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独立书店创始人陈侗:我用画画来养活书店
2016-05-14陈侗张庆国
陈侗 张庆国
陈侗简历1962年生于湖南宁乡,1979年考入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毕业后曾在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现任教于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博尔赫斯书店及其艺术机构创办人,“录像局”联合创办人。策划出版有“实验艺术丛书”、“午夜文丛”、“享乐者”、“罗伯格里耶研究资料丛书”和“艺术迷宫”等系列。个人著作有《马奈的铁路》《自己的世界》《速写问题》等。
访谈 陈侗 张庆国
时间:2015年 12月 9日
地点:云南丽江官房酒店
谈话人:陈侗、张庆国
一、我在广州做博尔赫斯书店
张庆国(以下简称张):有一个说法,独立书店,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但姑且也可以用,因为在中国大陆,这类书店很独特,它是由热爱文学艺术的文化人所经营,比如后来成都女诗人瞿永月办的卡夫卡书店等,这些书店要赚利,又基本上不是赢利为目的,可以说是一个私人的文学艺术沙龙,一个文化活动场所,它们由像你这样的画家,像瞿永月那样的诗人,还有一些作家来创办,我们昆明也有,现在还不少,比如昆明的麦田书店,老板马力,就是一个爱音乐和文学的小伙子。但以我个人所掌握的资料,你是中国大陆此类书店最早的创办人,对吧?
陈侗(以下简称陈):是的。
张:你的博尔赫斯书店,引领了中国大陆个人开展非赢利文化活动的风气,意义非凡,你的博尔赫斯书店是什么时候开业的?
陈:我是 1993年底试验,1994年 4月份正式营业,到现在有 21年了。
张:真不容易,时间也真快,你当时,怎么会想开一个书店?想搞一个文化场所?还是想赚钱?出于什么动机来开书店呢?
陈:就是想做一个文化窗口,一个平台,肯定不是想赚钱。赚钱的话,我可以去做设计,干别的。肯定想的是对文学有意义,是想推广文化,是出于推广文学的一种心愿。当时想,如果有一个操作平台,一个窗口,会比较好做事。我平常去书店,有时候觉得它新书很少,如果自己来弄书店这个事,应该不一样吧?还可以把自己喜欢的书推荐给别人,强加给别人,这个很重要。
张:是啊,在中国大陆的经济大潮中,并非所有人都认为赚钱才是硬道理,有不少人,一直在做根本不赢钱,却非常重要的文化工作,而且还像你这样,身处广州这样一个经济发达地区,非常清醒并且目标明确地做着非赢利的文化工作。我认识一个诗人,在广州,黄礼孩,一直在自己出钱办诗刊,还做诗歌奖,他自己去找钱,给别人颁奖,还给外国诗人颁奖。很了不起。你的这个书店的名字,博尔赫斯,是怎么想出来的?他是非常优秀的阿根廷作家,一般老百姓并不了解这个名字,可见你的书店是专为某些人开的。
陈:书店的名字,是我想出来的。我觉得博尔赫斯这个名字很好,对作家来说他德高望重,他受到的抨击和不同意见少一点,其他作家,争议多,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就不太适合作为店名。
张:你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用一个作家的名字来做书店的店名?
陈:对,当然,现在看来这个店名不一定那么恰当,因为别人会觉得你拿他的名头来做事。我并没有那个想法,只是觉得合适,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很容易地就想起来这么去做。
张:1993年,你还很年轻,那时候你就在大学教书?
陈:1993年我 31岁。
张:那时你已经是广州美院的老师了?
陈:是的,我已经在广州美院当老师了。
张:但是,开书店这个事,很麻烦的,它不像写小说,写不下去,不写就是了,画画也一样,不画就行。开书店,是一个很具体的工作。需要资金,还要进行非常具体的操作,要进货,要卖书,要有营业员,这些事情你是怎么做的?
陈:基本上没有营业员。就是家里人,我们自己就是营业员,我经常在店里的。
张:因为在大学教书空闲多,可以自己来干?
陈:对。
张:你租了一个多大的门面做书店?
陈:不大,大概是几十平方,可能 30还是40平方多一点。
张:位置在哪里?
陈:在美术学院里面。
张:书店的设计,因为你是画家,有没有搞了什么特别之处?
陈:没有特别的设计,它里面有两层,随便立了一个柱子,做一个书架,就行了,没有什么特别的设计。开始的时候,因为跟朋友的太太一起合作,经营方向有些不同意见,我们之间在经营思路上有些矛盾,她是希望什么书都能卖。
张:就是想着市场大一点,多卖点钱?
陈:是的,但是,我认为很多书是不能卖的。这样,我们两边最后就分开了,而且是不太友好的分开。她仍然接着办了一个书店。我们就离开。她在原来那个地方办,我们自己走,撤了。
张:原来那个店给她用了,你自己搬走?
陈:对,没什么,不合适,我走就是了,地方留给她。
张:博尔赫斯这个店名怎么办呢?
陈:她没有要,当时没有注册,她自己另外弄了一个店名。我们自己马上就去工商局注册了这个名字,接着做这个博尔赫斯书店。
张:她那个店叫什么名字?
