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之间的“核纠葛”

李枏

自美国总统奥巴马执政以来，朝鲜已进行了三次核试验，人们在热议美国对朝“战略忍耐”政策是否已走向尽头的同时，也将目光投向了美韩军事同盟。在历次朝鲜核试验之后，美国都会重申对韩国的核保护，那么这把已经撑起数十年的“核保护伞”今后又将如何呢？

冷战期间美国在韩国部署了大量的核武器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特别是朝鲜战争结束后，朝鲜半岛一直维持着两极对立的格局。美国对朝鲜始终采取封锁和孤立的政策。朝鲜战争后，美国与韩国签订了《美韩共同防御条约》（1953年10月）、《美韩经济协定》（1953年12月）、《美韩军事经济援助协定》（1954年11月）、《美韩友好通商及航海条约》（1956年11月）等多项双边条约、协定以及附件，这些条约和协定正式将朝鲜列为韩美两国军事联盟的直接敌国。在美国看来，其对韩国所承担的责任对韩国的国家安全而言是决定性的，因此，美必须首先承担起对韩在战略决策、行动管控、战斗方式、军事训练以及武器供给等方面的军事义务。随后，美国决定将《美韩共同防御条约》纳入其遏制苏联全球扩张的战略中。1953年11月20日，艾森豪威尔总统表示认可《美国在朝鲜半岛的目标和行动议程》这一报告中提及的美国对战后朝鲜半岛的总目标，即“实现半岛经济自足、政治自由、独立、代议制民主政府，成为对美国友好的统一国家，同时通过国际协定实现半岛政治和领土的完整，美国将保证在朝鲜半岛军事力量的充足，以维护半岛内部的安全以及避免一个大国对其进行攻击”。为此，美国将接受朝鲜半岛分治的现状，保持（位于韩国的）“联合国军事根据地”以抵抗来自北方的侵略。

伴随朝鲜战争的结束，美国开始考虑战后韩国的安全问题。1956年11月，美国空军远东司令部确定韩国的议政府和安阳两地为必要时接收和处置战术核武器的地点，以备不时之需。在当时韩美两国看来，朝鲜的军事力量明显优于韩国，因此在韩国部署核武器可以对朝鲜进行威慑。1958年1月，美军在韩国部署了五种核武器——“诚实约翰”地地导弹、“斗牛士”巡航导弹、核地雷、280毫米和203毫米核炮弹。1958年3月美国在韩国部署战斗轰炸机使用的核航弹。进入20世纪60年代，美苏两大军事集团在朝鲜半岛的对立格局已经显现，而朝韩的力量对比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根据韩国的判断，尽管朝鲜的食物消费和人民生活水平仍比较低，但在重工业以及矿产资源上优于韩国，在军事上，朝韩地面武装以及海军实力相当。为了进一步增强韩国在军事上的优势地位，美国又在韩国部署了大量核武器，最多时有将近950枚核弹头。70年代，美苏对峙升级，部署在韩国的核力量开始成为美国对中苏进行军事遏制的一部分资源。1974年有四架群山基地的第八战术飞行联队的F-4D鬼怪式喷气机挂载核航弹在跑道边担负警戒任务，“其目标就是距离韩国西部仅390千米的中国”。但随着越战的开始以及美苏两轮限制战略武器谈判的进行，美国对远东核武器的部署重新进行了评估，认为在盟国部署的核武器数量过于庞大。因此，自1977年开始，美国先后从韩国撤出了“诚实约翰”、“奈基”和“中士”导弹系统。乌山的核武器储存地在当年也被封存。“经过以后几年的削减， 在韩国部署的核武器数量从1976年的540枚下降到了1985年的大约150枚核炮弹和航弹， 到1991年只留有大约100枚弹头，这些核武器到1991年12月也全部撤出。”

韩国曾秘密计划研发核武

当然，同盟关系是相互保护，也是相互制约的。1971年，时任韩国总统朴正熙曾对一名负责与防务有关的重化学工业的高官表示要发展核武器。在朴正熙的指示下，韩国国防部防务发展局就核武设计、投放以及爆破技术展开研发，韩国原子能研究所则试图从法国和比利时等国引进核燃料制造及再处理的技术和设备。与此同时，韩国尝试研制中程导弹。

