,此刻他的心早已飞到动物园那边去,嚷着要出门。

大清早洗澡,不羞人?小海嘟囔道。

去动物园要穿新衣服。你不洗澡怎么穿新衣服?黄亚芳哄道。

以前去都不要洗澡的。小海依然嘟囔嘴巴。

不洗澡不换新衣服我就不带你去。黄亚芳威胁道。

好,我去、我去。真是的。这威胁果然有效,小海很不情愿,磨磨蹭蹭地进了洗澡间。洗了澡,穿上新衣服,小海的模样即刻就显出他的俊俏来。要不是他那智商和那病,该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小伙子啊。黄亚芳看着眼前的小海,又暗自地叹了叹气。

十点钟左右,黄亚芳和小海出现在广州动物园里。一进动物园,小海就抛开黄亚芳扑到那些动物跟前,好像是这些动物才是他最亲近的人。黄亚芳在后面跟着,小海像一只欢乐的企鹅,一会儿从这种动物的饲养房走向另一个动物饲养房,一会儿又从那种动物的饲养房走向这边的饲养房,一边看一边大声地叫,满脸是兴奋。看着如此欢欣的小海,黄亚芳的心情无比复杂。无疑,刘晓的话是对的,小海整天和她呆在一起,没和外面的世界接触,怎能得到快乐呢?

刘晓是黄亚芳的高中同学兼闺蜜,在广州的某公司上班。因为小海的缘故,以前很多朋友或同学都不怎么跟黄亚芳来往,只有刘晓一如既往。刘晓说,当初她读高中时穷了吧唧的,吃饭时连菜都没有,是黄亚芳拿出家里带来的腌酸菜与她一起分享了,这份情谊她一辈子也不能丢。李旸还没跑的时候,刘晓已一再劝黄亚芳将小海送回乡下。李旸一跑,刘晓的脾气就压不住了,几乎是训黄亚芳,李旸都跑了,你还守着小海这个累赘不放。你到底图什么?……末了,刘晓又苦口婆心地劝,你才三十多岁,人又长得不差,怎能这么耗下去呢?把小海送回乡下去,找个人谈恋爱才是硬道理……

是啊,三十多岁,人长得如此端庄,就耗在小海这么一个孩子身上,太不值了……不仅刘晓,所有的亲朋好友也整天鼓噪黄亚芳再找一个。黄亚芳何尝不想再找个阔大的臂膀靠一靠,但一想到小海,她就一点儿信心也没有了。果然,正如她担心那样,亲朋好友给她作介绍,但相亲的人一听说黄亚芳带着小海这样的孩子都如小鸡碰上黄鼠狼一般,躲得远远的。一年前,一个比黄亚芳大二十岁的老男人对黄亚芳倒是很着迷。此人秃头,长得又矮又胖,但有车有房。黄亚芳虽不喜欢此人,但见此人每次来都跟小海玩得投缘。小海是黄亚芳的命,见这老男人接受了小海她也就认命了。当老男人再来探望黄亚芳时,黄亚芳便留他过夜。那天晚上黄亚芳都以身相许了,偏偏这节骨眼上小海发了病。黄亚芳和那男人在医院里折腾了大半夜,就因这一晚的折腾,那男人再也不敢来。他发来话说,要是小海不跟着黄亚芳,他就跟黄亚芳过一辈子。黄亚芳听到这话当场骂出口来,要不是因为小海,老娘能屈就你这老不死的?

黄亚芳再婚的事不顺利,焦急的是乡下都已六十多岁的老父母。母亲说,将小海带回乡下,再苦再累我们都愿意给你带。你别不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小海带得白白胖胖的。

这些话要是和李旸没离婚前,黄亚芳是怎么也不会听的。如今的她,从身体里到心上,都有着深入骨髓的累。她感觉自己再也无力支撑下去。她曾经找过某些福利机构,想让其帮忙着将小海送到哪个残障人学校去。福利机构倒是热心,帮了忙,但那些学校知道小海不仅仅是智商有问题,还有病,就拒绝了。此路不通,让小海回乡下是黄亚芳唯一的选择。可是,小海回了乡下万一发病了怎么办?

