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女性诗歌中的镜子意象
2016-05-14陈津津
陈津津
摘要:本研究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对英语女性诗歌中出现的镜子意象进行考察。研究显示,使用英语进行创作的女性诗人不仅通过镜子意象反射美丽大自然,更通过镜子意象来书写她们对女性命运、女性心理成长、感情欲望与创作灵感等方面的思考,具有显著的自我关照性,体现了英语女性诗人对自我、主体和存在的强烈认知欲望。女性诗人以诗为镜,真实反映女性的人格心理、生存状态和生命历史。
关键词:英语;女性诗歌;镜子意象;自我;欲望;灵感
一、引言
用英语进行创作的女性诗人非常钟情于镜子意象。除去一些诗人直接以“镜子”(Mirror或者Looking Glass)为题而作的“镜子”诗外,其他各种诗作中的镜子意象也是到处可见。女性诗人们通过镜子意象反射美丽大自然,如Cavendish Duchess of Newcastle的“From The Covent of Pleasure”一诗中,被“阿波罗之光照亮了水面”的“大海就变成了镜子”(本文所有英中翻译为笔者自为);而Anne Finch的“A Nocturnal Reverie”中反射月亮与婆娑树叶的河面具有了镜子的功能;Anne Radcliffe的“Stanzas”中晶莹透亮,反射英伦夏季柔和阳光的湖面也是一面镜子。这些由大海、小河与湖泊形成的一面面自然之镜,既映射出美丽明媚的自然景观,也映射出观景的女诗人对自然的欣赏与热爱。女性诗人们不仅通过镜子意象反射美丽大自然,更通过镜子折射她们对女性自我的关切与深刻思考。
二、外相之镜
镜子从出现之日起,首要的功能就是映照人的外貌形象。早期英语女性诗歌中出现的镜子意象首先触及的就是镜子对女性自身外貌的映照,由于早期女性没有独立的社会价值,其存在价值被迫通过婚姻对象来体现,所以自己的外貌能否吸引到理想的婚姻对象就成了女性命运的决定因素之一。因此,虽然照镜首先满足的是对自己外形的关注,但是早期的女性在对镜自赏的时候,对自己外貌的评价使用的却是男性的标准。所以,拥有“that goodlihead the very mirror and star of woman head”的Queen Elizabeth of York就因为收获了亨利七世的爱情与美满的婚姻生活而在“My Heart Is Set Upon a Lusty pin”一诗中反复咏叹自己对生活的满足;而在Lady Mary Wortley Montagu的“Saturday:The Small Pox”一诗中,往日蜂蝶环绕、备受追捧的美女Flavia因为染上天花而失去花容月貌,只好对镜自怜,怨天尤人,追忆逝去的美貌与宠爱,悲叹被遗弃的命运。
与自甘充当男人花瓶并以此为人生价值的Flavia们不同,知性的女人在揽镜自观时,看到的不仅是赖以取悦男人的容颜,更是这种红颜的易逝性与不可靠性。英国十八世纪中女诗人Elizabeth Teft在其诗“On Viewing Herselfin a Glass”中就发出红颜易逝的感叹:“Was Nature angry when she formed my clay?/Or,urged by haste tO fmish,could not stay?/Or dressed with aU her store some perfect she./So lavish there,shednone to spare for me?”然而,转念一想,说话者马上意识到迷人外貌不可持续:“Conscious I am that transient charms will fade”。没有美貌,加上容颜易逝,说话者转而追求持久的思想魅力:“Since here defective,Heaven,be so kind/With never-fading charms to dress my mind!”当女性在照镜行为中开始逐渐从以男性眼光和标准关注自己的外貌转向关注自身存在价值与智力发展时,当她们的目光开始穿越镜中映射的外相时,一直以来主动或被动地作为客体的女性开始转向对心理自我、对主体身份的关注与建构。
三、心理自我之镜
当女性穿越镜子映射的外相走向对心理自我的思考的时候,她们在镜中发现了一个多维的“我”。首先,在英语女性诗歌中,镜中出现的“我”与镜外说话的“我”经常是保持一定的距离,通过这段距离对镜中的“我”进行审视与思考。两者之间总是若即若离,有时甚至相互排斥,相互逃离。
