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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炳《画山水序》的自然美分析

2016-05-14赵淑英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6年7期
关键词:会心

摘 要:魏晋是中国古典美学的拓展和细化期,自然美在这一时期获得重大的发展。这一点可以在宗炳《画山水序》中得到体现。《画山水序》在自然审美方面最大的成就是发现了自然审美之魅,即山水之道、质趣之灵和山水形态之媚。自然美之发现,一方面需要“澄怀味象”的审美态度。另一方面,自然美的发现也离不开“应目”——“会心”——“畅神”的审美过程。而《画山水序》在自然审美方面最突出的成就是将自然山水之美以诗文绘画的形式得以体现,从而突破了自然美欣赏中的物质局限,将自然美拓展到了艺术美的领域。

关键词:宗炳;《画山水序》;自然审美;澄怀味象;应目;会心;畅神

引言

宗白华先生说:“晋人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向外发现了自然”。[1]魏晋是中国古典美学的拓展和细化期,自然美在这一时期获得重大的发展。魏晋人在自然美方面最大的成就是发现了自然美之魅,这一点可以在宗炳的《画山水序》中得到体现。

一、自然美之魅的体现

宗炳《画山水序》开篇写道:

圣人含道暎物,贤者澄怀味像。至于山水质有而灵趣,是以轩辕、尧、孔、广成、大隗、许由、孤竹之流,必有崆峒、具茨、藐姑、箕首、大蒙之游焉。又称仁智之乐焉。夫圣人以神法道,而贤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2]

由此可见,自然山水之魅体现在山水之道、质趣之灵和山水形态之媚上。

(一)山水之“道”

“道”在《画山水序》中是一个泛化的概念,宗炳将儒释道三家之“道”及生命的生生之道融入到自然山水的欣赏中,“圣人含道应物”,这里“道”可作四方面的理解:

第一,“道”即是老庄所谓宇宙本体、万物之源的“道”,是形而上的美学范畴。道生万物,万物皆有道,人也如此。故当圣人含道以应物,贤者便能“澄怀”——“味象”,以观“道”而达于美。然何以观物得道而达美呢?老子提出“涤除玄鉴”,如此才可悟“道”。庄子提出“心斋”“坐忘”。至宗炳提出“贤者澄怀味象”,所谓“澄怀”,即使情怀高洁,不以世俗的物欲容心。唯有“澄怀”,才能使我们的内心从世俗功利的物的遮蔽和生命的蒙昧中解脱出来,去除比较是非之心,用清明澄澈,最原始、最本真的心灵去观照自然山水,如此,眼中的自然山水也是最纯然、最本真、最生趣盎然的。也唯有以这种心胸去观照自然山水,才可以通于世间最自由、最灵妙、“玄之又玄”的“道”,从而达于美。

第二,“道”通于儒家山水“比德”之“德”,即人内在的道德情操。人有“德”,人持内在之“德”以“应物”,故物既是人内在之“德”的载体,亦是天地之“道”的呈现。从这一方面,宗炳的“道”既通于儒家的山水“比德”之“德”,亦契合于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是晋人宇宙意识的体现。同时,儒家提倡自然美要合“情”,即符合儒家的礼仪道德规范的“情”。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乐”字透露出审美主体的愉悦之情。《画山水序》中,“质有而趣灵”“万趣融其神思”的“趣”;“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之“乐”,都体现在欣赏自然山水时,审美主体的愉悦之情。山水之美,一方面在于其形质之美,故古往今来的人纵情山水,居焉游焉,享受山水带来的无比乐趣。另一方面,“山水以‘形显现‘道而成美。山水之所以成美,使人愉悦是因它既有具体之形象,又是‘道的显现”。山水之美,在于其“载道”、“比德”和“合情”。山水承载“天人合一”的大道;比附人的内在高尚的道德情操;合于人的愉悦之情。故纵情山水,总能使我们有所悟,有所寄,有所乐。故山水才成其为美,而使得古往今来的人们心向往之。