怎么办?这病你都治了十几年了,该看的医生看过,又动过脑部手术,也没办法?医生都说了,这病谁也没办法,只能用中药控制,用按摩和针灸治疗。况且,现在乡下有村医,看医生不难……母亲的在那边苦口婆心。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黄亚芳还是放心不下。母亲就生气,骂她是一块木疙瘩,不开窍。你想想看,小海天天在你身边,除了见到你还能见到什么人?能开心吗?乡下有姥爷姥姥,还有很多其他孩子,他们一起玩,才真正快乐……母亲的话和刘晓说得几乎一样。黄亚芳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更何况,她如今还要面对刘准。

黄亚芳和刘准的认识是在一个老乡聚会上,参加这个聚会的都是她老家那个县里的老乡,很多人黄亚芳都不认识。这样的聚会本来对黄亚芳没一点吸引力,她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刘晓却极力推搡着她。刘晓说,亚芳,你怎能如此封闭自己呢?这来的都是老乡,多认一个老乡多一条路啊,更何况,说不定这里面有你的真命天子呢。黄亚芳才不管什么老乡不老乡,什么真命不真命,她只不过不想拂刘晓的脸面,便将小海送到同在广州的表妹马小梅那儿,便应约而去了。

聚会上,老乡们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非常闹腾。黄亚芳不知多少年没参加过这种活动,不适应不说,心里挂念着小海,让她坐立不安,她静静地在一旁坐着,打定主意,等聚会开一半找个机会便撤。黄亚芳这么想的时候,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坐着同样安静的刘准,并跟她搭讪起来。刘准问她为什么不去唱歌跳舞?黄亚芳凄然一笑,说,老了,早已过了这个年龄啦。

你老?你看看那些扭着屁股的女人有多少比你年轻?刘准咧嘴笑,灯光下那排露出的牙齿很白。

黄亚芳看了看大厅里,果然如此,便哑然失笑,强词夺理道,我这是是心老。

刘准说,心老,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

黄亚芳说,看不出就对了。

刘准说,为什么?

黄亚芳说,说明我已麻木。

借着灯光,刘准凑过来,满脸惊异地认真看了看黄亚芳的脸,末了说道,不是吧,我怎么看,你的脸也没有一点麻木的样子。

黄亚芳“扑哧”地笑出声来,说怎样的脸才算麻木?莫非要塑上一层胶?

那倒不必?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哪有一点儿麻木的样子?这话说得黄亚芳心里揪了一下。是的,她曾经是一个多么喜欢笑的女孩,可已多久没这么笑过。她认真地看了看刘准,发觉此人文质彬彬,长得还挺入眼。关键是,他很会设置话题,将她情不自禁地引诱其中,让平时话不多的她乐此不疲。那天晚上,黄亚芳就跟这个叫刘准的老乡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斗得不亦乐乎,以至于她提早溜走的计划完全泡了汤。

第二天,刘晓一早就打电话给黄亚芳,问黄亚芳对刘准的印象怎么样?黄亚芳才知道,是刘晓将她出卖给了刘准。还……还行吧!黄亚芳支吾着说,有点气恼刘晓事先没告知她真相。

这就是说你对他有感觉?刘晓一点也不顾黄亚芳的感受,稀里哗啦地将刘准的情况跟黄亚芳说了一通。刘准原本是乡下一个教师,后来辞职来广州做生意。但他妻子一直不愿来广州,两地分居感情出了问题,最终离了。人很不错的,在老乡中口碑很好,还是知识分子。刘晓最后又强调。

刘准这人怎么样昨晚聊天中黄亚芳已略知一二。要想了解一个人最好是跟他聊天,再狡猾的人话中也会露出蛛丝马迹来。刘准昨晚跟黄亚芳聊那么久,一句出格点儿的话都没有,更别说那些粗俗的语句。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有一定的涵养。

