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的祝福(短篇小说)
2016-05-14周耒
周耒,原名周立华,壮族,男,1976年生,广西崇左人。在《民族文学》《青年文学》《芙蓉》《广西文学》等发表小说60余万字,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转载,著有长篇小说《悬崖上的爱》。
那个从美国来的女人,被困在后山石头房旅馆里已经三天了。玛利亚台风仍然肆虐着,如同大地的仇敌,决意要把一切撕碎埋葬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她坐在旅馆大堂的一张桌子前,尽管她的表情让人无法察觉她内心的荒乱,但她的两个手掌拧在一起,反复搓揉着,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不要担心,我在这生活了一辈子了,什么样的台风没见过?”房子的主人,六十多岁的班德大叔说道。
“我只是想早点到岛上。”女人说。
“没事的,只要台风一停,就会有船去岛上。”班德大叔安慰她道,“实在没有,我开船送你去,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个水手!”
女人要去的岛叫巴拉岛,离岸四十海里,那几乎是一个没有多少人去的地方。
女人这时候把迷茫的目光移到窗边。她儿子杰瑞正坐在窗台上,脸贴在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狂乱的雨水。班德大叔心里估算着杰瑞的年龄,说他十五岁肯定是大了,说他十岁显然又不像。之所以看不出他的年龄,是因为这是个瘫痪儿,他的手脚萎缩了,虽然还能行走,但几乎是一步一个踉跄。他个子很小,但头却又出奇的大,让人看着很担心他的头随时从脖子上掉下来。
但有一点班德大叔看得出来,杰瑞是个中国男孩。
“你的中国话说得真好。”班德大叔没话找话说。
“这可是杰瑞教会我的。”女人把目光从杰瑞身上收回来,不无得意地说。
“哦,这可真神奇!”班德大叔耸耸肩说,“看得出来,你不是他的亲生妈妈。”
“是的。”女人说,“八年前,我收养了他。”
“那你带他回来干什么呢?”
“他亲生父亲在岛上。”
“哦。”班德大叔做出明白的样子。心想,这真是个倒霉的女人,大老远来中国收养了一个小孩,竟然是个病儿,“这回你是……打算要把小孩送还给他?”他迟疑着开口问。
“NO!NO!!NO!!!”女人显然是觉得被误会了,脱口说出了英语,但随即又用中国话说,“杰瑞是我的孩子,知道吗?就是他父亲想要回他,在法律上也是不允许的,除非我同意。”班德大叔点点头又耸耸肩,做出明白的样子。他其实心里还有很多不明白,但又不好意思再问。
这时候,杰瑞从窗台上爬了下来。他脚一高一低,扭动着身子,艰难地走到了桌子前,伸手要去拿桌子上的水杯,但伸了几次手,就是抓不中。女人看到,连忙拿起水杯,抓住他的两只手,把水杯塞到了他的手里。
“妈妈,天是不是黑了?”杰瑞问。班德大叔疑惑地看看杰瑞。这时,女人把杰瑞扛在肩膀上,对班德大叔说:“我们要休息了。”
晚上,班德大叔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外面又是狂风大作,雨水抽水机似的浇在屋顶上。他睡不着倒不是因为狂风大雨的骚扰,他年轻的时候出海,遇到再大的风浪也照睡不误。他是为这对大老远从美国赶来,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睡不着。他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祈求上帝老儿保佑台风早点停止,成全这对可怜的母子。
班德大叔迷迷糊糊地睡去,等一睁眼,天已经大亮。外面一片安静。他连忙打开窗户,台风已经停止,但还是飘着绵绵细雨。班德大叔连忙跑下楼来,看见女人和杰瑞已经收拾停当站在旅馆大堂。
“我们要去岛上了。”女人对班德大叔说。
“天还没有完全好转呢。”
女人似乎没有听进他的话,搀着杰瑞小心地避开那些水坑,但脚步不稳的杰瑞还是踩进了水里,女人干脆把他抱了起来。班德大叔实在不放心,赶上了女人说:“我送送你们吧。”
大地一片狼藉。去巴拉岛的码头空空如也,海面的乌云压得很低,如果有船驶出去,桅杆肯定能碰到它们。
“怎么没有船?”女人脸上现出绝望的神情,她把杰瑞举到自己面前,对着他的眼睛说,“杰瑞,也许你注定见不到你父亲的样子了。”
“这孩子没有见过他父亲吗?”