第三,宗炳的“道”也合于佛家之“道”。宗炳是一个佛教学者,《山水画序》中涉及到空有真幻的问题。“山水质有而趣灵”、“山水以形媚道”,一方面,山水有其形质存在,故古往今来的人们居焉游焉,怡情山水,畅享山水之乐。另一方面,大乘佛教是否认世界存在的实在性的。山水之美,还在于可在此找寻性灵的安顿。山水之形、之“色”,山水画“以形写形,以色貌色”,形“色“之美,既是客观实存,亦是人人观而得之的。然而,山水之美,更在于其包大道,含大美,比性情,蕴含生命生生之节奏。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一个活脱脱的艺术世界,是一个涵养生命,内涵大道、大美、深情的心灵世界。

第四,《画山水序》中的“道”,也是合于生命生生之大道的,体现了生命生生之节奏。山水“质有趣灵”,“趣灵”,即具有灵妙的意趣。趣,生趣、趣味、乐趣。“灵”,灵魂,灵动,既是宇宙本体和生命之源的“道”之体现,亦是一种灵动活泼的意趣。山水表现生生之节奏,它是寂静和灵动的结合,“动中的极静,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3]它既已载道以成美,那么,在它有一个活泼灵动丰富深刻的活的内部生命世界,代表宇宙本体和生命之源的“道”。山水之灵趣,山水之“以形媚道”,则体现了其外部生命的活泼灵动、妙趣横生。畅游自然山水,既能领略灵动活泼,妙趣横生的形色之美及生命的律动。同时,也能超以象外,入于生命本体,领略儒释道三家之“道”及生命生生之大道,感悟生命的内蕴,得生命之“深情”。宗白华先生说:“中国艺术意境的创成,既须得屈原的缠绵悱恻,又须得庄子的超旷空灵。缠绵悱恻,才能一往情深,深入万物的核心,所谓 ‘得其环中。超旷空灵,才能如镜中花,水中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谓 ‘超以象外。”[4]一动一静,一入一超,是生命的律动,也是生命生生之节奏,这也体现了晋人生命之情调。

宗白华说:“这里所谓的‘道,就是这宇宙里最幽深最玄远却又涤纶万物的生命本体。”宗炳以老庄哲学的宇宙观为基础,融儒释道三家之“道”及生命的生生之道于自然美的欣赏之中,体现了晋人生命外富大美,内含深情。

总之,自然山水,总令人赏心悦目,心向往之,当置身其中,徜徉于大自然无尽之美,纵浪大化于山水之间,总令人忘乎所以,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心随物动。一方面,纵情山水,山水的洁净、远离世俗的喧嚣,使人澄清怀抱,情怀高洁,沉浸于大自然,徜徉于大自然的形色之美,不仅可以获得感官的愉悦,而且也使人得到久违的气定神闲的感觉。另一面,容身于自然山水,大自然的博大灵动,相较于自身的渺小,给人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之感,从而使人反观自身的生命,回到生命最原初的“道”,观照生命本体,体味生命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山之魂,总给人以博大厚重之感;水之灵,总能让人联想起生命的律动,况且在山水中本就是一个活泼生动的生命世界,置身于此,给人以盎然生机,让我们不禁深思生命存在的姿态。当身处顺境的时候,享山水之乐,可以从中感受到无比生动灵妙的意趣。当身处逆境时,水的利万物而不争,周流而不殆,灵动活泼,从善如流;山的博大稳重,让人懂得宠辱不惊,不滞于物的处事态度。