这样的好男人你要抓牢,千万不能将他让给别人啊。刘晓调侃道。

大概过了两天,刘准就打电话来。接到刘准的电话,黄亚芳竟然有点惊慌失措,有了莫名的感动。她知道,她的防线开始坍塌了。那天,她应约跟刘准吃了一顿饭。有了第一次约会,自然有第二次、第三次……但刘准和黄亚芳的约会,总选在某个饭馆里的某个包间,依然是两人面对面坐着聊天,不乐亦乎地斗嘴。这样的约会,让黄亚芳有了无与伦比的快乐,有了一次又一次的期待。

大概过了三个月吧,再一次约会时,刘准不再带黄亚芳到某饭馆某包间,而是将黄亚芳带到南湖公园那边去散步。黄昏的南湖公园里,灯光照得整个南湖迷迷蒙蒙的,散发着无比暧昧的情调。此时此种环境,最适合情侣们牵手而行。而事实上,黄亚芳他们身旁也时不时走过一对对相牵相依的情侣。他们并肩走着走着,刘准很自然地就将黄亚芳的手牵住了。当刘准牵住黄亚芳的手那瞬,她挣扎了一下,但刘准抓得很牢,她挣不脱。刘准停下脚步,将黄亚芳的身子扳过来,面对面地对着她,眼睛对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跟黄亚芳告白。这告白热烈而真诚,严肃而庄重,他竟然就这么直白地许诺,跟她一起度过下半辈子。

这样的告白来得太突然,黄亚芳像小姑娘一样满脸通红,几乎昏厥。但她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她没有即刻答应刘准。这不仅是一个女人该有的矜持,更重要的是,这事太突然了,还没容她认真地想一想呢。当天晚上,黄亚芳就将此事如实跟刘晓盘出。

这么好的事,你干嘛不答应他?要是他以为你拒绝了,伤心过度而找其他女人了你怎么办?刘晓在电话那端急哄哄的,好像这是她刘晓自己的人生大事一般。

但小海……

小海,小海。你为他付出还不够多了?让他回乡下给你父母带,即刻、马上、分秒不能等……

可是……

还可是什么?没那么多的可是。难道你就这样将你的幸福白白错过,我的宝贝,你赶紧抓住这个大好时机,向幸福进发……

挂了电话,黄亚芳久久坐着不语,脑子反复回荡着刘晓的话。无疑,刘准是个让她心动的男人,他能让她品尝到了她已经好久已没有品尝过幸福与快乐。要是错过了他,她的人生也许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男人了。

大熊猫呀,妈妈,大熊猫呀,妈妈!……刚到大熊猫馆,看见一只抱着竹子坐在里面津津有味地啃食的大熊猫,小海便兴奋地大叫起来。叫声突然响起,引来众人惊异的目光。也难怪,十一岁的小海,一个大男孩模样,却是四五岁孩子的举止,能不让入侧目?

尽管黄亚芳对此已习以为常,但还是禁不住地面红耳赤。但这是小海最幸福的时光,她不忍打断他,只好满脸歉意地对众人笑了一下。对于这等小插曲,黄亚芳其实已习以为常。她最担心的不是小海的幼稚,而是他的病。这病来得毫无征兆,有时候高高兴兴地玩着,扑通一下就抽起来,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发生。她只乞求上苍保佑小海今天不发病,要让他开开心心,无比快乐地度过这一天。

也许,老天也同情她和小海,小海的病一直没有突发。从熊猫馆出来后,时间已至中午,小海直嚷饿。黄亚芳要了一碗小海喜欢吃的康师傅红烧牛肉即食面,用开水冲开,找一处阴凉的树荫下的水泥凳坐下,安顿小海吃,自己掏出几块饼干,就着矿泉水啃。小海吃得津津有味,还一边跟黄亚芳说他的感受:猴子怎么好玩啦;老虎怎么可怕;熊猫怎么可爱……