女人点了点头说:“刚刚查出他患了先天性视网膜色素变性综合征,很快就会失明。我希望他在失明前见见他的父亲,永远记住他的样子。”
班德大叔愣住了一会儿,总算明白女人为什么急于上岛了。
“总会有办法的。”班德大叔对女人说。他让女人和杰瑞在码头等等,他跑着走开了。
大概过了四十分钟,他垂头丧气地回来,朝女人摇了摇头说:“没有人愿意这时候出海。”
“你的船呢?”女人问,“你不是说,你过去是个水手吗?”
“我的船比我还老,哪里还能出海?”
他们三个人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沿着原路往回走,班德大叔的表情似乎更为沉重。
“没事。”女人似乎已经从失落中解脱出来,她反而安慰起班德大叔来,“一切都是天意,见或不见。”
他们回到旅馆后,班德大叔突然说:“我那艘老船兴许还能出海。”于是就领着女人朝旅馆后面走去。转过一个拐角,他们看见一艘木船停在一处狭长海湾的围港那里。班德大叔跳上船,女人也连忙抱起杰瑞跟着上了船。“台风并没有破坏到它。”班德大叔对他们俩说着拿出启动扳手,不无得意地说道,“三个月前我还出了一次海,那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女人高兴地对杰瑞说:“杰瑞,我们马上要出海了。”
“我马上可以看到爸爸了。”杰瑞高兴地拍起手掌。但他双掌拍起来却错开了,没有能合拍在一起。
班德大叔把扳手插进了启动伐里,他躬身摇了起来。但是这艘船像是沉睡太久的鲨鱼,怎么叫唤也醒不过来。班德大叔额头上已经全是汗水了,他沮丧地把扳手扔到地上说:“它可能真的太老了。”扳手落到地上哐当一声响。女人好像被这声音击垮了一样,颓唐地坐到了船舷上。
“我再试试。”班德大叔俯下身子,说着掀开一块船板,查看发动机。那是一个油污浓重的机器,密布着一些管线,他埋头在那里倒腾着。
女人感到自己的情绪也许给班德大叔带来了压力,她把杰瑞抱起来,走到船头去。
班德大叔再一次发动轮船。这一次,轮船像一个老人艰难地咳嗽一样,“突突突”地响了起来。
“哈哈,我们成功了!”班德大叔兴奋地喊。
轮船沿着狭长的海湾朝大海驶去。岸上的人看见了,朝班德大叔喊道:“这天气你出什么海,不要命了吗?”“你让这个外国女人弄迷糊了吧?”班德大叔朝岸上的人挥着手,快乐地喊道:“趁早出海吧,台风都把鱼送到岸上来了。”
女人担忧起来,对班德大叔说:“会不会有危险?”
班德大叔对她说:“放心吧!台风已经过境,最多下点雨,已经不碍事了。”
仿佛为了让他们不再担心,这时候细雨已经完全停止了,天上的乌云开始飘散,天空出现了不少白色的缝隙,海面也变得明亮透彻起来。这时候轮船已经驶出港湾,开到了海面上。
班德大叔双腿叉开笔直地站着掌着舵,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远处的海面,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航海的状态。
“知道吗?年轻的时候我去到过南沙群岛,还到过菲律宾群岛。”班德大叔朝抱着杰瑞走近他身边的女人喊道。
“那你可是个英雄呢。”女人说。
“哈哈,那是!”班德大叔看见女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驾船,对她喊,“你要试试吗?”
“好啊!”
