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的敦煌，因朝圣而名

雨田

那是1941年春夏之交，河西走廊依旧漫天黄沙，人迹罕至。饱经风沙侵蚀与历史尘烟笼罩的敦煌莫高窟迎来了若干名远方来客，其领队者正是当时鼎鼎有名的大画家一张大千。上千里路的跋涉，穿过高寒险峻的高山、荒芜人烟的沙漠，他终于抵达了一直心向往之的朝圣地，没有人知道，这位大画家的艺术之旅才刚刚开始。

魂牵梦萦，到心中的艺术圣地朝圣

也就在这一年年初，因避战乱而隐居在四川的张大干偶闻在成都有敦煌绘画出售，目光敏锐的他在看完画作之后，惊喜发现这些画作大有古意，格调高雅，大赞其画妙不可言。在进一步的打听后，他结识了画家李丁陇，从他处，张大千得知其画临自敦煌壁画。李丁陇向张大千诉说了自己的游历过程和所见所闻，眼前的所见加上之前对于敦煌艺术的耳闻，张大千遂蒙生一睹敦煌艺术风采的心愿。

初到敦煌，大千第一眼远远地看到莫高窟山崖时，就立刻被震惊了！数不胜数的洞窟，密密麻麻地分布在高高的山崖上，这就是一幅神奇的巨幅长卷画！在吃住等一应事情安顿妥帖后，张大干就急不可耐地上崖进洞，去观看壁画。莫高窟共有480多个大大小小的洞窟和近5万平方米精美的壁画。他攀悬崖，穿洞道，一连5天，沉醉在洞窟里的壁画和彩塑间，仿佛来到了真正的佛国艺术天堂，激动不已。

令张大干感到吃惊的是，莫高窟的壁画比他想象的要多上许多，佛像、佛教故事画、神话和经变画、飞天、装饰图案、供养人画像以及众多的彩塑尊像等，林林总总，精彩纷呈，让他眼花缭乱。原先只有几个月的逗留计划不得不延迟。据张大千之子张心智后来回忆：父亲在到达后当晚，便急切地带着电筒、蜡烛在熟人的带领下参观了附近的—个大石窟，回来后便说，“听说这里有三四百个石窟，我们半天看一个，也要两百来天，原来走马观花，往返三个月，现在看来要下马观花了，最少也要半年时间。”等到他们工作了三个月之后，张大千经过反复思考，决定呆上二三年。

张大千抵达莫高窟之时，距藏经洞被发现已过去了40余年，千年洞窟依旧在遭受着风沙侵蚀，其残破境况惨不忍睹。张大千组织一行人进行清沙工作，而关于洞窟的编号和整理工作也凌乱无序，虽然此前法国人伯希和也做过编号，但他编号的目的是为了摄影，他认为没有摄影价值的就不编。于是张大千重新编号，是根据祁连山下来水渠的方向，由上而下，由南至北的顺序，再由北向南，有规则地编了309个洞。张大干的编号也因此具有很强的实用性，

单清沙和编号这两项，大千与门人弟子们就辛苦工作了整整五个月时间，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进入敦煌的全部工作。

欣喜若狂，为还原古画的绚丽而不惜工本

到了1942年春夏之际，张大千才正式展开壁画的临摹工作。然而莫高窟的临摹环境却十分恶劣，很多时候，张大千需要率弟子带着手电筒、油灯等照明工具进洞窟来帮助临摹。为了临摹到色彩绚丽的壁画，他时常需要攀高摸低，还得忍受敦煌昼夜温差巨大的气候，白天有阳光，洞窟十分燥热，到了晚上又寒冷刺骨。但这些都没能阻挡张大千的艺术探索，魏晋的风骨、隋唐的大气，飘逸灵动的飞天、雍容华贵的盛唐仕女，无一不令张大干欣喜若狂，在他看来，从魏晋到隋唐时期的壁画艺术，其赋色艳丽华贵，矿物颜料的使用让那些鲜活的形象历经千年依旧慑人心扉，这些不正是他为国画的色彩不能保持得更久而苦苦求索的方法吗？