陈:她就叫美院书店。后来她也没做了,没多久她全家出国了,书店交给别人做。别人还是美院书店。
张:你的博尔赫斯书店,进货是怎么搞的?你哪里去要书来卖?还是很特别的文学艺术的高端书籍。
陈:进货就是从出版社进,参加订货会。
张:找出版社和参加订货会,也很麻烦的,是一个专业的工作,你怎么去做呢?换了我,会找不到门路的。
陈:可以去了解,因为我是从出版社出来的,以前我在出版社工作过,但是,这些年,为了进到好书,确实耗了很多精力在这方面。
张:哦对了,你原来在湖南出版社工作过?
陈:对,我原来在湖南少儿出版社工作,做编辑。找出版社啊,进货什么,我还懂。但是,后来,书店时间做长了,我是花了很多精力来进书,我自己亲自跑到货场去提书。一直到 2003年,我们书店又换了一个地方,我才从这个进货的事务里面脱离出来。
张:2003年,已经差不多办了 10年了。陈:2003年我才从这个事务里面脱离出来。张:脱离是什么意思?陈:脱离就是我可以去做其他的事情了。张:就是有人来做这个事,具体有另外的人管了,你不用去做具体工作了?
陈:不是这个意思,是不太管进不进了,从2003年起,我已经可以卖自己的绘画作品了,我要有多一点的时间去画作品,所以,书店就交给店员去打理。
张:你说的是自己的美术作品?陈:对,我的绘画作品。张:你的可以挣钱了,你要去挣钱。陈:是的,我要用更多的时间去画画赚钱,书店就交给下面的人打理。
张:哈!你这人真是有意思,开一个书店,不赚钱,但一直在开,赚钱是去画画,却没有时间。我对画画是比较了解的,我对绘画理论有很长时间的研究,我家就有两个画家嘛,我弟弟和弟媳妇,他们在北京有自己的工作室。
陈:嗯。
二、我出版了法国新小说派作家的作品
张: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你的博尔赫斯书店,除了是一个书店之外,还是一个工作平台,通过书店这个平台,你搞了很多活动,重要的是活动。所以书店才出现不赚钱的问题?也才出现不赚钱也要办下去的问题?
陈:我们一开始,是通过书店的平台做一些活动,后来,到了 2007年,我们又找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就把活动的事情从书店独立出来。书店就是书店,就是卖书,我们另外有一个博尔赫斯书店艺术机构,这个艺术机构,就从事所有活动之类的工作。
张:哦,有发展了,各有分工,但在 1993年的时候,你们通过书店一直在办活动,那个时候都办些什么活动呢?
陈:那时办的活动有讲座、展览。讲座是请社科院的人讲,也做了很多当代艺术的小型展览。
张:你还做画展?在书店里面做?
陈:对,有时候也租学院的陈列馆。
张:那么,你请人来做讲座,要有成本的,要付费吗?
陈:要付的,那时候是用书店的钱来支付,拿这些钱来做活动,就欠出版社的钱了。那时候,店铺的租金也不贵,几百块钱,也没有员工工资。所以还是有钱来支付讲座费的。
张:那个时候,做书店的收益,是一个什么情况?
陈:当时,好一点的话,一个月有万把块钱,有时候 1万多,每天至少是 200元—600元左右的进账,所以,一个月做下来,还是有一些收入的,但是花费比较多。有时候出去参加订货会,或者去外面订书,差旅费什么,成本很高。总的来讲,书店是完全没有赚过钱的,一直在赔钱。
张:一直赔钱的博尔赫斯书店,现在还在吗?
陈:现在还在。
张:我去广州出差,一直想去看你的博尔赫斯书店,但总是没有空去。
陈:现在博尔赫斯书店有两家了,多了一家分店。
张:因为昨天你在会上提到这个事,我就想起来了,我最早是从报纸和杂志上,好像是在什么艺术杂志上,看到你的博尔赫斯书店和相关活动的,你做过一些出版的事是吗?出版这个事你是什么开始做的?
陈:比书店还早一点,1992年的时候。
张:你不是有了书店这个平台才做出版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陈:是这样,因为我原来在出版社待过,从湖南回到广州之后,我很想出版一些我自己认可的东西。早在 1992年的时候,我就已经买下了《重现的镜子》的版权,在 1993年底的时候,书就上架了。
张:《重现的镜子》是罗伯 -格里耶的小说对吧?法国新小说派代表的作家。你怎么跟他联系上的?
陈:写信呀,我 1990年就给他写了信。
张:你一个中国人,跟他素不相识,怎么能取得他的信任呢?
陈:是这样,我在世界名人录上找到了他的地址。他回信告诉我,要出版他的小说,得先找“兰东”,也就是他的出版人,法国午夜出版社的社长。
张:热罗姆·兰东我知道,午夜出版社在欧洲相当了不起,很有商业和文化上的冒险精神,贡献非常大。萨特、波伏瓦、杜拉、克洛德·西蒙等人的作品,都是经兰东之手出版的。几乎可以说,法国新小说派就是兰东推出来的。你跟兰东联系上了真不错。
陈:罗伯 -格里耶的小说版权在兰东的午夜出版社,我就给“兰东”写信。他收到信后,就答应了,开一个价钱,我把钱付过去,事情就这样开始了。
张:方便告诉我是多少钱吗?