妈妈,要是我们天天住在这儿就好了。这样,我就有好多好多小伙伴……小海说完他的见闻,最后感叹道。这话让黄亚芳的眼泪差点“唰”地一下涌出来。她拿出一张纸巾抹掉小海嘴角的汤渍,违心地说道,只要小海听妈妈话,妈妈就一有空就带你来。

真的吗?妈妈。小海仰头看着黄亚芳,眼睛一闪一闪的。

黄亚芳不敢正视小海的眼睛,说,当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小海几乎跳起来,发誓道,我保证天天听妈妈的话,不调皮,不惹妈妈生气。

好好好,妈妈知道了。黄亚芳将小海按下,让他坐着安心吃完这碗面。

此时,黄亚芳的手机滴滴地响了,是刘准发来了信息,问她在哪儿?吃了午饭没有?黄亚芳曾跟刘准说过她那位于城中村里的出租屋信号不太好,打电话不怎么听得清,让他有事发信息。早已情不自禁地陷入情网的刘准,现在每天都会给她一声问候。黄亚芳也很享受刘准带来的这一份情感。现在的她,要是刘准一天不来信息,心就不得安落,发信息跟他聊天已成了她每天必做的事。因而如今看到刘准来的信息,她心里不由得热了一热,可她不敢告诉刘准她在动物园里,只回复说她有事在外面。

记得我们的约会啊,我想死你啦。刘准在那边提醒。黄亚芳心里又动了动。刘准早就约定她本周末见面。几天没见他,黄亚芳也挂念得厉害,也早想见他了,只不过小海就像一道樊篱一样,阻碍着她的自由。

记得呢。黄亚芳回复道。她依然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轻易说太亲密的话。

要不,我今天就找你去?刘准直接而热烈。

黄亚芳愣了一愣,慌乱回复,不行,我的事还没办好。

好吧,要是办好事你就给我电话。我非常想见你……李准那边发来个无奈的表情。

跟刘准聊完,黄亚芳感觉自己下面竟鼓胀得厉害。自从跟刘准来往后,她不仅情感被他撩拨起来,连身体里的欲望也被撩拨起来了。每次刘准跟她说些热烈的话,她下面都会情不自禁地鼓胀起来。她实在是太久没跟一个男人干这种事,这欲望一来就憋得她难受。好几次跟刘准约会,她都渴望刘准将她带到某个宾馆去,不管不顾地疯一场。而事实上,刘准温文尔雅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如此唐突的。

黄亚芳对自己身体上的这种反应暗自苦恼,甚至暗自骂自己太不要脸了,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如此花痴。

晚上,黄亚芳如约和刘准见面。刘准开着他那辆银色广州本田轿车来接她,问她想到哪儿。

去你家吧?我们买些菜,我来做给你吃。说出这样的话来,黄亚芳感觉自己也脸热心跳。这意味着什么,是她扯下了脸皮主动出击了。果然,这话让刘准身子动了一动。但他依然装作若无其事,扭头看着她笑问,怎么?开始查我户口啦?

谁查你?我只是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黄亚芳娇憨地争辩。

看来你肯定能烧得一手好菜。刘准的眼睛地定定看着黄亚芳,依然笑眯眯的,目光意味深长,不无欣喜。

好不好不敢说,厨房还是能进得了的。怎么?你不敢让我去你家?黄亚芳反过来挑衅。

巴不得呢?反正你迟早要伺候我的。

谁要伺候你呢?黄亚芳嗔道。

他们在一个菜市场买了菜,然后开着车回刘准的家。刘准的家在白云山脚下的一个环境不错的楼盘里,六楼,三房一厅。换上拖鞋进了刘准的房子,黄亚芳很是惊讶。刘准的家很干净,甚至比她的家还干净。单身男人的家往往是乱得像狗窝,但刘准的家却如此整洁干净,这让黄亚芳放下心来。黄亚芳是个爱干净的人,这么多年来虽然身边有个让她操碎心的小海,虽然住的是城中村里的出租房,但改不了黄亚芳爱干净的习惯。黄亚芳不仅将她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整栋楼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因而虽然小海一病起来很吓人,但她的出租房还是住得满满的。

