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脂砚斋的现实主义精神在人物形象上的体现
2016-05-14张珊珊
张珊珊
【摘要】脂砚斋的现实主义精神体现在他对文艺真实论的拥护,具体到人物形象塑造上则表现为:反对将人物符号化、概念化,致力于刻画人物的多面性和性格的复杂性,以此表现真实的人性;人物外貌描写主张写实,要合情合理,摒弃公式化,以此提高不同人物之间的辨识度,使小说更具有真实感;擅长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人物,对人物评价经历动态的变化过程,反对孤立的、片面的人物评价,最大程度接近真实。但是,脂评由于其自身的时代和阶级局限性,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些封建思想糟粕。
【关键词】现实主义;真实;人物;复杂;发展
关于文艺真实论,脂砚斋和曹雪芹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喜其写真”。而当其体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则表现为——打破简单化人物的陈词滥调,致力于表现真实的、复杂的人物。这其中又不仅包括性格刻画,也包括形象塑造上的创新;不仅包括共时的人物,更包括历时的心理动态变化。
一、“人各有当”:人物和多面性、复杂性
性格刻画的多面性,是文艺真实性的重要内容之一。如果对明清小说稍有了解,便知其人物的脸谱化程度非常严重。恶人恶到毫无人性;正面角色却善良得毫无自我;情爱关系永远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至若佳人才子等书……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就连使“洛阳纸贵”的《金瓶梅》也无可避免地犯了这样的错误。虽然兰陵笑笑生对西门庆等个别人物的内心复杂性有所展现,但更多的是像潘金蓮这样的概念化角色——完全沦为情欲的奴隶,没有人性的恻隐和良善,因一时欲求害死了西门庆,却连半丝歉意都无,忙着寻找新欢。显然,这样“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的文学角色是缺乏人性的真实的,也违背了脂砚斋一贯坚持的现实主义精神。
第四十三回中,尤氏偷偷把周、赵二姨娘给王熙凤过生日的份子钱还了,二人不敢收,她说:“你们可怜见的,哪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知道了,有我应着呢。”脂砚斋在这里批到:“尤氏亦可谓有才矣。论有德比凤高十倍,惜乎不能谏夫治家,所谓‘人各有当也。此方是至理至情,最恨近之野史中,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
王熙凤是曹雪芹重墨描摹的人物,她的精明能干被一再重复,可他却也不避讳地描写王熙凤的贪婪狠毒,到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而看似一无是处的尤氏,在脂砚斋的眼里虽“不能谏夫治家”却很善良,“有德比凤高十倍”,从而得出“人各有当”这个结论,这样将人物加以批判分析,毫不偏袒,隐隐有着现实主义的精神。在凤姐和尤氏身上,展现着她们所属的阶级的阶级本质,而这本质又引出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也就是每个人物独有的表现这种本质的方法——独特的个性。
鲁迅先生在谈到红楼梦的价值时曾说:“其要点在于敢如实描写,并无晦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毫无疑问,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对人物是有褒有贬的,并将他的倾向性寄托在这褒贬爱憎中。但实际上他对自己塑造的人物的好恶爱憎,植根于对客观社会生活的深刻认识,对自己所描写对象的真实体验。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曹雪芹把他的倾向性寓于对生活的真实性描写之中,完成了倾向性与真实性的统一,从而实现了在人物性格刻画上实现了他对艺术真实的追求。