陈:差不多几千法郎吧,不多。
张:有几万块钱人民币啦?是吧?
陈:没有,人民币也就几千块钱,没有那么多。
张:这个价格是怎么定的?有什么标准?
陈:我是根据中国的情况,估计这个书在中国可以卖多少钱,我会印多少册,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他就按一个百分比来计算,一般来说是收费 7%或 8%,他要的预付款会比这个估算要大一点,预付款按 9%或 10%,多了不退,少了则补。每年 12月 31日前,我这边要提供一个报表,告知他们书卖得怎么样。
张:你是第一次跟他接触,会不会介绍一下你的文化理想什么的?
陈:大致上不用说这些,但也可以随便说两句,但是,基本上只说实在的话,只是说我要出版这个书。这个书出版了以后,我跟他又接着谈让 -菲利普·图森的书。
张:这个也是法国作家?
陈:比利时作家,他的版权也是在这家出版社。
张:也是午夜出版社的版权。
陈:对,图森也是他们的作家。我接着就要谈这个,很快也就谈成了。
张:谈下来以后,你多长时间把这个书出出来的?
陈:图森这个一年到两年吧,它有三部小说,是 1996年、还是 1995年出版的吧,有点记不清了。
张:翻译出版图森的书的时候,你的博尔赫斯书店已经开张了?
陈:不止是开张,书店这个时候已经比较赚钱了,1996年的时候,算是比较赚钱。
张:最初你做罗伯 -格里耶的书,出版了以后,印出来,书是在你书店里卖,还是也会发到别处去卖呢?
陈:别处也会发一些去卖,因为我只是拿回来一部分,但主要还是在我的书店里卖,还有邮购,我们当时有邮购业务。
张:卖书的钱,能把成本找回来吗?
陈:不可能。
张:卖了多少?
陈:不知道。
张:哈!图书发行的事我知道,弄清楚那个账是很麻烦的,何况你卖的还是一本先锋派小说。那么说别的吧,你这个自己做书的想法是怎么产生的?我的意思是,私人做书在中国并不奇怪,很多个体书商,早就跟出版社合作出书了,从中赚了很多钱。但你不是那样来做,你是做卖不了钱的书,这个想法不止是大胆,是很特别,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陈:我不是把出版书这件事当作生意来做,我不像那些二渠道的书商,为了赚钱来做书,我跟出版社合作,基本上都是我出钱,让他们帮我把书做好,就行了,我不赚钱。像《重现的镜子》那本书,我给了钱印这个书,书拿回来,稿费、版税都是我付的。
张:拿回来自己卖?
陈:是啊,在我自己的书店卖,图森的三本书出版以后,我接着又谈下了罗伯 -格里耶的11部作品。那是在出版图森的书没多久的时候做的事,我签下了罗伯 -格里耶 11部作品的版权,直到 1998年,在罗伯 -格里耶来中国的时候,那批书才出版。我的书店是 1994年开张,书是 1998年出版,我们的翻译大概翻译了两年,校对花了两年。
张:翻译很麻烦的,图森,比利时作家,就更麻烦了?比利时用的是什么文字?
陈:法文。
张:哦,那还好,但像你这样操作,在中国是惟一的啊,没有人这样做过。
陈:没有,因为一般人做事,总要找一个商业的点,我是没有商业的点,自己拿钱出来,就做了。
张:而且国内的书商,二渠道书商,他们没有做过国外的书,做的都是国内的书。
陈:有做的,二渠道书商现在做外国的也有。
张:现在开始有了?
陈:有了,但他们总是要赚钱的,我是不考虑赚钱,所以我的产量不会太大,品种不会太多。我就是喜欢这个作品,想把它出版。我除了出版作品,还跟作家本人保持一些联系,所以,我很快就有了邀请他们来中国访问的计划。
三、我邀请罗伯 -格里耶访问中国
张:最早的邀请是什么时候做的?
陈:最早的邀请是 1998年。
张:就是邀请罗伯 -格里耶来?
陈:是的,就是他,后来又接待了他的第二次来访,2005年,这是他第三次来中国。
张:你第一次邀请罗伯 -格里耶来中国,到的是广州对吧?然后你们还去了什么地方?
陈:我们去了南海岛、湛江、还有桂林。
张:那是他第一次来中国吗?
陈:第二次,之前中国作协邀请他来过。
张:你邀请他来,全程的费用都是你承担吗?
陈:机票我申请了政府的一些钱,法国政府的钱,其他费用都是我出的。
张:你给法国全包报了这么一个项目?陈:对,我跟外交部沟通,他们买了机票。张:只提供机票?陈:是的,所以,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花了 5万块钱。按照今天的消费情况,5万块钱等于现在的 8、9万吧。这 5万块钱,有一些是向出版社要的,实在没有钱了,跟出版社临时要一点钱。赞助的也有,有两个朋友赞助,有一人赞助了 1万。文学界的朋友和艺术界的朋友,也会赞助我。还有一笔钱是领事馆的中国办事员赞助的。
张:罗伯 -格里耶来广州,你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陈:之前我去法国见过他,我出了他的第一本书之后,因为一个机会,我有一个朋友请我一起去法国。那是 1998年 4月份的事,我是第一次出国,去了以后就见过他,然后当年的 11月,他就过来广州了。
张:你在法国见到他,感觉怎么样?跟你想象中的法国新小说派代表作家差不多吗?
