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鲁迅小说悲喜交融的艺术特色
2016-05-14任海燕
鲁迅先生之所以在年轻的时候弃医从文,是因为他认识到,医学只能医治中国人的躯体,无法拯救中国人的灵魂。他的这一认识不仅决定了他的文学道路,也决定了他的文学宗旨与方向,他曾说“我也并没有把小说抬进‘文苑里的意思,不过想利用他的力量,来改良社会”。因此,鲁迅先生的笔下展现的是病态的社会,以及生活于这个社会里病态的人们。作者以讽刺的手法,无情地揭露了这个保守落后的社会,详尽地描绘了这些愚昧可笑的民众,旨在展示民族伤口,引起疗救者的注意。这种讽刺手法使鲁迅先生的小说充满了喜剧色彩。但是,鲁迅先生写作的目的并不是使读者发笑,读者能显而易见地感受到作者对这个时代的愤怒与憎恶,对这些民众的同情与哀怜,这又体现了作品的悲剧内涵。喜剧的形式与悲剧的内蕴,从而形成了鲁迅小说悲喜交融的艺术特色。
细数鲁迅先生笔下的人物,你会发现有很多形象都是滑稽可笑的。如穿长衫而着喝酒,满口之乎者也的孔乙己;细脚伶仃,说话尖酸刻薄的杨二嫂;自高自大,自欺欺人的阿Q;故弄玄虚,矫揉造作的七大人。作者以讽刺的笔触,将这些人物的弱点与陋习一一展现在读者眼前。
一、小说的喜剧特色表现为人物表里不一,形神不合而造成的不谐与可鄙
《祝福》里的鲁四老爷,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他听说祥林嫂死后,却大骂其为“谬种”,身份与言行迥然相异,这样地描写有强烈的喜剧效果,揭露了他表面的道貌岸然与骨子里的粗鄙卑俗。他的案头摆放的是“《近思录》和《四书衬》”,这些儿童启蒙入门的书籍,与他的年龄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又体现了他的不学无术,浅陋无知。《高老夫子》中那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彼此在弯腰拱手,连连客套,连对方“大作”的题目也弄不清,还说什么“百读不厌”、“座右铭”,这种行为实在可笑之至,虚伪之至。
小说的喜剧特色还表现为人的行为与所处的环境不相容而体现出来错位感。其中,孔乙己是代表人物,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穿着长衫却站着喝酒,这是他的身份与行为的错位,与周围的人说话,不用白话,却之乎者也,这是言语与周围环境的不合宜。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从本质上认为自己是一个读书人,一个知识分子,尽管已没落,却没有随着身份的改变而改变自己的思想与行为。或者说还固守着他以前做为知识分子的理想生活状态。当他自我陶醉般地生活在理想之中时,自然会表现出与现实格格不入的种种言行,使自己成为他人的笑柄。孔乙己的形象使我们很容易想到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诃德,他们的相似之处都是生活在自我的状态之中,都迷恋着已被时代风潮卷走的身份,只不过孔乙己想做的是儒林士子,唐吉诃德想做的是游侠骑士。
二、小说的喜剧特色表现为人物自身的性格缺陷导致其行为的可笑滑稽
阿Q便是有着严重的性格缺陷的人物形象。他自轻自贱,人家骂他为畜生,他自降一等,骂自己为虫豸;他自高自大,瞧不城里人,也瞧不起未庄人;他自欺欺人,总是安慰自己先前比别从阔多了;他欺软怕硬,被人欺负,转身却又去欺负比他更为弱小的小尼姑。这个人物在精神上存在着严重畸形,在性格上存在着严重缺陷,他的一举一动显示了他的愚蠢可笑与无知荒唐,让人忍不住去嘲笑。
作者以喜剧的风格来描摹人物形象,展开剧情,鲁迅先生曾说“喜剧是把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在我看来,喜剧这一形式正是作者的武器。作者持这一武器,或嘲讽,或幽默,或揭露。用讽刺的火光去照见人物心灵深处的腐烂,用幽默的笔尖划破社会上的肿毒,用揭露的匕首去击中敌人的要害。作者对鲁四老爷、七大人之流燃烧起憎恶的怒火,是显而易见的,毋须赘述的。所以,对这类人物,作者便是采取直接描绘的方法,以冷峻的笔触来暴露其肮脏丑恶的灵魂。至于阿Q、孔乙己这样有着严重精神弱点的人物,作者虽对他们被压迫的处境是哀其不幸,但因作品的主旨在于暴露国民性的弱点,故仍着重写其思想性格上的假、丑、恶的一面,因而,讽刺幽默仍是作品的基调。但是,读者对这些形象的感觉并非仅是可笑,更无笑后的轻松之感。鲁迅在给乔南的信中谈到《阿Q正传》时说:“我之作此篇,实不以滑稽或哀怜为目的”。确实,读者是无法将鲁迅先生的小说当作幽默搞笑小说来读的。鲁迅在朴素精练的真实描写中,把眼泪同微笑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寓庄于谐,亦庄亦谐,在笑声里还隐含着深沉的忧郁和哀伤。鲁迅小说中的讽刺,是出于对人民麻木状态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所以,他的幽默绝不是轻松愉快的玩笑,而是掩饰在表面的平静和滑稽之下的沉郁和严肃,这就体现了鲁迅先生作品的悲剧内核。