美国政府对此进行了密切的跟踪和关注。最终美国政府确定“韩国正处于核武器项目开发的初期阶段”。此后， 美国开始以扣留对韩贷款和撤出对韩安全保障为威胁， 向韩国施加压力， 以迫使其放弃核武器计划。同时，美国积极游说法国、比利时中止与韩国间有关核的秘密交易。

1976年，时任美国总统卡特以会瓦解美韩同盟关系为借口，对韩国进行威胁，迫使韩国暂停了核武计划。然而，此后韩国仍在秘密推进，1976年12月， 韩国组建了核燃料开发所，并在1978年重启了与法国的秘密谈判，希望可以从法国恢复进口后处理设施。但这些都在美国的掌控之中，在美国一再的压力下，韩国再次中止了核计划。

2011年3月3日，韩国东豆川市，美韩举行联合军事演习，模拟应对朝鲜化学、生物、放射性及核武器的攻击。

美国在韩国部署核武器也严重影响到了朝鲜的安全。朝鲜前领导人金日成指出，“美国在南朝鲜部署核武器，其密度之大，已使其成为最危险的核战争策源地”。朝鲜在那时研发自己的核项目，其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应对这一局面。

冷战后美对韩核保护依旧，共同应对朝鲜“核威胁”

冷战结束以后，美国撤出了在韩国部署的全部核武器，但承诺对韩国的“核保护伞”依然有效，针对朝鲜的核打击计划依然保留，并得到了切实的发展。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朝鲜半岛的历次危机都增强了美韩同盟的紧密度，同时也进一步恶化了半岛的局势。1994年3月，美国计划在韩国部署“爱国者”导弹，朝鲜则再度拒绝国际原子能机构对朝鲜核设施的检查。此时美国政府的决策层中对朝鲜“进行军事打击”的声音开始走强，前中情局局长罗伯特·盖茨等一些高级官员主张采取类似对伊拉克的快速突袭式的军事打击以破坏朝鲜的核再处理设施。克林顿政府也将其视为一种可行方案进行讨论，并将在夏威夷海域进行的环太平洋军事演习移至日本海进行，而且称“为了应付突发事件，美国对驻韩美军的战斗姿态和军事能力采取了增强的措施”。此后，驻扎在北卡罗来纳州约翰逊空军基地的第4飞行联队中的部分力量在1998年上半年参加了“核运用演习”，模拟了对朝鲜的核打击。在海上，美国派出核动力航母多次参加美韩军演，以宣示美国对韩国的核保护。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朝鲜核武器计划越来越“威胁”韩国，美国一方面积极参与六方会谈，另一方面也在军事上进一步确保对韩国的核保护。美国在每年的美韩例行安全会议上都重申对韩国的核保护。2006年10月，美韩再次发表联合声明， 明确“由美国‘核保护伞继续提供‘延伸威慑”，并要求联合司令部尽快制定美提供“核保护伞”的具体方案。