陈:差不多吧。张:他在法国的工作和生活是什么状况?陈:还好吧,他能拿版税。张:他是职业作家?陈:他是国家的宝贝,他这个级别的作家,政府会补贴的。名气大,做个讲座,都会有出场费。他经济上确实不宽裕,不会像土豪那样,但他并不缺钱。而且他拍电影,能从政府那里拿到钱,虽然他的电影不卖座,但政府都会投资的。
张:你邀请他来中国,除了走走看看,还做了什么事?比如搞了什么讲座吗?
陈:有,有几个讲座,但是没有讨论太多的问题。
张:讲座是在广州做的?陈:在广州做过,然后在香港也做。
张:广州是你做的,还是跟哪里合作?
陈:他来到广州,有一个欢迎仪式,然后在中山大学做了一个讲座,走的时候在香港科技大学也做了一个讲座,之前在南海岛还和韩少功等作家有一个见面会,其他时候就比较自由了,走走玩玩。
张:你出的书,就只有罗伯 -格里耶和图森两个作家吗?
陈:不止,还有很多作家,大概 10个。
张:都是法国作家?
陈:都是法语作家。
张:那些作家都是新小说派的吗?
陈:都是午夜出版社的作家,不全是新小说派,当然是新小说发展下来的实验型的小说家。
张:还出过些年轻法语作家的书?
陈:对,但是另外一些法语作家,他们自己并不一定愿意把自己放在新小说里面,只不过他们都在午夜出版社出书,精神上有一种认同吧,他们的风格不太一样。年轻作家我们出版的有很多。
张:你说的年轻是怎么划分的?
陈:我出的那些年轻作家的书,他们差不多是 40年代以后出生的,算年轻一代,但是,到今年他们也都 60多岁了。
四、我看到国外几万字的小说都出版成书
张:是的,罗伯 -格里耶 1922年出生,是前辈。那么,除了出版,你还做过什么活动?
陈:还有艺术档案的建设,还有读书会和展览。
张:读书会是怎么搞的?
陈:读书会就是每个月月中的 15号晚上 7点钟,在我们的书店里面,我们会选取一个作家的作品,不是作家是思想家也行。然后朗读,不做太多的讨论,主要是朗读,读书会就这样搞。
张:每个月都会做吗?
陈:对,我们已经做两年多了。
张:每次都通知一些人来参加?
陈:我们有一个群,现在网络很方便,很好通知人的。
张:你今天上午在这个论坛发言的时候,讲到一个问题很有意思。你说在国外看到文学出版的情况,杂志这一块是不刊登作品的。我去台湾,也是发现同样的情况,台湾的文学杂志,也没有正式作品,都是些零碎的信息,什么纪念会啊,对话啊之类,还有就是些简讯,杂志上面不见文学作品。欧洲的杂志也这样吗?你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情况?
陈:当作者写出来后,第一时间都出成书了。在我们这里,有我们的文学出版习惯,我们的所有作家,都是先是在文学杂志发表作品,搞了几年,作家就想办法出一个集子。但是在西方,作家一般是没有集子的,只有极个别的作家死后会有集子,在世的作家不会有集子。
张:都是出版单行本?
陈:是的,都是单本的书。
张:哪怕三四万字的小说,也出成一本书?50页 60页薄薄的一本书,就行?
陈:对,卖完了还可以再印呀,一直可以印下去,不用通过集子去做。我们通过集子,会造成很大程度上的重叠,重复。
张:是的,杂志上读过这个小说了,再买小说集,会感觉没多少意思,因为早就读过了嘛。
陈:对啊,首先我买了这个杂志,杂志有这篇东西,我就不用再买书了。杂志干什么用?杂志不刊登作品,就提供文学报道、文学批评和文学资料。
张:对对,如果这样,杂志的独立价值就更重要了。
陈:比如说,这个月是萨特去世多少年,赶紧把这个事做一下,或者整个法国都在做这件事,杂志社也就配合,做一个专题。拿出些文献来,请专家撰写专题文章,就构成一个东西了。这个时候,书店也会有萨特的书卖,就相互结合得很好。
张:我们现在中国大陆文学杂志的这种操作,专门刊登文学作品,这个习惯从哪里来的呢?