三、鲁迅先生小说的悲剧风格首先体现在小说中人物的悲剧性格上
这种悲剧性格体现为人物对自已的身份与价值的不自知,对自己的处境的的麻木与自得上。阿Q本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他的丑,不在头上的癞疮疤,更不在贫穷、屈辱、失败,而在于他用种种的瞒与骗的手段,使自己永远得意,永远自以为胜利。孔乙己本身就是一个喜剧性的悲剧人物,他本身是矛盾的统一体。他是唯一穿着长衫而站着喝酒的人。他被社会遗弃,变成了读书人的异已物,甚至是普通人的异已物,但自己却未能认识到这种异化,仍以一个读书人自居,强撑着知识分子的架子。这就是说,孔乙己的性格,是一个悲剧与喜剧的矛盾交织物,是最可悲与最可笑的两种不可调和的因素的有机统一体。而联系可悲可哀与滑稽可笑这两极的中介,就是他的“无知”与“不自知”。而他的不自知,却不是因为他自身的智商或学识低引起的,而是社会对科举与士子的过分重视引起的,这便使他性格中的悲剧色彩更为浓郁。
四、鲁迅先生小说的悲剧风格还体现在社会对弱者的无情的吞噬和异化上
《故乡》中的少年闰土,是月光下的刺猹英雄,那样的英勇可爱充满活力,中年闰土却成了一个木讷僵硬,拘谨迷信的农民。使他发生巨变的不仅是时光,更多的是压在他身上的沉重的捐税负担,缠绕于他的精神枷锁。当我们津津乐道地谈到阿Q的精神胜利法时,我们会觉得阿Q的哲学简单而可笑。但当我们深思时,我们会发现,是他的处境,造就了他的性格,是恃强凌弱的社会环境,使他无路可退,唯有以自歁自慰的方法,才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他的性格并非天成,而是对社会现实不得以地顺应,是社会扭曲了他,异化了他。阿Q,这个连姓都不敢有,连名也不确切,仅靠自已力气吃饭的社会底层小人物,也会被人敲走工钱,抢走生计,甚至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这主要不是由阿Q的性格决定的,而是这个丑恶混乱,颠倒是非的社会造成的。在这样的社会里,如阿Q一样被吞噬的人又有多少呢?
五、鲁迅先生的小说既有喜剧风格,又有悲剧色彩
值得说明的是,在鲁迅小说中这两种风格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彼此交融的。这种交融主要体现在人物的性格兼具悲喜两重因素,既可悲又可笑。如孔乙己,我们会笑话他的关于茴香豆的几种写法,笑话他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的窘迫,也会悲悯他被打折腿的遭遇。如阿Q,我们会嘲讽他死前还执迷于画圆的愚拙,也会同情他被人扒走仅有的衣服,扣掉工钱的噩运。可笑,是人物劣根性的体现;可悲,则是因为人物身上还是善的因素,而这因素却因非自身的原因,被一点点毁灭。孔乙己从知识分子沦落为小偷,阿Q从佣工沦落为小偷,都是被社会制度逼迫的结果。他们的沦落展示的不是他们的可恶,而是他们的可怜。他们是社会上的弱势群体,为了生计苦苦挣扎,最终却不是被社会异化就是被社会吞噬,作者由此将矛头指向社会,体现了作者思想的深刻性。
六、鲁迅先生小说悲喜交集的风格的还体现在以喜剧的形式展现人物的悲剧命运,以喜写悲的创作手法上
鲁迅以特有的讽刺笔法,刻画国民的劣根性,以冷峻的风格,真实地再现了人物一步步走向沦落,走向毁灭的过程,表现了作者对民众的“哀其不幸,怒其不诤”的态度。这使得鲁迅小说所反映的社会内容比同时代任何人的都要真实,所揭露的国民性格弱点比同时代任何人的都要深刻。鲁迅先生的悲喜交集的创作风格,使他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面旗帜,他对人物冷峻的解剖,冷嘲热讽和夸张手法的运用,把他对祖国的一腔热血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对中国国民劣根性的揭露,使得觉醒的人们开始自省自惭,使得麻木的人开始惶恐不安。现代社会里的形形色色的阿Q的存在,再次证明了鲁迅先生的伟大。所以,对于鲁迅先生,我走得越近,越觉得自己应该仰视他。
(任海燕 湖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41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