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人物形象刻画手法的借鉴意义

王玉亭

《世说新语》这部魏晋时期的志人小说，蕴含着丰富的价值，学术领域的研究精深而广泛。其中以《世说新语》为题的专题性质的论文已达到数百篇，所取得的研究成果更是比比皆是，对《世说新语》所具有的文学特征和史学特征的研究和讨论更是不胜枚举。笔者在众多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拟对《世说新语》众多人物形象的刻画手法进行归纳概括，并就其人物刻画上的创新和突破作出大胆而新颖的论述。旨在深化对《世说新语》文学特征的解读，从而深入领会这部魏晋时期的志人小说人物形象刻画的独特方法，以期对现代写作中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指导和借鉴作用。

一、展现人物的多重矛盾性格

在《世说新语》三十六个门类中，各门类表现内容不尽相同，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也是各有风姿。作为小说的《世说新语》，其中的人物是小说必备的三要素之一，人物形象又是居于核心地位的，写作的最终归宿就是为了塑造鲜活的人物形象，所以其作用也就更显独特。《世说新语》人物记述上表现出的手法又对后来者在文字写作表现上有指导和借鉴作用。《世说新语》的人物不只是单纯的一种姿态存在，而是复杂的，性格多样的，甚至有时性格又是矛盾的。

例如，《品藻》这一门类中直接写郗鉴身上的矛盾现象：“方于事上，好下佞己，一反；洁身清贞，大修计校，二反；自好读书，憎人学问，三反。”这是在说郗鉴侍奉君王，却喜欢下级巴结自己，这是一种矛盾；本是用清廉贞洁严格要求自己，却又计较个人得失，这是一种矛盾；自己好读书，却讨厌别人勤学，这是一种矛盾。这是对人物身上矛盾性格最直接的表述，足以见得郗鉴在旁人眼中是多重矛盾的性格。

又如，在《德行》这一门类中，对华歆性格的描写中，虽在同一门中却表现出并不相同的性格特征。在《德行》第十一则中，“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写华歆锄菜时看见地上有金子，便去捡金子而扔掉锄头，但是管宁却依然锄菜不为所动。后来他们又一起读书，华歆看到有贵人经过，就放下手中的书，而管宁仍然手不释卷。这里面的华歆是一个爱慕虚荣、追逐金钱权势的人。而在《德行》十三则中，“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写了他对搭船人由为难其上船到最后情况紧急时不予抛弃的态度变化，这则故事中的华歆是帮助弱者，乐善好施的性格。可见人物的多重性格。

再如：“王蓝田性急。常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鸡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齿蹍之，又不得。瞋甚，复于地取内口中，啮破即吐之。”“谢无奕性麤强，以事不相得，自往数王蓝田，肆言极骂。王正色面壁不敢动。半日，谢去，良久转头问左右小吏曰：‘去未？答云：‘已去。然后复坐。时人叹其性急而能有所容。”

将这两则故事前后对比，可以看到王蓝田这一人物的复杂矛盾性格。前则故事通过蓝田食鸡子表现出了蓝田性急、暴躁、易怒的性格特征，后则表现了他在谢无奕这样性暴的豪强面前，忍气吞声、怒不敢言的性格特征。按常理，一个性格直爽又急躁的人，是不会在同样性暴的豪强面前委屈求全的，但王蓝田却正是这样的矛盾体。

透过上述的例子可以看出，《世说新语》已经开始从不同侧面去表现人物多重的复杂性格。如此描写，才让人物有棱有角，成为小说中不可多得的亮点，才让《世说新语》的人物画廊里的人物曼妙生姿。

二、展示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过程

小说中表现人物性格发展变化的过程在明清小说中颇成风气，如《水浒传》中对林冲、李逵、鲁智深的人物形象塑造都是在人物性格发展变化的过程上做文章。《世说新语》也是这样，然而《世说新语》却早得多了，其对后来的小说人物形象塑造提供了借鉴。书中各门类对人物性格变化过程有所体现的例子很多。

如《自新》第一则就是周处这一人物性格发展变化过程的集中体现：“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邅跡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或说处杀虎斩蛟，实冀三横唯余其一。处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竟杀蛟而出。闻里人相庆，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乃自吴寻二陆，平原不在，正见清河，具以情告，并云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终无所成。清河曰：‘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各不彰邪？遂改励，终为忠臣孝子。”

文章开头交代周处年轻时任性凶蛮，被乡里人看作是“三横”祸害之一，接着写乡里有人劝周处去杀虎杀蛟龙，真实的目的是想希望周处除害送死，以免继续在乡里横行霸道。周处听了乡里人的劝说，“经三天三夜”，与蛟龙殊死大战数回合，人们未见其影踪，以为其已死，互相庆贺。后来写周处得归，听到乡里对误认为他死之事而竞相庆贺的情况，他深深地反思，有悔改之意。再之后见了清河，并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清河，可以说周处得高人指点了迷津。最后写他在受到清河鼓励后改过自新，慢慢磨去年少时轻狂的棱角，最终成为了符合社会孝廉标准的人。