陈:从新文化运动来的。
张:有道理,那个时候就像这样办过一些杂志,刊登作品。
陈:但也从俄罗斯也可能会来一些影响,俄罗斯也有这种文学的出版方法,或者是从日本来。我们的文学出版方式,一定是从这几个方面来的。
张:去年我去台湾访问,看到台湾的《联合文学》和《印刻》杂志,上面没有刊登作品,就是些鸡零狗碎的消息。
陈:对,这个很重要,因为作品是作为书在书店里卖。
五、我认为文学的希望在阅读,与市场无关
张:你今天上午还说到文学的意义,你说文学的希望不在市场,好像你另有含义,请你再把这个观点阐述一下。
陈:你看,当年买贝格特全集版权的时候,我买了他的十几个作品,出成了 5本书。我们花了多少钱?大概 4万多法郎。用 4万多法郎,我就买下了二十世纪最伟大作家的作品,法文的部分全买回来了,我又花 4万到 5万块钱就把它们翻译出来,再加几万块钱印刷出来,一共加起来,就 10来万块钱。可是,如果你用 10来万块钱买艺术家的作品,能买多少?你买得起毕加索的画吗?连个边角也买不到。
张:这是市场的问题吗?
陈:文学在市场里面的消费不是垄断性的,不像艺术品落到一个人手上以后,其他人看就不用再花钱了。文学作品不一样,基本上,每个人看了都要花钱。
张:嗯。
陈:当然,你在图书馆借书不一样,不用花钱。但是基本上我买了书,这书就是我的,我书都不肯借给别人的。所以我们要把出版的这个饼摊得很薄,要卖出很多书,才可以收回这个出版的成本。
张:是的。
陈:所以,我们文学做任何推广,是不害羞的。比如说,做 10场签名售书,都是正当的。因为这个收回来的钱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少了。一本书 10块钱、20块钱、30块钱,大不了 100块钱,太少了。如果艺术作品推广,就是为了钱,那钱太多,而且那钱跟看到这件艺术品的人没有关系,跟拥有它的人也几乎没有关系。
张:那艺术品差不多就是钱,毕加索的一幅画,就是一张巨额支票。
陈:拥有这件艺术品的只是一个人,以后它转手,还是一个人。书就不同,同一本书可以反复印刷,很多人都拥有它。所以,讨论文学的市场没有意义,它就不是市场问题。作家是怎么活过来的?他的作品卖了一个电视版权,版权费很高,他受到各种优待,有很多钱,他还写一点别的东西,稿费很高,比小说的稿费高,经济上他不用再犯愁了,这些情况会有,但也不是市场问题。
张:不是通过市场的什么运作,文学就能成功?
陈:对。现在,艺术品很卖钱,你不能说就是艺术作品的黄金时期,不是黄金时期啊。现在,艺术品原作的流通比较多了,我们对艺术的了解并没有增加深度,也就那个样。
张:艺术品的市场运作很成功,它的文化意义并没有得到更多提升,只是商人赚到了钱。
陈:今天会上发言,马原说文学死了。我的理解是,不是文学死亡,是文学读者死亡,没有读者了,写的人还在写,书还在出,但是没有读者了,读者都去看手机了,在发微信,读者不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个地方了。
张:即使进行运作市场,也改变不了这个局面,文学读者没有了,大幅度减少,这是中国的问题吗?你怎么看?
陈:不是中国的问题,是全世界的问题。所以乔布斯死了,他害怕别人找他麻烦,他搞了iPhone这个东西,所有人都拿它在玩。
张:哈!
陈:我要问的是,我们的时间去哪里了?我们的时间都摊到手机里去了,一个很爱书的人,他也真的没有办法在书里待半天时间,他很容易疲倦的。比如说,我爱书,可年纪大了,在书里待太多时间,也不行,你看书半小时得停一停,也受不了,年轻人他会受得了吗?他就看手机,等到他老了,60岁,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
张:实际上,读者对阅读的放弃,一个原因是作家的作品写得不那么好?
陈:以前也有很多书写得不好。我觉得,主要还是生活方式改变了。你没有进入作品,怎么知道它好不好?你并没有认真看。比如说《卡拉玛佐夫兄弟》,或者蔷鲁斯特的几大卷书,或者是福楼拜,你要是看完了,没有那么好看,可以,你找的东西错了,想读的是很暴力很色情的场面,像春宫小说一样的,这本书里没有。你想看战争,血淋淋的,它也没有。但是它有别的东西,你要认真看。
张:只要在读书,总会有令人满意的内容。
陈:所以我想对读者说,文学的希望,就在于没有看过的作品。文学的希望不在市场。我们可以去图书馆找这个书,关键就是说,你要感觉到,哇,还有这么多作品没看。还有《罪与罚》没有看,《卡拉玛佐夫兄弟》没有看,《群魔》没有看,《白鲸》没有看等等,也没有能认真地背诵出博尔赫斯的任何一篇小说。这些本来都是可以干的事。
张:如果在读书,就会发现世界的奇妙,会发现人生的无穷趣昧,问题是不读书,只玩玩手机什么,麻烦就大了。
陈:你把博尔赫斯的小说背诵一篇出来,看你是背英文还是背中文啦?或者背西班牙文?你会灵魂出窍的,会从中找到生活的价值。当然有些人会走火入魔,读歪了,才读出问题来。但是,现实主义传统的小说,才会让人读出毛病,在我们的文体实验性小说里面,不会读出毛病的,现实主义小说才会让人读了出问题。
张:哈!为什么?你这个观点很奇特。
陈:它写的就是我们的生活,就是写隔壁那个人,或者就是我所要追求的生活。非现实主义小说,或者广义上的科幻小说,就不同,读了这类小说,不会让人变成疯子。
张:你的观点很独特,好吧说别的,你做罗伯 -格里耶的小说,是因为你的文学观点偏向先锋实验这一块?