2012年12月12日，美驻韩大使金成（左二）和驻韩美军司令詹姆斯·瑟曼（左一）就朝鲜发射卫星与韩国国防部长金宽镇（右二）会晤。

奥巴马执政以来，美朝关系持续恶化，为了应对朝鲜的“核威胁”以及全面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奥巴马不断增进美韩战略协调，巩固美韩军事同盟，为亚太其他国家树立与美战略合作的榜样。2011年10月13日，韩国总统李明博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两国强调加强军事合作。2013年2月25日，朴槿惠就任韩国总统，奥巴马表示将支持朴的“朝鲜半岛信任进程”。同年3月24日，韩美对外宣布，双方已于22日签署《关于韩美联合应对局部挑衅的计划》，并确定了“韩军主导—美军支援”的作战方针，这也是韩美首次签署类似协议。该计划主要内容就是如果朝鲜发动局部“挑衅”，韩美将联合加以应对。此前为应对朝鲜半岛大规模的武装冲突，美军太平洋司令部和韩美联合部队司令部共同制定了“5027作战计划”，同时韩军也为应对朝鲜局部“挑衅”单独制定过作战计划。2013年5月朴槿惠访问美国，《韩美同盟60周年纪念共同宣言》确认了韩美同盟是亚太地区和平与稳定的核心轴，美国再次确认了包括“延伸威慑”以及使用常规及核战力在内的对韩防御承诺，继续努力消除朝鲜核与导弹所带来的“威胁”。2013年9月，韩美签署相关协议，决定在2013年底前完成“联合应对局部挑衅作战计划”。奥巴马政府前国防部长帕内塔在其回忆录中坦言，“如果朝鲜越过停战线，我们的战争计划是由美国将军指挥所有美军和韩军，如果有必要，将不惜使用核武器”。2014年10月23日，韩美两国在华盛顿商定，推迟原定于2015年12月1日的战时作战指挥权移交时间。这已经是韩美双方第二次推迟。同时，此次双方没有明确新的移交时间。可以预计，韩美之间的军事合作将会加强，韩美联合军演的频率也将增加，规模将加大，结构将进行调整，目标的针对性也将提高。2014年6月驻韩美军司令柯蒂斯·斯卡帕罗蒂表示他曾以个人名义向美国政府提议在韩国部署“萨德”系统。2015年3月12日，驻韩美军司令部表示，韩国有多个地方适合部署“萨德”反导系统，美方曾非正式地进行可行性调查。美国认为，“萨德”系统可以完善韩国型导弹防御体系和韩国“爱国者”导弹防御体系，以防御来自朝鲜的导弹“威胁”。

这把“核保护伞”能继续撑下去吗

2016年1月6日，朝鲜再次宣布进行核试验。美国再次重申对韩国的核保护，并实施了一系列升级的反制措施，美是否要在韩部署“萨德”系统一度又成为美韩及韩国周边国家聚焦的重点。但在韩国内部，越来越多的韩国人对美国提供的核保护开始质疑。韩国韩南大学教授金钟夏表示，若朝鲜以核武器攻韩，很难相信美国会像承诺的那样立即给予核保护。《朝鲜日报》则刊文认为，美国对朝鲜核武器束手无策，却严禁韩国拥有核武装，并称这不是单纯的武力均衡问题，而是置韩国存立于危险之中的行为。

梳理美国对韩国的核保护历史可以看出，自冷战结束以来，由于朝鲜并未发生类似苏东的改变，美韩同盟也因而没有发生实质变化。在东北亚地区，美国依旧按照冷战思维行事，在美国看来，东北亚地区安全的“威胁”依然存在。这种“威胁”主要来自朝核危机以及美国对朝鲜军事力量的“威胁评估”和对周边大国影响力的考量。因此，一方面，防范朝鲜的“进攻和军事威胁”依然是美韩同盟的主要目标;另一方面，美国需要维系在朝鲜半岛的影响力，以维持美国在东北亚的优势地位。为此，美国持续强化美韩联合军演，同时明确宣示给韩日提供“核保护伞”。由此可见，提供核保护是美国巩固其与韩国军事同盟的重要手段，并试图以此为盟国的国家安全提供保障。但与此同时，美国以这种核保护的承诺换取韩国放弃自己研发核武器的机会，而必须紧紧跟着美国。从效果而言，这种核保护并没有带来半岛的无核化，反而使核阴影一直笼罩在东北亚上空。半岛南北双方非但无法实现真正的和解，反而更加剧了相互猜疑，加速了军备竞赛，而更为重要的是为朝鲜发展核武器提供了借口。

尽管美韩同盟通过核保护可以巩固双边关系，但韩国对美国这一政策一直存在着不小的忧虑，这已经成为美韩同盟之间潜在的裂痕。在韩国看来，随着朝鲜核武器的不断发展，美国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以及多快反应上保护韩国的安全难以断定。在朝鲜进行第四次核试验后，韩国国内要求研发核武的声音再次高涨，部分韩国媒体和专家指出韩国在对朝鲜进行军事遏制的同时，还需要自身拥核。如果朝鲜再次进行核试验并进一步发展其导弹技术，美韩在此问题上的分歧将愈发明显，美韩互信将经历严重考验，美国是否还能像上世纪70年代那样再次迫使韩国放弃核武开发，将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美国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