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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江湖人共仰

2016-05-14陈泗海

艺海 2016年6期
关键词:滕子京巴陵剧作家

陈泗海

〔摘要〕新编历史剧《远在江湖》,选材、视角等方面均有其独到之处,写出了一个“人从高处跌下,偏偏神采飞扬”的贬官滕子京。而且,在行当搭配、场面设置、戏谑精神的运用等方面也颇见功力。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戏。

〔关键词〕远在江湖新编历史剧继承创新

看完岳阳市巴陵戏传承研究院创作演出的新编历史剧《远在江湖》(编剧陈亚先,导演彭自兴),我觉得很有几分妙品气象。

古人论剧,有具品、能品、妙品、逸品、神品之说。《远在江湖》也许与神品还有一段距离,这里将之称为妙品,恐怕还是名实相副的。这不是媚评谀评,也并非本人与编剧亚夫子、导演彭自兴有几分交情,在此刻意作情感回报。实实在在地讲,这部戏确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

首先,作为一部新编历史剧,剧作家没有照搬史料,连缀成戏;也没有东抄西摘,敷衍成篇;更没有连传主的生平事迹都不甚了了,只凭道听途说,对要写的人物有些什么见树,主要成就何在,有些什么著作,代表作是什么……一概不知,只从小报、电视、电影、戏剧作品中摘取一些东西胡乱编凑。仅在这一点上,《远在江湖》就高出了那些“作品”一大截。这部戏的主要人物、主要事件以及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历史背景,都是有书可对,有史可稽的,完全符合“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历史剧创作要求,创作态度是严肃的。

所谓“大事不虚”,即指有史料记载的、对人物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自然是不可虚构的。有人质疑戏中滕妻李氏变卖首饰为夫筹资的真实性,我觉得,此情节并非主要事件,完全属“小事不拘”范畴;即令当年并不一定确有其事,但李氏作为贤妻这样做,也是不无可能的,并不与艺术的真实性原则相悖。戏中滕子京与既是上司又是昔日门生的王钧第之间冲突的原因,是否如戏中所展现的因为滕阻止了僚属给其拜寿、滕在王面前还习惯受用师生之礼而引发?我以为这至少得从王偏狭、自大的性格因素以及北宋当时朋党为害、官场派系争斗的大背景中去寻求,简单地结论为冲突的基础不牢,甚至认为发生冲突是不可能的,那就难免有些武断了。如果认为只有把大背景搬上舞台,双方人物冲突的基础才牢靠,那要怎么表现?大背景是让懂历史的人看了戏去想的,真表现出来了还是“戏”吗?

这部戏在选材上,既舍弃滕子京的前尘,又剪去他的后事,单单截取其到任巴陵的所作所为,这不能不说是剧作家的高明讨巧之处。目前这出戏看似“一人多事”,但诸多事件前后相关,最后直抵修名楼。就是修名楼,戏中也只在不多的几处稍作点染,并不大肆铺陈,终结处也只出现修造一新的名楼画面。观众略作深思,一定可以发现:原来滕子京忙忙碌碌一年多,就是为此啊!如果作品循着滕子京的人生轨迹,先写他陕北戍边,次写他贬官岳州,最后写他再贬苏州,看似全面周到,实则并不讨好。君不见,短短一部舞台剧,在时间上是由不得你任性的!我还看过某些写地方名人的作品,从传主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举凡能搜罗到的事迹,一股脑儿往上堆,恰是李渔当年所诟病的,“后人作传奇,但知为一人而作,不知为一事而作。尽此一人所行之事,逐节铺陈,有如散金碎玉,以作零出则可,谓之全本,则为断线之珠,无梁之屋。”何益之有?

其次,这部戏的与众不同还在视角独特。

《岳阳楼记》与滕子京自然有撇不开的联系。常人记取的,也往往是先忧后乐的名句。写滕子京不写他的忧乐情怀还写什么呢?