陈:是的,我喜欢罗伯 -格里耶的观点。
六、我的观点是少读书,读好书
张:你大学学的是美术,职业是一个画家,但是你喜欢文学?
陈:我喜欢文学,不是因为读书多,恰恰是因为读书少。
张:你写作吗?
陈:写啊,我也出过散文集,但是读书少。就是因为读书少,我才去做出版这个事,就好像因为没有钱,就变成富翁了。
张:哈!这个比喻有意思。你今天上午说,别人说要多读书,你认为要少读书,这又是什么意思?
陈:我认为,要反复读同样的书。
张:好书要反复读,不要读坏书?
陈:因为,你读书太多的话,消化不了。就像一个城市,你喜欢它,它也是一个好的城市,可以多次来。你把全国的所有地方都去过,有什么意义?把全世界任何一个城市都跑过,没有意义的。你要反反复复去最好的或你最喜欢的地方。像巴黎我去了很多次,十几二十次,比利时我也去过很多次,你没有必要说我要把全世界每个地方都走到。
张:这个观点有道理。
陈:对一个读者来说,前面的书你理解了没有?理解了对你来说变成了什么?没有改变,就那么看完一本再看一本,这种消费没有必要,所以我不主张看太多的书。在今天的世界里,有些书没多少意思,小说还好办,是小说家创作的,但也许恰恰小说家创作的书,对你的行为没有太多指导意义。应该去看些时政性的东西,可是时政性的东西,其实看不看也无所谓。有些书没有必要看,大概知道有这个东西就行了,没有必要花时间进这个书里去。
张:但好书,要反复读?
陈:对。
张:你的两家书店,现在还开着?
陈:因为别人的店开不下去,有一个空间腾
给我,我就接下来了。
张:那就说你的两家店,现在还能维持?
陈:是的我还能维持。
张:两家都叫博尔赫斯书店?
陈:都注册了,一个是分店。
张:卖的都是高端的文艺书?
陈:对。
张:基本上还可以赚钱?
陈:没有赚钱。
张:不赚钱怎么维持正常运转呢?
陈:一个月的收入才几千块钱,我画画一个
晚上都不止几千块钱,书店就是一个摆设,一个姿态。
张:你这个书店还准备继续办下去吗?
陈:对,没有什么理由要取消它。你要说因为它赔本就取消它,它早就赔本了,它 20年来一直在赔本。
张:除非资金支持不了,才关门?
陈:资金绰绰有余,只是说我还要用资金去支持别的事情,支持书店的资金没什么问题。再说了,我不会不太亲自过问书店的事,如果过问太多,天天去上班,我可能会厌倦,我把事情都交给别人做了,书店都是别人在打理。
张:有一些员工在做?
陈:有很多员工。
张:几个员工?
陈:书店有 4个左右,但我其他的员工特别多。
张:你是说机构的员工更多?
陈:对,以前还有司机的,现在我自己开车了,以前还有清洁工。
七、我一年赚两百万来养活员工
张:现在你的生活是怎么安排的?
陈:上课、画画,然后去机构里面,给员工解决一些问题,一些出版的问题啊,开个会啊,或者其他活动,但我更多的时间是用来画画。
张:你画国画?
陈:是国画。
张:实验性的国画?
陈:不是实验性的,最传统的。
张:人物还是山水?
陈:人物。
张:机构现在做的项目多起来了?
陈:不是很多,就是出版的多一点。
张:出版不限于你原来做的法国的?
陈:还是法国的,现在有人帮忙,有助手
了,品种会多一点。
张:其他国家的没有吗?比如说英语文学作品?
陈:很少。张:你外语怎么样?陈:我外语不好,这不重要,外语好了,就
可能会去干别的,会用外语去做别的事情,不一定对现在的事情有兴趣了。而且,你法语好,说法文,在大街上听到聊天,也很烦的。这些声音当做一种语音在听,就可以了,没有什么烦恼。
张:你下一步有什么计划?陈:我的计划,就是会继续出版这些东西。然后我们可能会搬迁,要在成本上降低一些了。
张:两家书店会减掉一个吗?陈:不会,但人力成本会想办法降低一点。张:员工的人数会减少一点吗?陈:也不会怎么裁员,除非有人执意要离开。
张:你不会挽留?陈:没有什么条件能留住。张:人员工资比较高?陈:一般,人一多也是好大一块。换在以
前,我来丽江,可以多待几天,但是现在不行。我现在出差做什么事,做完就走。我去曼特斯特,就待了 3天,哪里都没去,办完事马上离开,就在那里开个会,因为我要回去挣钱。
张:你现在的挣钱方式就是画画?
陈:是的,就是画画,画了画才有钱,有了钱才能发工资,明天要发工资了,发完工资要交房租了,各种钱要支付。一个月我要支付 20多万,我一个人要承担 20多万的开支,全靠画画的收入支撑。
张:一个月?那一年要 200多万了?
陈:一年 200多万倒不算个事,但一个月20多万就是一个事。
张:为什么?
