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安会折射俄与西方关系新态势

陈宇

2月12日?14日，第25届慕尼黑安全会议在德国慕尼黑召开。俄罗斯派出了以总理梅德韦杰夫为首的庞大代表团。据称，俄自去年底就开始起草梅德韦杰夫在会上的发言稿，行前普京还专门与梅德韦杰夫讨论讲话内容，足见俄方的重视程度。如此精心准备的发言果然非同凡响，一石激起千层浪。梅德韦杰夫在发言中称俄罗斯与西方“滑向了新冷战”。这一提法引起全球热议，部分西方媒体将其与普京在2007年慕安会上的讲话相提并论，甚至认为这是俄罗斯的“冷战檄文”。

俄罗斯真想和西方打“新冷战”？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应该看看梅德韦杰夫还说了什么。其实除了个别段落外，梅德韦杰夫讲话的大部分内容都在呼吁西方与俄罗斯合作。提及“新冷战”后他马上补充道，俄罗斯与西方恢复互信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双方需要朝此方向努力。梅德韦杰夫认为，相互制裁是“无头路”，应该夯实有效、公平、开放的全球体系。他还表示，对俄与西方联合起来应对发展困局、不平等和贫困、大规模移民、新型恐怖主义、地区冲突等全球性挑战是有信心的。梅德韦杰夫举例称，不久前莫斯科大牧首基里尔与罗马教皇方济各进行了自11世纪基督教分裂后俄罗斯东正教大牧首和罗马天主教教皇的首次会面，这就是俄与西方接近的例证。由此可见，梅德韦杰夫不是在宣告“新冷战”的到来，他的意思更像是提醒世界警惕“新冷战”的危险。俄著名国际问题学者特列宁判断称，梅德韦杰夫的讲话意在为俄西合作创造条件。美国前驻外大使、东西方研究所所长蒙特也认为，梅德韦杰夫的发言不仅不是“冷战檄文”，相反可被认为是改善俄与西方关系的尝试。

除发表讲话外，梅德韦杰夫还率俄实业界代表会见了西方企业家，旨在希望恢复俄与西方的经贸关系。俄外长拉夫罗夫则会晤了北约秘书长斯托尔腾贝格，商讨重启俄罗斯—北约理事会问题。俄罗斯媒体评论称，此次慕安会的整体氛围与去年大不相同，各方关注重点已由乌克兰危机、俄西方对抗转向共同应对移民问题、恐怖主义等欧洲面临的现实威胁，俄罗斯并不希望打“新冷战”，而是谋求俄西方关系的转圜。

俄罗斯为何要缓和与西方关系？

外交服务于内政，探究俄罗斯谋求转圜对西方关系的动因，还得从其国内形势讲起。当前，俄经济形势严峻，2015年经济增长同比衰退3.7%，投资、外贸、消费三大引擎齐齐熄火。2016年一开年，国际油价继续下跌，一度破每桶30美元关口，股市也随国际市场大幅波动。政府财政状况不断恶化，油价下跌使俄今年前两个月的预算收入比原预算减少3000亿卢布，俄被迫修改预算法案。更令人担忧的是，经济恶化对民众的影响日益加剧。2015年，俄通胀率高达12.9%，居民实际收入下降了9.5%，甚至远低于2009年金融危机时的水平。最新民调显示，俄罗斯人认为物价上涨、经济危机、失业率高企是俄面临的主要威胁;对普京的支持率虽仍处高位，但比去年最高时下滑近10个百分点，政府满意度也在下降，目前仅为51%。今年9月，俄罗斯将举行国家杜马选举，其结果或将直接影响俄国内政治生态甚至2018年初的总统大选。形势如果进一步恶化，将对未来选举产生不利影响，因此俄当局亟需改善经济状况，稳定社会形势。

在2月12日召开的第52届慕安会上，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和美国国务卿克里就叙利亚停火问题进行了磋商。