她把杰瑞放在藤椅上,过来跟班德大叔一起驾驶轮船。班德大叔告诉了她一些技术要领和操控方法,女人竟然也能独自有模有样地驾驶起船只来。
“跟在陆地上开车一样嘛!”她高兴地叫道。
“我去捕些鱼。”班德大叔见她能稳当地驾驶船只,就抱起捞网跑到船边,兴奋地说,“台风把鱼都刮来了,兴许我们会大丰收呢。”
十几分钟后,突然发动机像有一块铁疙瘩掉进去,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烟囱冒出一阵黑烟后熄火了。
“是不是我操作失当?”女人惊慌地叫道。
班德大叔跑进驾驶室,打开船板,一阵黑烟从里面冒了上来。他探头一看,颓唐地坐到地上说:“完了!”
“什么情况?”女人焦急地问道。
“发动机报废了!”
“都是我不好!”女人自责道,“肯定是我开坏了。”
“不关你的事。”班德大叔道,“它确实太老了!”
这时海面上的乌云已经散尽,阳光洒到海面上,海天金黄一片。杰瑞并不明白他们处于危险的境地,趴在船舷上看海景。“出太阳了,妈妈,出太阳了!”杰瑞眯着眼艰难地看着天空,朝女人喊道。
女人已无暇顾及杰瑞,朝班德大叔道:“我们要怎么办?”
“听天由命!”班德大叔说,“好在天气转好了。这里是岛上到岸上的航线,只要天气好,总会有船来。”
班德大叔走到船后,把锚慢慢地放到海里。他祈祷不要变天,希望早点有船路过。好在老天并没有和他们作对,整整一天阳光明媚,海面平静,没有遇到任何风险,但也没有等来救命的船。
“妈妈,我饿了!”在天色渐暗的时候,杰瑞走过来拉了拉女人的衣角。
班德大叔这才意识到他们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他连忙在船上翻找起来。船里虽储存了一些淡水,甚至还有炊具和煤球,但是没有什么东西可吃。
“老天保佑我们吧。”班德大叔想起了他放到海里的捞网,就走过去慢慢把捞网拉起来。谢天谢地,网里面竟然有好多海鱼,最大的足有十多斤。
“天无绝人之路。”班德大叔像一个小孩一样笑了起来对女人说。
“上帝关起了一扇门,必定又打开一扇窗。”女人说。
班德大叔当即煮了一大锅海鱼。这时候,天完全暗了下来,海面一片漆黑,只有他们船杆上挂的灯还在这孤寂的海面上透着微弱的光。
“你一定很后悔这次出海。”女人看着班德大叔说。
“我年轻的时候做过很多荒唐的事,现在想想都后悔。这次出海好像也有点荒唐,但不觉得后悔。”
“谢谢你!”女人透过夜色看着他。杰瑞早已经吃饱,靠在女人的怀里睡着了。
“你为什么要收养中国的小孩?”班德大叔看看杰瑞说。
“没有特别的理由。”女人说,“在美国,很多家庭偏爱收养不同种族的孩子。我们比较喜欢亚裔的男孩,之前在网上看了很多孩子的照片,但第一眼就爱上了杰瑞。”
“收养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是的。”女人说,“我们是在孤儿院见到他的,那时候他已经被诊断出患了小儿麻痹症。”
“那你知道他父亲在哪里吗?”
“听说他把孩子放在孤儿院门口。”女人说,“他留了一封信,他说这个小孩让他对生活绝望了……我理解他的心情。”
“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女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班德大叔,还是很平静地说:“我并不觉得是累赘,反而从他身上得到了快乐,我们对此充满感激。”
班德大叔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和杰瑞到船舱里去睡觉吧。”自己裹一张油毡毯子,卧在船头的凹槽里。
一夜无话。天亮的时候他们都到船头上来。这次老天没有让他们久等,不远处的海面上开来了一艘船。
“来船了,来船了!”班德大叔兴奋地叫着,“这应该是去岛上的船!”
船很快靠近他们停了下来。船上有三个穿制服的人。
“怎么回事?”其中的一个“国字脸”朝他们喊道。
“我们的船坏了!”班德大叔喊道,“救救我们吧。”
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好像商量什么。最后一个年轻的扔过来一根绳子,让班德大叔握着绳子,把船慢慢拉了过去。两艘船靠在了一起,他们三人顺利地登上了船。
“太谢谢你们了!”班德大叔脸上满是感激,他点着头朝对方致谢,“你们这是要往岛上去的吧?”