张大千的壁画临摹方法有三种：其—是客观临摹，即按壁画现存面貌如实再现，旧就旧，破就破，不加任何主观变动；其二为旧色完整临摹，用于成套资料摹写，如历代舟车、舞乐、服饰等，为了便于研究，经过调查，把残破的部分完整起来，而色彩仍然是古旧的，其三是复原临摹，即恢复壁画初成时鲜艳夺目的新面貌。张大千的敦煌壁画临本基本上都采用复原方法。他的临摹原则是追求“原型原色”，即要求临摹品与原壁画大小比例相同，色彩鲜艳如初。这就要求解决好两个前提，一是画布，二是色变。张大千当初带去的纸、绢等尺寸都不够大，而壁画最大者达十二丈六尺之巨。

为了在临摹上最大程度地还原壁画原来的风貌，张大干专门从青海塔尔寺请来藏族唐卡画师前来帮忙，同时又在当地购买了数百斤的藏蓝（石青）、藏绿（石绿）、朱砂等矿质颜料，还使用大量金粉、珍珠、翡翠等贵重原料以保证色泽纯正艳丽。整次敦煌之行，张大千耗资达5000两黄金。

—般临摹时，张大千亲手先行勾临素稿和画面的主要部位，其他人描绘细部和敷色。青海唐卡画师们用画唐卡的材料，做了特殊处理，特别好用。来自印度和尼泊尔矿物颜料，也出现了令张大千惊喜的敷色效果。唐卡画师还为大千画素稿重新烧制了极为精细好用的小炭条。张大千发现，请来的这几位画师还真“神通广大”。而在色变研究方面，千年古画由于年代久远，加之风吹沙打，画面色彩多有褪化，为了追求历史真实，恢复绚丽壁画的本来面目，张大千深入钻研、大胆探索，凭着自己多年的用色经验及高超的古画鉴赏能力，通过多次试验、比较、观察，基本掌握了敦煌壁画的色变规律。经过不懈的努力，张大千的临摹品较为完美地显示了壁画当初的本色，尤其是人物画像的服饰冠带等，更是鲜艳异常、质感极强。

在敦煌期间，张大千还三去附近的榆林窟，那是敦煌艺术窟群的另一个大石窟，有北魏时期的大量精美壁画、唐代的经变图巨幅杰作和西夏时期的壁画代表作……是敦煌艺术不可分割的—部分。他第二次去时，用12天时间临摹了第25窟（大千编号为17号）的巨幅经变图，离开敦煌前第三次去榆林窟，他们在一个半月内临摹到60多幅原大临作，成果卓著。张大千当年从敦煌回去后，其敦煌临摹绘画在展览上就令无数观众赞叹不已。

华美蜕变，为艺术的修行注入高古风雅

到了1943年，张大千才带着队伍离开敦煌，在敦煌的三年，不仅是他人生的一次历练和修行，更是艺术上的蜕变和升华。回到四川后，张大千的画风大变。莫高窟的壁画给了他深刻的艺术启迪，在敦煌之行前，张大千的仕女画多沿袭明清纤细阴柔之态，自敦煌返回后，他得古代壁画线描之空灵明快，赋色之辉煌灿烂，气度之高华超迈，所以笔下人物气息高古，出神入化。开相的曼妙，线条的流畅灵动，赋彩的明丽鲜活，构图的变化奇诡，格调的清雅，尽得盛唐遗风，一洗近世流滑孱弱之习气。

从此，张大千的仕女画以其极高的艺术水平大步迈向国际视野，他到印度、香港展览，每场都引起轰动，他把敦煌艺术带给了世界，同时也将珍贵的临摹原件交付给了国家。1953年及1955年，他在大陆的家人秉承其意愿，两次将留在大陆的壁画临摹品220件全部交给国家，由四川省博物馆收藏。而敦煌与这位艺术大师的艺术碰撞，至今仍值得我们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