缓和俄西方关系将能改善俄与西方、特别是欧洲的经贸联系，这对俄十分重要。首先，俄欧贸易是俄罗斯对外贸易的主体，长期占俄外贸总额的半壁江山。2015年，俄与欧盟贸易受到相互制裁和国际能源下跌的巨大影响，下降近40%至2357亿美元，严重拖累俄外贸全局。但即便如此，俄欧贸易仍占俄外贸总额的44.8%。若欧洲对俄制裁能够减轻，将有助于稳定俄外贸形势。其次，欧洲是俄外资和技术的主要来源。据国际清算银行统计，截至西方启动制裁的2014年第一季度，俄约有74%的外债源自欧洲。为摆脱对能源工业的依赖，普京曾提出，到2020年高科技和知识型产业在GDP中所占份额要增加，高科技产品出口要增加一倍，采用技术创新的企业要从10.5%增加到25%，这些高新技术的来源主要就是欧洲和美国。改善关系、减轻制裁将有助于俄欧重启融资和技术转移通道。最后，欧洲是俄天然气的主要市场。乌克兰危机后，欧盟减少对俄能源依赖的决心愈发坚定，俄原本过境乌克兰的输气通道也受到严重影响。为维护在欧洲天然气市场的地位，俄亟需铺设新的天然气管道，如不改善对欧关系，这些设想几乎是“痴人说梦”。

俄罗斯如何重启与西方关系？

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前俄西关系的恶化是由乌克兰问题引发。今年以来，俄罗斯推动乌问题政治解决的热情明显上升。普京在给奥巴马“拜年”时表示，俄美关系是保证国际安全的关键因素，双方可“建设性地对话与合作”，“协力化解不同地区的危机”。1月13日，普京与奥巴马再次通电话讨论乌克兰问题。同日召开的明斯克联络小组会议上，俄方代表由外交部司级官员升格为普京的“老近卫军”、前国家杜马主席格雷兹洛夫，各方就乌东部停火达成一致。格雷兹洛夫还访问了基辅并会见了乌总统波罗申科。乌克兰媒体爆料称，双方就落实“明斯克协议”进行了深入交流，甚至达成“秘密协议”。1月16日，普京亲信、总统助理苏尔科夫与美国助理国务卿纽兰会谈六小时，商议“明斯克协议”的落实、乌克兰宪法改革和乌东部选举等“敏感”问题。苏尔科夫肯定会谈“详尽、有益、富有建设性”，称双方就“明斯克协议”的妥协之道展开“头脑风暴”。梅德韦杰夫在慕安会上意味深长地表示，俄将在“明斯克协议”的落实上展现“明智的灵活性”，暗示俄可能在乌克兰问题上做出一定让步。

叙利亚是俄与西方博弈的另一个舞台。2015年下半年，俄罗斯创造性地介入叙利亚危机，向备受难民危机、恐怖主义困扰的西方世界展现自身的重要性，谋求以反恐合作重启俄西方关系。近期，叙利亚政府军在俄配合下不断推进，收复失地。然而，俄罗斯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试图以战场优势换取转圜对西方关系的主动权。在本次慕安会上，拉夫罗夫和克里共同就叙利亚停火基本达成一致。最终，普京与奥巴马亲自通话，敲定停火方案。为争取支持，普京甚至花三个小时接连致电叙利亚、伊朗、沙特、以色列等国领导人，可见俄寻求合作的诚意。

俄西方关系可能转圜吗？

正如梅德韦杰夫所言，俄与西方面临着许多共同威胁，中东乱局、难民危机使美欧焦头烂额，而俄罗斯似乎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欧盟对俄制裁将于今年7月到期，如果俄能够忠实履行“明斯克协议”，便可以取消部分制裁。法国总统奥朗德先后访问美、俄，希望促成反恐联盟的形成;总理瓦尔斯在本次慕安会上会晤梅德韦杰夫，称应立即重启两国总理的经济对话。北约秘书长斯托尔腾贝格在会晤拉夫罗夫后表示，北约不希望与俄对抗，而是希望建设性地合作。欧洲实业界要求恢复与俄经贸关系的呼声也一直不断。

虽然双方都有意愿和需求，但应当指出，俄与西方的合作将仅限于战术层面，双方关系的改善注定是有限的。首先，俄与西方还有大量分歧难以弥合，如乌克兰东部地位、克里米亚归属、巴沙尔去留、未来乌克兰和叙利亚的政治安排等。且由于一些现实矛盾，“新明斯克协议”和“叙利亚停火协议”也很难彻底落实。其次，乌克兰危机使俄与西方的互信几近破裂。俄新版《军事学说》、《国家安全战略》明确将北约作为主要威胁;北约也把俄罗斯当做“敌人”，美《国家安全战略》则视俄为影响全球稳定的重要因素。最后，乌克兰危机导致俄与西方竞相“秀肌肉”。北约在东欧部署快反部队，启用多个战略指挥中心;俄则大搞针对西方的军演，加强在西线的军力部署。双方军事对抗的加剧使俄与西方间的安全鸿沟进一步实化、固化，给欧洲安全、俄西关系带来了难以弥补的损失。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俄罗斯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