这则故事中叙述的情节一波三折，事情发展脉络连贯，以周处杀虎杀蛟为明线，同时又以周处为人发生变化为暗线，人物性格的变化和盘托出。在这里人物性格的变化过程并没有虚构，也没有刻意雕琢，在一波三折中见得其真实可信。

由此推之，《世说新语》在人物形象塑造上重视表现人物性格发展变化的过程，以此为方法来塑造真实生动的人物典型，是难能可贵的。小说跌宕起伏的情节设置已经初具规模。一个“立体”的人物是多角度多棱的，只有通过人物性格由此及彼的，由好到坏，或是由坏到好的发展变化，才能将人物以“立体”的视觉效果呈现在读者脑海中，才能达到刻画人物的真正目的。在写作过程中我们要借鉴这种手法——塑造纵向的人物性格变化过程，从这些变化中展现人物的真实性格。

三、通过情节波折展现人物性格

情节悬念迭生、起伏跌宕可以说是小说扣人心弦，又能深深吸引读者眼球的重要因素之一。《世说新语》对人物及其故事的叙述并不是面面俱到的，描写上也不是采用大笔点染的手法，而是运用白描手法，以此来勾勒人物的轮廓或叙述故事的基本框架。其虽是志人小说，相比较而言，仍缺乏相对完整且丰富的故事情节，更不会在各门类的故事叙述中像近现代小说那样给我们留下回环相扣的印象。但细心研读，我们仍可在个别门类中窥见其情节的波澜起伏，自然由此便可以看出其在人物性格表现中所起的作用。

“苏峻叛乱”这则故事具有代表性，苏峻叛乱，抓捕庾冰心切，四处悬赏并令士兵搜查，此时的庾冰被一个郡衙的差役救下。当士兵们搜查时，那个差役趁着醉酒，边划船边说：“不要去别处找庾冰了，他就在这儿呢！”庾冰一听，情况不妙，甚为胆怯。士兵望过去，看到差役烂醉，以为他胡说，便没有去搜查，庾冰才因此幸免于难。后来平定了叛乱，庾冰有所作为，想到苏峻叛乱时救自己一命的郡衙差役，一心图报并承诺满足他的所有要求。而差役却说：“我是差役出身，不羡慕那些官爵器物。只是苦日子过惯了，爱好喝酒，只要有足够的酒喝，就不再需要什么了。”庾冰后来为他建造房屋，买来奴婢，好酒纵饮不辍，就这样一直供养着他。这则故事通过比较曲折的情节，表现了船夫这一人物过人的智慧，为人也很超脱，同时也表现了庾冰知恩图报的品质。

又如《假谲》第七则，写王羲之不到十岁，深得王敦大将军的喜爱，王敦一次在帐中与钱凤商量叛逆的阴谋，恰巧被王羲之听到，王羲之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便吐口水把头脸和被褥弄脏，自己假装熟睡。当王敦想起帐中还有王羲之时，甚为惊慌，但当其掀开帐子看到王羲之口水横飞时，便相信其已熟睡，没有除掉他。王羲之也因此保全了性命。这则故事在表现王羲之智谋的同时，叙述的情节也不是平淡无味的，其情节是起伏多变的。

《任诞》第三则中，“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写刘伶因病酒之由，请求苦言相劝的妻子准备酒肉，他要去鬼神面前发誓不再喝酒，妻子按照其意思准备好酒肉，发现是刘伶为了能够再次喝酒所设的局。故事情节的发展显得波折有趣。

再如此则：“温公丧妇。从姑刘氏家值乱离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之馀，乞粗存活，便足慰吾馀年，何敢希汝比。却后少日，公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地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玉镜台，是公为刘越石长史，北征刘聪所得。”

温峤身为大将军，相中了从姑之女，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只要他想，一说媒便能求得她的从姑之女，温峤却不愿意凭借自身的权势去求得这段姻缘。从姑在离乱之时，请求温峤为其女“觅婚”，他却言“但如峤比云何”，实则为下文自娶表妹作了铺垫。故事表明他略有心计，但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他在试探从姑与表妹对自己的态度，足见温峤的可爱之处。最后温峤以“玉镜台”下聘，自娶表妹，出人意料的便是那“抚掌大笑”，也就是说从姑母女早在接受聘礼时，就已猜到温峤会是佳婿。可她们却佯装不知，此处表明表妹早已以身相许了。故事从头至尾，一切曲折，蹊跷而又忽然柳暗花明，故事简洁而充满意趣，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综上所述，《世说新语》在艺术上有较高的成就，鲁迅先生曾把它的艺术特色概括为“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中国小说史略》）。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尤为成功，写出了许多性格鲜明、个性张扬，甚至过目不忘的人物，后代的文学创作受益良多。我们在写作中，尤其是写记人文章的时候完全可以从中找到可以借鉴之处。《世说新语》虽然是一千多年前写成的，但其“文不甚深，言不甚俗”。普通人只要结合注释，基本上都能读懂，所以我们也是能够从容借鉴的。

作者单位：渤海大学教育与体育学院（12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