滕子京作为一个贬官,他没有像太多的迁客骚人那般气短神伤,总在嗟叹“西望长安不见家”。巴陵甫到,即阻属下南行,继而四方筹款,办团练、清湖匪、修水利、兴学堂……毫不懈怠,励精图治。从剧作家引用的乔羽先生“人从高处跌下,往往气短神伤,水从高处跌下,偏偏神采飞扬”的题记,我们明白地看到了滕子京如水下跌神采飞扬的一面。依是观之,剧作家看取的是贬官滕子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个人修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独特的视角。

全剧中剧作家不写“往往”,只写“偏偏”,这是多么的与众不同!遥想千多年前,《岳阳楼记》的作者范仲淹与滕子京,同为贬官,肯定“心有戚戚焉”。编剧亚夫子在人生经历的某一点上,想必对千多年前的滕子京也是心驰神往的。他牢牢抓住滕子京仆而不倒,宠辱皆忘、愈挫愈勇、锲而不舍的点点滴滴,结构出一场场起伏跌宕的好戏,意兴遄飞地传递出历史的神韵,勾勒出人物的风采,功夫何其了得!

再次,剧作家写出了如黑格尔所言的“这一个”———与众不同的滕子京。

北宋庆历朝的滕子京,因参与庆历新政而被贬为巴陵郡守,骤然间从三品京官跌失了六级台阶,会不会气短神伤?亚夫子如果循此落墨,肯定也会写出一个“老怀无绪自伤悲”的郡守形象。可那样一来,滕这个人物就难免淹没于历代的贬官丛中了。

《远在江湖》中的滕子京,到任伊始,则阻僚属祝寿、求上峰借款、找商贾捐资,及至请范公写楼记、替债主用雷霆手段讨债、怒办刁师爷、面抗镇抚使,最后自摘冠带,明志于夫人……舞台上这一套“组合拳”打出,颇有几分“人间宠辱休惊”的气概。“这一个”滕子京,就很显然地有别于众多的贬官了:他处江湖之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坚韧不拔,一往无前。更为难得的是:戏中根本不写滕子京为什么要重修岳阳楼的理由,诸如以修名楼带动地方经济一类。戏中滕去了一趟破败的岳阳楼凭弔,二十五岁就进士及第、五十四岁贬来巴陵,期间二十九年的人生阅历,加上青年时代的文化积淀,此刻他心中涌动的文化自觉、文化担当这一重修名楼的根本动力,才是需要人们去仔细体察、认真品味的。“这一个”有血有肉,形象丰满的滕子京,自然在舞台上立得起,站得住,光彩可鉴,无可替代。我觉得,这正是这部作品最大的成功。

滕子京毕竟只是积贫积弱的赵宋王朝的一位能吏,倘若用今天法制社会局级公务员的标准去要求于他,我感觉也不尽合适。因此,戏中他用雷霆手段替债主讨债,是完全用不着到大宋律典中去寻找其行为依据的。他不是神,也非完人,为显菩萨心肠,他严拘“老赖”,只为造福当地人民,就算与当时的律条有悖吧,这也只能标明他是一个有些毛病的官吏,并不能从根本上否定他修名楼的业绩。人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综合体,也许性格的多面性才能更彰显人物的真实性哩!

还有,这部戏在生、旦、净、丑的行当搭配、两组符号式人物(官员、商贾)的设置、冷暖场面的处理等方面,我认为都是深谙戏曲艺术精髓的。特别是对戏谑精神这一戏曲艺术遗传基因的传承,颇见功力。如若不信,且看这几句戏谑之言:“裸官”、“回扣”、“摊上大事了”、“老赖”,既贴切又生动,且古今相沟通,穿越时空,跳脱鲜活,不由人不会心一笑。

同时,这部戏还澎湃着创作者探索创新的热情。将欧洲古典戏剧的歌队元素引入戏曲,既有利于丰富表现手段,增强情感张力,调节舞台气氛,又让人耳目一新,感到恰到好处,赏心悦目、美视美听,值得点赞。文采斐然的唱词不仅是某种回归,更是对宋元以降文人戏曲的传统在今天的光大了。

当然,首演的舞台艺术作品终难免瑕瑜互现。在我看来,整部戏严肃有余而轻松不足,这多少是会影响其可看性的。重场戏不甚鲜明,第五场的情感高潮处,演奏、演唱均有给力不足之感,整部戏跌宕起伏的节奏上也还有改进的空间……这些未及深思熟虑的现场感觉,准不准,尚无十足把握。诸如此类的不足肯定还有不少,我想只要假以时日,有如此创作实力的团队解决起来也并非难事。看完此戏最使我难以抑制的,是对滕子京形象的仰慕之情。凑成四句,以结束此文。

身为迁客到巴陵,

留得名楼万古存。

远在江湖人共仰,

急管繁弦唱大风。

(责任编辑: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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