“国字脸”威严地看着他们,没有搭腔。他一定是觉得奇怪,一个老人,一个外国女人,一个瘫痪儿,怎么会出现在一艘抛锚的老船上。
“你们是昨天就出的海?”“国字脸”几乎是训斥道,“如果我们今天不出海,你们可要葬身鱼腹了!”
“是的,是的。”班德大叔点着头,“我们急着到岛上去。”
“岛上是谁想上去就去的吗?”
班德大叔连忙把女人拉到面前:“是她要到岛上去……”
“一个外国女人,去岛上干什么?”“国字脸”还是板着脸。
船启动的时候,有个人跑过来跟“国字脸”耳语着什么。
“你们就老老实实待着,等我们上岛办完事再带你们回去。”“国字脸”说。
班德大叔被这么抢白几句,几乎要发作起来,但想想是人家救了他也就作罢了。女人这时抱着杰瑞坐在船头的一捆绳子上,她拍了拍旁边的绳子,示意班德大叔也过去坐。
班德大叔过去坐下,嘴里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女人淡淡地对他说:“有些人以为做了好事,在道德上就占有了制高点,可以对任何人颐指气使了。”
班德大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探头朝海面看去。这时候,海面平静,天色澄明,成群的海鸥在空中飞翔着,发出欢快的啾鸣声。不知不觉船到了巴拉岛。岛不是很大,没有多少树木,到处是浓黑的石头。远远地就看见岛中间那个高高的岗楼,岗楼上有警察扛着枪放哨。船再近一点,就看见前面不远处布满铁丝网的围墙了。
这里是一座监狱。
“国字脸”带着那两个人朝监狱走去,女人抱着杰瑞也上了岸。班德大叔本来想留在船上,但想了想还是下船跟上了女人。
“妈妈,这是哪里?”杰瑞已趴在女人肩头上到处看着。
“你爸爸住的地方。”
一个狱警从值班室探出头来,用警棍在铁窗上敲了敲,叫道:“做什么,你们!”女人这才看见他,连忙拉着杰瑞走进值班室。
“我要探监。”她说,“我们要看胡汉林。”
“审批了吗?”狱警坐在那里,把身子往后靠靠,仰着头看着女人问。
“我找他找了三四年,两个星期前才知道他在这里,就连忙赶来了。”女人说。
“我问你审批了没有?”狱警有点不耐烦了。
“我五天前就到岸边了,碰上台风耽误了。”女人说。
“没有审批是吧?”狱警说,“那你先回去!”
狱警已经不耐烦地站起来,抓起桌子上的钥匙盘,做出逐客的样子。
女人急了,连忙把杰瑞拉到面前,对狱警说:“这是胡汉林的孩子,我们要看看他!”
“我不管是谁的孩子,没有经过审批一律不能见。”狱警很强硬地说。他扬了扬手中的钥匙盘,走过来,要动手把女人推出去。班德大叔看不下去了,他挤进值班室,对狱警说:“这个孩子马上就要失明了,还没见过他的父亲,他想看看自己的父亲。”
“这很有意思吗?”狱警几乎是吼叫,“你们走吧,我要关门了!”
“你太没有人情味了!”班德大叔几乎是朝着他吼道。
狱警好像被激怒了,他拿起桌上的对讲机喊道:“你们快来,来了几个难缠的人!”里面嗒嗒嗒的脚步声响起,屋里的门打开,从里面又出来了几个狱警,手上都拿着警棍。
“算了,我们先出去吧!”女人扯了扯班德大叔的衣襟说。班德大叔只好和女人退了出来。女人好像并不甘心,抱着杰瑞,顺着围墙往前走,在拐角处,她试图触碰砖墙的时候,头顶上突然响起喇叭声:“监狱重地,闲人请勿靠近,否则后果自负!”他们只好又回到刚才的地方,坐在一棵树下。班德大叔觉得这次探监已经无望了,只能等那个“国字脸”带他们回程。这时,值班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刚才那个狱警走到他们面前,极不情愿地说:“我们领导叫你进去!”