二、“美人有陋,奸人非皆‘鼠耳鹰腮”:外貌描写合情理
其文艺真实性表现在人物外在的举止形象上则为写实。脂砚斋反对过度美化正面人物的外貌形象,也反对全将坏人形容成“鼠耳鹰腮”样。
例如,曹雪芹对迎春三姐妹的外貌描写,脂砚斋显然是及其赞扬的,在惜春的“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之后,他写下了这样的批语:“浑写一笔更妙!必个个写去则板矣。可笑近之小说中有一百个女子,皆是如花似玉一副脸面。”虽然我们知道红楼梦中的女子大多是美的,是有韵味的。但个个写美,个个眉目如画,反而让我们模糊了对美的认知,反而无法察觉其美。显然曹雪芹清楚认识到了这一点,对林黛玉的第一笔刻画只用了“聪明清秀”这样简单的四个字。脂砚斋显然很赞成:“看他写黛玉,只用此四字。可笑近来小说中,满纸‘天下无二‘古今无双等字。”
微瑕的白玉也许别有一番滋味。湘云说话分不清“二”和“爱”。脂评:“可笑近之野史中,满纸羞花闭月、莺啼燕语。殊不知真正美人方有一陋处,如太真之肥、飞燕之瘦、西子之病……不独不见其陋,且更觉轻巧娇媚,俨然一娇憨湘云立于纸上。”摒弃了完美化的人物刻画,这样的微瑕赋予了湘云的形象更多生活气息,也更具真实感。
又如反面人物贾雨村的外貌描写:“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并不是惯见的奸人模样。对此,脂评:“最可笑世之小说中,凡写奸人则用‘鼠耳鹰腮等语。”脂砚斋并不主张将人物漫画化,作者不应该按照自己的主观倾向随意捏造人物,更不应该抽象出固定的好人和坏人的模式和套路,这是针对当时盛行的人物形象公式化的批评。将之与脂对曹的赞扬结合起来,可以看出:人物外貌的描写要合情合理,起码要贴近实际生活,不能落入公式化、脸谱化的俗套。脂砚斋对人物合理性的要求亦是服务于其艺术真实论的。
关于外貌描写,脂砚斋在第四十九回做出了总结:“野史中所云‘才貌双全佳人者,细细通审之,只得一个粗知笔墨之女子耳。此书凡云‘知书识字者便是上等才女,……真狡猾之笔耳。”当时盛行的才子佳人小说盲目追求完美主义而不顾及合理性,忽视了人物在外貌上的独特性。这种公式化的陈旧套路降低了不同人物之间的辨识度,可以说在外貌刻画上是失败的。
三、用发展的眼光捕捉人物形象的动态变化
此外,脂砚斋还半自觉地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人物,对人物的评价也随着人物遭际和性格的变化,经历了一个动态的变化过程。
贾雨村在一出场时,脂评:“写雨村豁达,气象不俗。”“写雨村真是个英雄。”然而在贾雨村做的一首诗中暗含伏笔:“奸雄心事,不觉露出。”贾雨村当时正处在穷困潦倒的阶段,其奸雄本质没有表现的条件。所以脂砚斋明明知道贾雨村本质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却仍在情节尚未铺展开时对其不吝褒奖之词。正如脂砚斋所说:“雨村正在王莽恭谦下士之时,虽政老亦为所惑。”
脂砚斋在已经充分知道贾雨村的真实面目的情况下,仍在开篇随读者一起重新进入阅读,其评语紧随情节发展,真切地反映读者的阅读体验和心理变化过程。对贾雨村等人的评语经历了动态的发展过程,摒弃了片面的、孤立的、静止的人物评价,体现了发展的观点。
四、脂评的时代和阶级局限性
脂砚斋虽然表现出了较为先进的现实主义精神,但由于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他的一些点评中无可避免地带有封建时代没落贵族的思想糟粕。这些封建陈腐观念大多是在脂砚斋对人物的看法中表现出来的。
如本文第一部分提到的脂评说尤姐“惜乎不能谏夫治家”,脂评叹息尤氏无法管理好贵族之家,并以之为尤氏的恶。这种评价很明显是封建阶级的道德标准。此外还有,脂评两次称赞袭人“孝女,义女”,其言行“实可爱可敬可服之至”。读者可以很明显得感觉到,脂砚斋站在封建正统的立场上,用封建阶级的陈腐观念来衡量评价《红楼梦》中人物的一言一行。
【参考文献】
[1] 曹雪芹, 著. 脂砚斋评,《脂砚斋评点红楼梦》[M]. 当代世界出版社, 2011.
[2] 鲁 迅. 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M]. 西安大学出版社, 1925.
[3] 郝延霖. 性格刻画的多面性——论《石头记》脂砚斋评》[J]. 红楼梦学刊, 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