陈:也许你一年中发了个横财,200多万就到手,没事,但是每个月都要支付 20多万人民币,就很麻烦啦。
张:你有小孩吗?
陈:我小孩在意大利。
张:你对今后中国文学的情况,有什么样的看法?
陈:我就觉得有些像中国足球。
张:哈!中国足球很差的。
陈:广东的恒大队不错。
张: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开放,融合全世界的思想?你是恒大队的球迷吗?
陈:我不是球迷。我认为,恒大踢得好,就是一个机制问题,国足的机制跟恒大的机制是不一样的。我们今天中国的文学机制,可能有些改变,比如市场化的情况。但是有些细节还是没有照顾到。比如说文学杂志的问题,如果不登作品,杂志怎么办?那就要面临煎熬或脱胎换骨的过程。读者怎么交代?传统的读者就想从杂志上面看到作品,怎么交代?敢不敢尝试?还有,作家敢不敢把一万字的小说交给出版社?出版社能不能接受?
张:是的,出版社现在还是国家的,杂志社也是,要做这些改变,确实不是一句话的事,恐怕只有像你这样的民间机构来做尝试,你想尝试这样做吗?比如出版薄本的小说,几万字的小说出版一批?
陈:我做了,我出了很多这种书,很薄的书,有的。
张:你出过这样的书?国内作家的作品出过吗?
陈:出过很多本,但国内作家的没有。
张:我觉得要有人先做,国家出版机制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事,民间先做起来就好。
陈:我说的就是这个机制。
张:习惯做法,你的意思是,5万字、3万字的中篇小说,都应该可以出版成书?
陈:绝对可以的呀,我们出了很多这种书。我们在外国看到的中篇小说图书,都拿回来出成了单行本。过去我们把它订在一起,为的是省书号费,降低成本,现在把它拆开,拆成这么薄的一点。所以这方面有所改变的话,作家的心态等各方面也会变化的,我们过去先锋作家,随着年龄增大,很多东西变了,老生常谈没有什么新意,没有敏锐度了。
张:原来很先锋的人,现在保守了。
陈:上午见到马原老师,他已经像一个老人在讲话了。包括叶兆言老师,学生提问,叶老师没有正面回答。那个女孩子问的是,你的孩子用网络语言跟你交流,你烦不烦?叶老师说我女儿不缺钱,我对她很好。这说明我们这一代人在某些方面已经有点迟钝了。
张:国内的文学你关注吗?
陈:没怎么关注。
张:国内的文学杂志,包括一些知名作家,突然听说谁谁谁怎么样了,你会去找他们的作品来看吗?
陈:基本不会,很遗憾,当然我应该去看,但是时间有限,我们 60年代的作家,都是相同知识背景出来的,我想无非就是看了几本外国书,朝向不同,根子是一样的,受到教育程度是一样的,所以我也就不太去关心了。当然,历史问题,有些研究性的著作,我会去看,但文学作品我基本没看,我在年轻的时候,上大学时,当然是看过的。
张:读大学时,你读过哪些人的作品?
陈:看过蒋子龙啊、张抗抗啊,这些都看的。
张:当时的哪些作家你比较喜欢?
陈:这个说不上来。
张:你大学是哪一级的?
陈:我是 79级,我看的作品是现实主义的,所以马原后来的先锋派作品,我没怎么看过。
张:那个时候马原已经出名了。
陈:对,他们八十年代的嘛,那时我已经工作了,到九十年代初,我就在做书店了,我还通过《花城》出版社的一个编辑朋友,去找中国先锋派的作品,她介绍我认识了这些先锋派,我原来没有太多的认识,她跟这个圈子很熟,我就认识了这些,包括王家新,都是通过这些渠道认识的。我约束自己,没有精力去看,这不是一个好的态度,但是只能这样了。我连自己出版的作品都没有时间看,随着出版量的增大,我来不及都看,因为有专门负责的人在看嘛。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先看看中国文学的东西?我也不敢随便议论,但是,我相信其中肯定有些有意思的作品。
八、我的观点是,感动人的不一定是好作品
张:你认为好的文学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文学作品会吸引你去读它?
陈:怎么说呢?我觉得一定是结构比较好,主题和形式构建得比较融洽。开头的第一个句子肯定要很好,一般大家都会讲究这个,会很注重作品的第一句话。但我更认为艺术作品要结构得好,我不认为好作品是那些能打动人的,或者能揭示社会矛盾的,或者是能够嵌入现实当中的,或者能发人深省的。我认为好作品并不是这些。
张:你更看中形式?
陈:我说的形式不是多余的形式,是必要的形式,就是结构得非常好。
张:什么叫多余的形式?