(一)分裂的“我”。相离的、分裂的自我在当代女诗人Shirley Kaufman的“Always She MovesFrom Me”中得到隐喻性地表现。诗中的说话者“I”由于自我“self”的又一次逃离(flight)而踉跄前行:“Wanting my selfagain,not lost/but at a distance,dark/among trees,I stumble uneven/ground”。自我的逃离是快乐而充满活力的,她一路唱着歌,甚至试图将自己在水中的映像召唤出来!这种逃离也是持续而决绝的:“Always she moves from me”,只留下在其背后合上的树枝的影子:“the branches closing behind her where she goes”。这里逃离的自我不是通过镜子映射的影子,其本身具有独立的形体,甚至能够在水中形成自己的映像。而在多数英语女性诗歌中,分裂的“自我”是通过镜子的映射产生的。
在当代女诗人Judith Wright的诗作“Naked Girland Mirror”中,镜外说话的“我”通过镜子审视镜中自己的裸体。虽然镜中精致玲珑、颇具魅惑力的裸体一再地要求得到镜外说话的心理“我”的承认,但镜外的心理“我”却不想被肉体所禁锢,竭力保持自己的独立性;由于镜中的躯体未来对男性可能的归属性,镜外的心理“我”感觉被背叛。只是在诗的结尾,出于怜悯,镜外的心理“我”表示将来会怀念镜中躯体的红颜逝去;那时候,也许镜外的心理“我”才会爱上镜中的身体“我”。这首诗突出地表现了揽镜自观的女性从对外貌价值的关注到对心理自我强调的转移。
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英国女诗人Mary Elizabeth Coleridge的作品“The Other Side of a Mirror”中,通过镜子,一个痛苦绝望却又充满欲望的心理自我得到映射。首先,镜外说话的“我”坐到了镜前,于是看到了镜中一个绝望得发狂的女人:“a woman,wild/With more than womanly despair”。接着,通过说话者“我”之口,镜中女人的“痛苦”(distress)与“畏惧”(dread)得到描述。镜中女人眼中将熄的生命欲望的火焰因为希望已逝而变得疯狂,因妒忌和复仇的愿望而重新点燃:“And in her lurid eyes there shone/The dying flame of lifes desire,/Made mad because its hope was gone./And kindled at the leaping fire/Ofiealousy,and fierce revenge”。在本诗中,镜外说话者利用镜子映射表达了内心的绝望与痛苦,镜子映射的是一个精神的“我”,是“我”的心理状态。说话者自称是镜中影子的影子:“shade ofa shadow in the glass”,是苦恼时刻的一个鬼影:“ghost of a distracted hour”。但在最后,镜外说话的“我”与镜中映射的“我”合二为一。
(二)欲望的“我”。英语女性诗歌中的镜子不仅给读者呈现了一个分裂的“我”,也映射了一个欲望的“我”。可以说正是女性诗人对这个欲望“我”的发现与呈现,使女性自我得到更加深入立体的表现。用英语进行创作的女性诗人,特别是现代诗人,常常在作品中大胆表现女性的欲望,包括热烈的爱欲。
当代女诗人Ruth Herschberger的“The Lumbeyard”通过描写木材厂壮观的燃烧及其带来的狂欢感受来隐喻爱欲的释放与满足。诗作开篇与结尾都直接点明木材厂的燃烧及其激起的蝙蝠的慌飞与爱欲的炙热与狂乱的关联:“We watched Our love bum with the lumberyard./Bats in their wheeling showed Our crazed sense./We stood in fields where weeds with chiggers scrambled,|And stood the heat flush in Our face,immense”。诗作中间五节详细描写木材燃烧的烈焰与火光的喧嚣以及包括说话者在内的观者对烈焰带来的毁灭的欢呼。在第五节,燃烧的火焰成为折射炽热夜晚的镜子:“Far back be yond,the trees made silver white|By steaming flames.rose as cold piles 0fcloud/TO cool this mirror ofthe blazing night”。这面燃烧的火焰形成的镜子映射出的是说话者的欲望与激情。