黄亚芳进了厨房,刘准随即也跟进去。黄亚芳不转身,背着身子嗔怪道,你进来干什么?说好了我做的。话音刚落,后面一双有力的手将她腰身揽住了。那么直接,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黄亚芳感觉自己的身子颤动一下,当她反应过来,刘准已经将她身子扳过来,舌头强硬地钻进了她的嘴巴里,一阵巨大的晕眩让她整个身子几乎瘫软下来。

巨大的幸福感让黄亚芳无法自持,她扔下手中洗着的菜,像只饿坏了的蚂蝗似的紧紧地吊在刘准的脖子上拼命地吮吸着,似乎是要把这失却多年的爱情和幸福,一下子全吸回来。事情的发展不言而喻,干柴遇上烈火,什么洗澡,什么汗臭都统统扔到了一边,小小的厨房里上演了一出急促而激烈的战斗。

黄亚芳正在全情投入在战斗中时,此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哭嚷声,妈妈,妈妈……黄亚芳蓦然睁开眼睛,她拉着灯,看见自己还在自己的出租房里。原来刚才竟然是黄粱一梦。她苦笑了一下,骂自己疯了,怎么做起这么个梦来呢?

昨天,小海在动物园里一直玩到天黑透了才被黄亚芳哄回来。尾随着小海到处转了一整天,加上前天晚上没怎么睡,黄亚芳实在累坏了。晚上她竟然不再失眠,早早就睡着了,还做了这么个让人面红耳赤的梦。也许,她太期待跟刘准在一起了吧。

此时,黄亚芳才发现身旁坐着的小海,他正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她慌忙问小海怎么啦?

妈妈,我梦见你不要我了。我梦见你带我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你就不见了……小海用手拭着眼角的泪水,可怜巴巴地说。黄亚芳心里像被根刺狠狠地扎了一下。她将小海紧紧地搂在怀里,言不由衷道,小海,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啊!

说这话,黄亚芳心虚得不敢看小海的眼睛。

妈妈,你没骗我?小海挣开黄亚芳的怀抱,还是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妈妈怎么会骗你呢?黄亚芳说着,感觉眼睛里那股热泉又要情不自禁地涌出来。

好,我们拉勾?小海伸出手指。黄亚芳忍住要掉的泪水,也伸出手来,说,好,拉了勾你就得好好睡觉!

好的,妈妈。

拉完勾,小海回他的房间躺下身子。黄亚芳也躺下了身子,可她再也睡不着了。一直坐到天亮。天还没亮透黄亚芳就摇醒小海。小海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见天色还在朦胧中,扑通又躺了下来,嘴巴嘀咕道,妈妈,还那么早,干嘛起床?

小海,我们今天继续去玩。黄亚芳说。

一听说去玩,小海一咕噜又爬起床。去动物园吗?他问。小海眼里只有动物园。黄亚芳笑了一下,说,小海,我带你回乡下姥姥、姥爷家去。

姥姥、姥爷是谁?

黄亚芳愣了愣,他们已经好久没回去了,小海连姥姥姥爷都不认得了。

姥姥是妈妈的妈妈,姥爷是妈妈的爸爸。黄亚芳解释完,又哄道,他们可好了,你回去,他们肯定喜欢你。

太好了,我就要见到姥姥、姥爷了。小海小鸟雀一般欢呼雀跃。见小海兴奋成这个样子,黄亚芳的心放下大半。她一直担心小海会不愿跟她回乡下,如今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刘晓说得对,小海一直都向往跟更多人在一起。

北上的列车呼啸着穿越千山万水。正是秋高气爽时分,窗外不时闪过一幅幅绝美的风景:起伏的山川、金黄的稻田、古朴的村庄……

小海在对面的床铺没睡,他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大惊小怪地跟黄亚芳汇报他的所见。终于可以卸下小海这个巨大的包袱,黄亚芳身上却没有一丝轻松的样子,心情反倒无比忐忑。回到老家,将小海交给她那已过六旬的父母,小海会怎样?适不适应?