(二)山水形态之媚

“山水以形媚道“之“媚”极具美学意味。首先,“媚”是一种诗意、形象的表达,也是一种活泼、巧妙的修辞。“媚”所到之处,总给人以逢迎、媚惑之感。此处之“媚”,说逢迎、媚惑未尝不可,但更多的是喜爱之情达于深处的一种活泼的表达。“媚”是一种拟人化的修辞手法。它的妙处,不仅在于给予寂静之物以生命的活力,更在于媚惑于人是一种主动的行为,洋溢着生命的激情与活力,总充斥着巨大而无言的吸引力。“媚”字极尽山水之态,是一种活跃生命的传达。自然山水乃是载道之具,且山水以媚惑之美的形式载道。

其次,“媚”不仅有“取悦、显现”之意,它更是一种气质,是一种灵动生命形态的显现,即山水是以一种灵动的、有生气的生命形态而蕴含道的,故能够引起审美主体心灵的共鸣,从而在审山水之美时既品味到道的愉悦,又有情感的愉悦。一个“媚”字,道尽了青山绿水之美,是一种“我看青山多妩媚”的形质之美,亦是一种生命形态活泼灵动、生意盎然的内蕴之美,恰恰是在山水之“媚”中蕴含着生生之大道。

二、自然美之发现

自然美的发现,一方面需要清明澄澈的心境,即宗炳所谓“澄怀味象”的审美态度。另一方面,自然美的发现也离不开“应目”——“会心”——“畅神”的审美过程。

(一)“澄怀味象”的审美态度

“澄怀”和“味象”是两个互为补充的概念。“味”在此有三层含义:第一,“味”总是深入对象深处,与对象没有距离,而且它是即时性的,正如宗白华所说的“把玩现在”和“寄于过程”:一方面,在刹那的生活里寻求极量的丰富与充实,不为着将来或过去而放弃现在的价值。另一方面,美的价值是寄于过程本身,所谓“无所为而为”。而“把玩现在”和“寄于过程”则体现了晋人唯美生活的典型。第二,“味”具尝试性、识别性和反复性。可以深入事物的内部和深层。第三,“味”总是和“品”联系在一起。可以区分层次。“味”凸显了审美主体的价值,是一种重要的审美方式,细细品味、咀嚼,方能使我们得感官的满足,也能获心灵的愉悦。欣赏自然山水,首先要深入内部,这是最基本的眼观之“味”,也就是“应目”,得感官的愉悦。其次,要用心“味象”,亦即“会心”,这里的“味”是一种审美观照,反复不断的尝试,甄别好坏,以达“畅神”。而“味”常与“品”相连,既能区分层次,又能在山水自然美的欣赏中感受生命自然的意蕴。得其精华,达于义理。“澄怀” 就是使心境明净,不为世俗外物所累,在内心无利无欲、澄怀虚静中去体悟一种超越了感性形象的精神和意味。宗炳提出的“澄怀”,即要求审美主体须除私心杂念,摆脱现实功利,忘却人间烦恼,剔除主观成见,祛除比较是非之心,达到专心一境,以致宁静清空,因为只有审美主体虚空一切,才能获得精神解脱和审美自由。这便是宗炳所说“澄怀”的内涵。唯有“澄怀”,所“味”之象如其本然,才能不被更多的杂味所遮蔽,如此,人才能在自然山水之美的欣赏中得到一个清明澄澈灵动活泼的心灵世界。另一方面,“味”自然山水之“象”,当人纵情山水,沉浸其中时,自然山水巨大的包容性,也能使人澄清怀抱,情怀高洁,使人的内心不被世俗的物欲所累,不被功利之心所遮蔽,不被烦恼之心所困扰。总之,“澄怀味象”的命题包含两层含义:一方面,“澄怀”以“味象”,另一方面,“味象”可“澄怀”。

(二)“应目”——“会心”——“畅神”