另一个当代女诗人Diane Wakoski的“The Mirror ofa Day Chiming Marigold”倾诉了说话者热烈的爱恋之情。按照诗题,此诗本身就是一面镜子,映照的是诗人澎湃的激情。此诗共有四节。在第一、二节中,诗人用了各种明喻、隐喻、象征来极力渲染说话者对天文学家兼诗人倾慕的心灵乐章。这种心灵乐章轰响但悦耳:“It rings/loud and melodious,/the sound Of seashells,/the shouting Ofmarigolds,/the angry book Of dragonflies,/thunder,/an erupt ing volcano,/my heart pounding in exhaustion”。镜子意象在诗题中已经出现,在诗中第二节再次出现:“As all of us are instruments/recording the heart,/playing its jealous and beautiful sounds,/the mirror breaking and shattering/past our tongueswhenthe fire burns Our skins”。映照澎湃激情的镜子被轰鸣的情感乐章震碎;心中爱火的燃烧烈度已经超越了语言的表达能力。
然而爱欲的满足未必带来幸福,对于女性来说,情欲带来的即使不是不幸,也是失落。这一点,也在英语女性诗歌的镜子意象中得到映射。在现代女诗人Lola Ridge的“Spring”中,随着春天的渲染,人的欲望也在蠢蠢欲动。思春的是一个从没机会玩乐的微不足道的女孩儿,前辈女性的命运先于女孩儿的失足而展示:“Her mother smiles at her/With eyes like vacant lots/Rimming vistas Of mean streets/And endless washing days;The old candy woman/Shivers in the young wind-/Her eyes-lit-tered with memories/Like ancient garrets./Or dusty unaired rooms where someone died-/Ask nothing of the spring”。怀春的女孩儿做着虚幻的粉红色的梦,在镜子中贪婪地打量着自己俗丽的帽子:“She gloats in a mirror/Over her gaudy hat”。镜中映射的女孩天真和无知,而她的春梦也最终导致自己的失身以及玫瑰梦的破碎:“And the dream,unrestrained,/Floats about the loins Of a soldier,/Where it quivers a momem./Warming tO a crimson/Like the scarf of a toreador…/But the delicate gossa met breaks at his contact/And recoils tO her in strands Of shattered rose”。
(三)乞灵的“我”。女性诗人在诗中书写诗神垂青、灵感爆发的体验,以及她们对诗歌创作价值的思考。文字创作对于一些女性诗人来说,也是追求不朽的方式。在这些女性诗人乞灵于诗神的作品中,镜子是一个频频出现的共同意象。
当代诗人Denise Levertov的“The Goddess”描述了缪斯女神降临的神奇体验。当说话人躺在“谎言城堡”时,女神突然降临。女神动作粗犷,将说话人摔打抛掷,丢出城堡。在“谎言城堡”外的冰冷空气中,说话人舔拭着被摔掷出城堡时沾上的泥巴中即将长成森林的种子,感受着女神的威力:“I tast ed the mud that splattered my 1ips:/the seeds of a forest were in it./asleep and growing!/I tasted her power!…without whom nothing/flowers,fruits,sleeps in season./without whom nothing/speaks in its own tongue,but returns/lie for lie”。镜子意象在说话人咬开诗歌种子,诗才涌动时出现:“I bit on a seed and it spoke On my tongue/Of day that shone al ready among stars/in the water-mirror of low ground”。底层生活中的闪光点折射在水面形成的镜中,成了诗歌灵感的源泉。
另一位当代诗人Adrienne Rich的“The Trees”以隐喻的方式描述了诗歌灵感爆发的经过。作为诗歌灵感的隐喻“树木”一夜之间迅猛地生根发芽、抽枝长叶,一路长成枝繁叶茂的树林——诗歌作品。而这林中曾有一段时间是无鸟无虫无树,空空如也。在诗中,镜子意象作为打碎了的月亮出现,它的碎片发出的光芒象征着灵感进发凝结而成的优秀作品:“The moon is broken like a mirror,/its pieces flash now in the crown/of the tallest oak”。镜子意象再次成为诗歌灵感的象征。