由于昨晚被小海吵醒后一直没睡好,如今黄亚芳的眼皮很重,她躺在卧铺上一边闭眼休息一边吱吱唔唔地应着小海,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黄亚芳又梦见她和刘准在一起。此时她正跟刘准手牵手漫步南湖边上那条林荫大道上。黄亚芳很享受刘准给她带来的浪漫氛围。黄亚芳还隐隐感觉,刘准今天的神色与往日有所不同,神神秘秘的,好像要给她带来什么惊喜。黄亚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她多么期待刘准给她的这种惊喜。当他们走到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刘准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从口袋掏出一个心形的红色盒子来。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钻戒。

亲爱的,嫁给我吧!刘准含情脉脉地说。巨大的幸福如闪电一般击打得黄亚芳差点晕了过去。她闭上眼睛,甜蜜地点点头。刘准将她的手抓在手中,给她戴戒指。奇怪的是,不知什么原因,这戒指怎么也戴不上……

这时候,黄亚芳听到一声叫,妈妈……黄亚芳睁开眼睛,看见是小海。她一下子慌了。小海不是已经送回乡下了,怎么会?刘准看了看小海,又看了看黄亚芳。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问,这是你的儿子?

黄亚芳慌乱地点了点头。刘准无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亚芳,跟你交往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最痛恨的是欺骗。说着,刘准生气地转身走了。刘准,我……黄亚芳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黄亚芳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在疾驰的列车上。又做一个奇怪的梦,这梦预示着什么?黄亚芳感觉心里竟然慌失失的。她看了看对面铺,吓得整个人都几乎跳了起来。小海的床铺空空的,连个人影都没有。黄亚芳连忙起来四处找,可小海的影子都没有。黄亚芳大声叫小海的名字,上铺一个旅客见她如此焦急,告诉她小海往前面的车厢去了。

黄亚芳慌忙往前面的车厢挤,一直挤了好几节车厢,看见前面又一节车厢乱哄哄围着一堆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了。黄亚芳挤了过去,只见一个孩子正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口吐白沫,不断地抽搐着。小孩正是小海,他又发病了。

黄亚芳叫了一声小海,分开人群上前跪着抱起小海,掐住他的人中。这是医生教给黄亚芳的。医生说,如果这样小海能醒过来,就不用送医院的。不一会儿,小海的抽搐症状趋缓、消失,人也慢悠悠地醒了过来。醒过来的小海愣愣地看了看围观的人们,又看了看抱着他的黄亚芳,眼里满是惊恐。

妈妈,你得想办法治好我的病,要不我会死的。小海可怜巴巴地说。

黄亚芳的心中那份无边无际的痛,再也抑制不住,像海潮一样涌出来,很快淹没了整节车厢。巨大的悲伤占据了她体腔,再也忍不住了,她任由泪水刷刷地往下流。

黄亚芳紧紧地抱着小海不松手,好像她一松手小海就会死去一般。她满脸泪水悲伤欲绝地亲着小海白净的脸,说,好的,宝贝,妈妈答应你,妈妈这辈子一定要陪着你。

责任编辑 杨 希

亚 明:原名梁贻明,壮族,出生于广东省清远市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现住佛山。2006年开始诗歌创作,曾在《诗刊》《散文诗刊》《中国诗歌》《海外诗刊》等刊物发表过诗歌,2010年开始写短篇小说,在《作品》《广州文艺》《特区文学》等杂志发表过短篇小说。

猜你喜欢

小海动物园妈妈
街头“诅咒”文学是如何出现的
那些有意思的生活
以一己之力拯救尴尬的都是勇士
酒桌上就不该谈生意的事
摆摊后,一个喷嚏两个亿
你的新年flag是什么?
我家的动物园
不会看钟的妈妈
妈妈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