“澄怀味象”是审美观照不可或缺的审美心境。然而,山水画的欣赏,更离不开“应目”——“会心”——“畅神”的审美过程。

所谓“应目会心”,即画中山水形象之神映入观者眼帘,观者心中便有所会悟,这就得到了“理”。若画得巧妙、高明,观者和作者在画面上看到和想到的也会相同。眼睛看到的和心中悟到的,都会通感于由自然山水所显之神。作者和观者的精神可得超脱于沉浊之外,“理”也随之而得。“神本亡端,栖形感类”,山水之神无形无状,栖于山水形态之中,通感于绘画之上,“理”也就进入山水画之中了。“理”确能够巧妙的画出来,也确能穷尽山水之神以及和神相通的道。这里,对应于“应目”——“会心”——“畅神”的审美过程而来的是审美过程中审美主体由形——理——道的升华。

值得注意的是,宗炳提出了“畅神”的美学命题。“畅”,舒畅、解脱、舒缓、自由、畅快之意。在此“畅神”包含三层意蕴:

第一,魏晋人有对生命短暂之体验,“畅神”在于怡情山水,可暂时超脱俗世之累,忘却一切烦恼,忘记时空所限以及生命的短暂,从而获得精神超脱的愉悦。它蕴含着超脱有限向无限飞跃,契达于生命当下的永恒,也即宗白华先生所谓“刹那含永劫”。

第二,畅神是一个“神思”的过程。宗炳说“万趣融其神思”。观山水画,总令人心旷神怡,激发无限自由的遐想、感受、向往和思索,领略大自然无限的奥妙。奇妙的、无拘束的想象是自然山水所带来的精神愉悦。

第三,畅神在于人的生命体验与审美体验合一而带来的主体自我价值认同的愉悦。山水之道与人的内在生命精神存在着相通之处,从对山水之道的观味中可体会到了自然之道与人的生命之道合拍合韵的关系,所以二者才能发生共鸣。山水画可畅神,不仅在于它体现了道,更在于它所体现的道与人的生命精神是同构的,在对山水之道的体验中,人能够观照自身,肯定自我价值,从而获得极大的精神愉悦。这其实与中国古典美学思想“天人合一”是一脉相承的。

虽然,宗白华说自然美和人格美同时被晋人发现,但是,在我看来,在晋人这里,自然美和人格美并不是截然分开的。晋人内富深情,胸怀志向,但是身逢乱世的他们,壮志难酬,所以,只能入于自然山水之中,放浪于形骸之外,在山水之间寻求性灵的安慰,以寄托内心的愤懑。另一方面,在中国美学史上,山水“比德”古来有之,晋人的自然美映射着晋人人格高尚的格调。

三、宗炳《画山水序》对自然审美的拓展

放浪形骸于自然山水诚然是一种逍遥,但享山水之乐,也需一定的物质基础,并非人人可能承受。魏晋的贡献在于:它打破了自然审美外在形态的局限,将自然审美的内在精神成功地转化为其他三种审美形式,即人物品藻、园林建筑和山水艺术。

亲游自然山水固然很美,但自然山水的欣赏需要具备一定的物质条件。为打破这一限制,宗炳转而“画象布色,构兹云岭”,将现实中的自然山水转至绢素之上,形诸于笔墨,将它们转化为以表现天地自然之美为主题的绘画,转化为艺术。自此,自然审美超越了原本物理时空的局限。物质的自然山水进入绘画领域,诚然可理解为自然审美转化为艺术审美,但同时亦可理解为自然审美的自我拓展。

总之,自然审美向艺术审美的拓展,一方面,使庄子“逍遥游”的精神由理想化为实境;另一方面,使得孔子“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精神得以具体化。同时,自然审美向与园林建筑(工艺审美)、人物品藻(生活审美)和诗文绘画(艺术审美)的拓展,是中国古典美学在自然审美方面的重大突破,也是魏晋美学对中国古典美学的一大贡献。

参考文献:

[1]宗白华.中国美学史论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129.

[2]朱良志.中国美学名著导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第64页.

[3][4]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76-77.

作者简介:

赵淑英,贵州大学人文学院美学专业研究生,主要从事美学原理与中西美学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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