Levertov的另一首诗“Cancion”将女人与天空、大海、大地相类比,揭示了诗歌创作对其生命的意义。诗中说话者时而化身为天空,时而为大海,时而为大地,时而为女人。为女人时,诗歌的井水不断上溢,冲破喉咙的封锁喷涌而出。诗歌创作对于女人来说,就像小鸟如刀的歌声对于天空、愤怒的云彩对于水平如镜的大海、无情的风化过程对于拥有磐石筋肉的大地,既引起骚动与苦涩,又带来活力与精彩。诗中,镜子意象作为海面出现,映照的不仅是愤怒的云朵,更是一个女人,特别是女性诗人充满骚动与创造力的生命。
另一位诗人Sylvia Plath的“Words”是对文字创作价值的思考,也是对诗歌创作价值的思考。诗中首先出现的是象征死亡的斧头意象及斧头砍树后产生的回声。这回声像马群一样由中心向四周扩散,在林中回响:“Axes/After whose stroke the wood rings,/And the echoes!/Echoes traveling/Off from the center like horses”。镜子意象在第二诗节中出现。斧头砍树后,断树流出的液汁如水如泪,试图在石头上重塑镜面,然而石头却变成了被荒原吞噬的白骨:“The sap/Wells like tears,like the/Water striving/To re-establish its mirror/Over the rock/That drops and turns,/A white skull,/Eaten by weedv greens。这面血肉之躯试图塑造的人生之镜随着白骨被杂草吞噬而化为乌有,唯有文字,没有眼泪,无需骑手,像不知疲惫的马蹄一路向前,将人生的回声不断传播:“wlords dry and riderless,/The indefatigable hoof-taps。与很多文人相似,Plath也相信“文能不朽”。此诗作于1963年2月,诗人自杀的同一年。可见,诗人在本诗中对死亡及诗歌创作在死后不朽作用的思考是严肃认真的。
四、结语
像Levertov在诗作“Abels Bride”中说的,照镜让女人记起了自己:“she looks in the glass,she remembers/herself”。记起了自己的女性对着镜子不仅观察自己的相貌外形,而且思考自己的人格自我和命运。Plath在“Mirror”一诗中的第二节利用镜子的映射概括了女性本身的生命历史:
Now I anl a lake.Awoman bends over me。
Searching my reaches for what she really is.
Then she turns to those liars。the candles Or the moon.
I seeherback.and reflectitfaithfully.
She rewards me with tears and an agitation of hands.
I am important to her.She comes and goes.
Each morning it is her face that replaces the darkness.
In me she has drowned a young girl.and in me an old woman
Rises toward her day after day,like a terrible fish.
在Plath的镜子中,女性的生命由一个青春少女,经历生活的谎言与欺骗,泪流满面,痛苦颤抖,逐渐衰老,变成像丑陋的鱼一样的老妪。在此诗中Plath也对镜子的精确性做了慨括:“I am silver and exact.I have nO preconception-/Whatever I see I swallow immediately/Just as it is,unmisted by love or dislike-/I urn not cruel,only truthful”。与男性根据自己的需要创造女性文学形象不同,女性诗人以诗为镜,真实反映女性的生命状态与历史。只有女性自己笔下的镜子,才真正忠实地反射女性的人格心理与生命状态。
镜子意象的频繁出现体现了英语女性诗歌显著的自我关照性,体现了诗人对自我、主体和存在的强烈认知欲望。用英语创作的女诗人不仅通过镜子意象反射美丽大自然,更通过镜子意象来书写她们对女性命运、心理成长、感情欲望与创作灵感等方面的思考。由镜子意象反映出来的诗性自我实现的欲望可说是英语女性诗歌几百年从发轫到鼎盛发展的内在动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