女人脸上一阵惊喜。她抱着杰瑞几乎是小跑着跟过去。班德大叔也跟着进去,但狱警拦住他说:“你不能进去。”班德大叔只好站在值班室的门口。狱警把女人让进值班室,打开里面的一道门说:“进去吧!”
女人抱着杰瑞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穿过一座厚厚的门洞,看到和她一起坐船来的三个人和另外几个人坐在屋子里说话,那个“国字脸”坐在中间的位置上。
门口的狱警把她让进去。她看见对面有一个巨大的监控屏幕,其中一个监视屏可以看见刚才的值班室。那个狱警坐在凳子上,班德大叔正凑近他问:“什么情况,是不是你们领导良心发现了?”他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那个狱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国字脸”站起来,示意别人关掉喇叭,走到女人面前。他一脸的尴尬,似乎为之前的冷漠感到一丝惭愧地问:“你和孩子是要看胡汉林?”
女人点点头。
“你随我来。”“国字脸”让女人把杰瑞留在椅子上,把她单独引到旁边的一间房子里,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胡汉林马上将被执行死刑。”
女人惊讶地问:“为什么?”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的人。他们本来可以像所有正常的人一样生活着,但是有时候嫉妒、仇恨、偏激会改变他们对世界的看法,让他们做出极端的行为,已经严重地伤害了我们这个社会。对这样的人,法律允许我们把他们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女人呆愣好一会儿,转过头去看看外面的杰瑞。他还坐在那张对他来说显得宽大的椅子上,专心地玩着一个柑橘。
女人转过头来对着“国字脸”说:“胡汉林是那个残疾孩子的父亲,孩子有权看他最后一眼。”
“国字脸”点了点头说:“你们这时候赶来,可能是天意。”
女人和杰瑞被带进一间探视室里。他们看到一个一脸呆滞、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铁栅栏后面。
女人牵着杰瑞的手来到他面前坐下说:“胡汉林先生,我在八年前领养了你的孩子,我现在是孩子的母亲。”女人对木然的胡汉林说,“杰瑞也是你的孩子,我带他来看看你。”
女人把杰瑞拉起来,让他靠近铁栅栏,对他说:“这是你父亲,好好看看他。”杰瑞趴在铁栅栏上,努力地看着里面。
“你看到了吗?”
“妈妈,怎么是一片黑乎乎的?”
“那你摸摸看吧。”
杰瑞趴上去,把手伸进去摸着胡汉林的脸。他一边摸一边说:“这是眼睛,这是鼻子,这是胡子……”他摸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这时候狱警走进来,提醒他们:“时间到了,你们的会面结束了。”
女人只好把杰瑞抱起来,对胡汉林说:“胡汉林先生,杰瑞跟我在一起过得很好,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抛弃他。我会尽自己的所有能力让他得到最好的生活条件,让他快乐地生活。这一点请你放心!”
这时候,里面进来两个狱警,他们架起胡汉林的胳膊从另一边门出去了。
女人抱着杰瑞,穿过走廊的时候,看见两个狱警押着胡汉林走出来,“国字脸”等几个人提着公文包跟在后面。杰瑞也听到了那边的响声,他转过头往那边听着。
“妈妈,那边什么声响?”
“是你爸爸在向你告别。”
女人带着杰瑞出到外面,班德大叔连忙迎了上去。他小心地看着女人的脸,很想知道她进去后的情景,但又不敢贸然地问她。
“妈妈,天是不是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趴在她肩膀上的杰瑞突然说。
女人停了下来,她把杰瑞举到自己的面前,她看到他的双眼一片迷蒙。
“是的,天黑了,这一次天永远不亮了。”
“哦。”
班德大叔终于找到机会,问杰瑞:“你看到你父亲了吗?”
杰瑞点了点头。
“你父亲长的什么样子?”
“我父亲就是泪花。”
“怎么是泪花呢?”
“我摸到的是泪花。”杰瑞说,“父亲就是泪花。”
班德大叔愣愣地站在那回不过神来。他看着女人抱着杰瑞走在前面,阳光如同金色的天梯架在他们面前,女人一抬脚就登上了天梯。
责任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