陈:多余的形式就是花拳绣腿,一种刻意的东西。我说是结构得非常好。
张:自然而然的。
陈:对,你把写作当做艺术的事情来做,就好。如果你就是一个文以载道的观点,这样的小说,我们看了当然会被打动,但是回过头,我会觉得,我作为一个自然人被打动了,作为知识的人,作为一个在文学领域活动的人,我没有被打动。
张:你作为一个画家,表达起文学来,确实有独特之处。就像你如果问我对绘画的看法,我说出来,也会跟画界的人大为不同。但你后面的解释,我觉得有道理,艺术作品,不仅仅是为了感动人,还应该给人智性的启示和艺术创造力的感染。
陈:就像看一个电影,很感人,你看哭了,走出电影院,不能说这个是电影不好。但真正的好电影,一定是电影史上有承接关系,有开拓的作品。如果一部电影无视整个电影的历程,也无视电影的未来和电影语言,只是把观众打动,这样的电影,只是用了电影的手段,电影的工具和材料,这样的电影很多。今天的大部分电影都是这样的,我们会去消费它,但我不会认为它是好的。对我来说,文学也是这样。
张:其他艺术,你还喜欢什么?
陈:我想所有好的艺术,在结构这个路线上的,我们能看出门道的,都会喜欢。音乐、舞蹈或者其他,都喜欢。但是,如果不在这个结构和形式的这个门道里,就不行。艺术这个行业鱼龙混杂,太多不好的作品了。市场好的作品,未必就有价值。我长期受罗伯 -格里耶观点的影响,基本上都这样去判断艺术作品的。我在选择作家的时候,不一定认同别人的观点。有些作家就是昙花一现,可能这两年很红,事后就再也没有人谈论他。罗伯 -格里耶这样的作家,永远红不起来,我也不觉得他什么都对,但是在有一些点上,他很有道理。而且,从艺术史的发展来看,有一部分艺术家,处于一些关键的发展点上,比如纳博科夫,这些作家我会关心,其他的就可以不理会了,艺术都一样。
张:你说的这个点是什么意思?
陈:就是一个基本立场,像图森。我出版的作家,他们都在这个点上,大家说话的时候,说到一个东西,都会心领意会。
张:对整体的艺术发展,文化推动和创新,做出了贡献,你就认为好?图森称自己的作品为“新新小说”,想在法国新小说之后再作一个推动。
陈:是的。
张:图森的小说,你出了三本?
陈:最初是三本,《浴室》《先生》《照相机》,后面我们又出版过他更多的作品。现在有一个十几本的选集,都是在一个点上的。在这个点上的可能是一帮人,有时候我看书,会看后面的人名缩影,我认识的人一个都不在里面,这本书我就不买了,说明它是另外一个维度里的。有时候,电影圈这个维度,就很容易判断,像贾樟柯的电影拍得很好,但他的维度跟我不一样,虽然我还会欣赏他的东西,会被他的某种东西感动。
张:要看跟自己是不是一个感觉?艺术的价值观是不是一样?
陈:差不多吧。有人出现了变化,一种令人不太欢喜的变化,绝对是维度出了问题。罗伯 -格里耶的作品会被人骂,人家会说这个人对社会不负责,但绝对不会认为他在艺术上不行,在这个维度上,他是被认可的。但是现实主义的作家,就麻烦,最终都将面临商业化的问题。
张:你跟罗伯 -格里耶交往时,他有没有解释过他为什么这样写?
陈:他不需要,他在很多对话里都谈过自己的观点了。
张:对了,法国的午夜出版社,著名的兰东社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做事的原则是什么?
陈:兰东的出版原则是,如果这个书别人不出,我就要出,我的责任就是出版别人不出的书。
张:兰东他的经济状况怎么样?
陈:都好的呀,50年代他在快要倒闭的时候,还把那些书出了。
张:快倒闭的时候?
陈:当然他起死回生了,当年,午夜出版社差点倒闭了,他把贝格特的作品出版了。之后,他挺了过来。
张:他是了不起的出版家。
陈:我们的出版社,提出要有社会效益也要有经济效益。社会效益指的是这本书要好,有价值,有人看。赔点钱无所谓,赚钱最好。但是,我们的出版社绝对不会说,这个书是因为别人不出,我就来出。谁会这么傻?只有兰东这样做。整个法国的新小说就他这样做出的。
张:兰东算一个艺术家似的出版商,别人不写的题材我来写。
陈:我的整个做法也延续了这个。如果书店很赚钱,我就不做书店了,我可以开饭店,饭店更赚钱呀。或者开一家旅行社。
张:赚钱不在你的价值观里?
陈:不在。我知道应该赚钱,但我可以用别的方式去赚,比如说,我可以通过画画赚钱,画画时,我会做出很多让步,为了赚钱,你要我画什么,我就画什么。前两天我刚画完领导人物的一个像,邓小平的像也画过了,但是写字我不会写这个。
张:哈!有人认为画画是艺术,要坚持个性,你认为画画是商业,开书店是艺术和文化工作。
陈:我写文字,也不会写这些,更不会出版这样的书,但画画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生意。
张:为什么?
陈:不为什么,画画就是一个生意,它也有是艺术的时候,但是它作为艺术就换不来钱了,我只有把它变成生意才能换来钱,有了钱,这些出版的事才可以做下去,开书店是我的艺术,它不赚钱的。
张:所以,你整个就是反着来,把画画当作生意,把开店当作艺术,哈哈!很有意思。
陈:是的,别人用书店赚的钱,去养活自己来画画,我是用画画挣来的钱,养活书店,我是跟别人不一样。
责任编辑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