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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港文学交流研讨会发言专辑

2016-05-14

广州文艺 2016年7期
关键词:文学期刊广州香港

编者按:2015年12月7日上午,由广州市文联指导,广州市文艺报刊社和《香港文学》杂志社联合举办的“穗港文学交流研讨会”在广州举行。此次座谈是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粤港两地文学频密交流,暌违30年之后的再次隆重聚首,来自广州、香港、北京等地的十多位作家、评论家就广州本土文学现状、香港城市文学氛围与经验、文学期刊发展趋势等话题进行了深入交流。现摘录专家发言如下,以飨读者。

李鹏程(广州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新媒体的兴起,纯文学期刊生存困难已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纯文学是文学期刊赖以生存的一个理由,文学期刊的生存危机也是纯文学门庭冷落的体现之一。纯文学的生存空间向来就不是很大,先天注定它本身就不像通俗文学或大众文学一样受到广泛的关注。纯文学所担当的角色应该是站在比较高的位置,站在没有很多人关注的角度来客观冷静看待我们身边发生的一切。大陆上世纪80年代文学期刊的灿烂辉煌,是当时特定的历史原因和社会背景形成的。当时的纯文学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大众文学的文化身份,有限的几本纯文学期刊也充当了传播通俗文学的角色。现在大陆有多份文学期刊,每个省每个市都有好几份,在现代社会比较浮躁的环境里,作家有其他方面的诱惑,读者群也被其他一些刊物所剥夺,这是客观现实。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在新媒体的时代,文学期刊如果没有敏锐的眼光和准确的自身定位,将无所适从。香港和广州都是国际大都市,都有包容百家的胸怀,又有创新的活力,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找到一个破解之道。香港文学在中国文学大家庭中,亮点突出,成绩耀眼,很多作品在内地和华人世界中影响广泛,是中国文学中视角比较独特、活力充沛的一颗耀眼明星,也是广州文学界学习的榜样。港穗两地一定能以高度的责任感、使命感,坚守纯文学阵地,把握时代发展脉搏,不断注入新的生命力、新的功能,不断为纯文学拓展内涵,迎接新的时代,共同谱写穗港文学事业的崭新篇章。

陶 然:(《香港文学》主编、著名作家):香港和广州一直都有文学方面的交流,但并不密切。香港的情况和大陆不同,我们希望交流面越广越好,也不要局限在少数作家身上。香港很多作者都是业余的,很难抽出时间。参加这个团的基本都是中国作协会员,香港有很多非中国作协会员但很出色的作家,他们也不一定有加入中国作协的意愿,但他们在某些方面能够代表香港文学比较优秀的成绩,这次没有包括进来,非常遗憾。通过交流等方式,不断扩大范围,代表性会更加充分,香港和广州文学界应该更密切和充分的交流。香港广州虽然很近,语言也几乎相同,但有的方面还是不太一样的。文学生存的环境方面,内地情况比香港好得多,香港基本是没有职业作家的,以前还有专栏作家以写作为职业,现在可以说是没有了。作家们都是依靠兴趣维持着写作和评论,香港的文学状况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坏,喜欢文学的人依旧喜欢文学,这种坚持并不容易。他们不是纯粹为着稿费写作,他们只是喜欢写作,这种兴趣大多也不因客观情况而减弱。他们的优势在于写作环境的容忍度比较高。希望彼此能够了解双方的环境,取长补短,为文学事业做出一点努力。

蒋述卓(广东省作协、评协主席,暨南大学原党委书记、副校长):鲍十主编开了一个好头,把穗港之间的文学交流进一步深入下去,对穗港、广东省和香港作家之间交流起了非常好的作用。两地在文联之间、作协之间的交流还是比较少,趁此次会议开了个好头,应该把交流坚持下去。广东省纯本土作家的创作比较弱势,广东省比较有名的中青年作家基本上都是外地移民,本土基本很难找到非常出色的作家。我有个观点,只要在广东工作的,不管他是本省作家还是外省作家,都是广东作家。过于明确的区分反而不利于作家的发展。每个作家写自己儿时家乡的记忆还是比较多的,这是作家创作的源泉,是抹杀不了的。香港作家有很重要的特点,先锋尤其是后现代创作是走在我们前面的,最早的像李碧华、刘以鬯,后现代创作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有了。香港作家的创作经验值得我们探讨,对文学的坚持与热情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办刊物也是很重要的,《香港文学》能够那么多年坚持纯文学的理念,发现培养人才,发出香港声音,对香港文化是起了重要作用的。《广州文艺》与《作品》能坚持下来也是不容易的。杂志和文学的关系,尤其是人才培养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五四”以来文学杂志培养了多少人才!一个杂志办得好确实能发现人才、培养人才,而且还可以被写进文学史,在杂志发表的重要作品在文学史上是能被写上一笔的。现在博士硕士在论文选题时也开始关注杂志发表作品和文学史之间的关系。办好一份杂志,肩上责任重大。尽管网络新媒体冲击很大,我认为至少20年内纸质媒体还不会完全退出,纸质书籍和重要杂志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看的。西方社会发展很快,但是你在飞机、火车与餐馆里,看到有人还会捧着纸质书阅读,似乎中国抛弃传统更快,好像新媒体不迎头赶上就会落伍似的。其实传统不会一时就消失。网络文学发展非常快,但好的作品还要同时出版,除了电影改编以外,还要把小说以纸质的形式出版,比如《琅琊榜》,最终要通过文学的认可,借助杂志和书籍确立它的地位。我们要确立这么一个理念,不要说纯文化和杂文学是绝对对立的。文学观念也在改,我们唯一要坚持的是门槛和品位。网络文学门槛是较低的,而杂志相对比较高。当然网络文学也在改变,在提高门槛,从量向质的方面转变。办杂志门槛还是要坚持的,没有一定文学性,作品不能刊登。杂志的品位也要坚持,还要有自己的个性。

王干(《小说选刊》副主编、著名评论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广州和香港之间关系是胳膊连着大腿,历史上有省港大罢工,足球上有“省港杯”,文学上却没有这样的交流方式。文学是需要交流的,通过交流,文学才能传播,才能沟通。香港和广州两个国际化大都市同样面临着文学、文学期刊的问题,可能广州的明天就是香港的今天,香港的明天就是广州的今天。南京城市的文化就像明清小说;北京就像电视剧的片场;香港就是一首散文诗,散文诗的特点是精灵剔透没有纵深感;广州用一种文学体裁概括就是宋词、长短句,她不是律诗,有现代有古代,节奏长长短短,有深厚的文化内涵。长短句和散文诗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新的可能性,迸射出很多火花。香港文学确实非常不容易,我们这边的百花齐放是有党和政府的改革春风滋润,香港文学基本是在惊涛骇浪、悬崖峭壁上坚持下来。我们很多人搞文学是找出路,香港搞文学是求道,同样是道和路,但境界不一样。他们的存在让香港不再是文学的沙漠。文学期刊就像晚期癌症的病人,但文学期刊居然没有死,受上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感觉快要失业,现在居然还活下来,有时还可以吃上肉汤。文学期刊的波动曲线,受网络冲击最厉害是1993年到1998年之间,2000年到2003年以后冲击已经很小。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们还能萎缩到哪里去呢?图书还是继续出版,期刊还是继续发行。说到底,当我们需要精神、需要信仰、需要灵魂时,我们常常借助文学、把精神或宗教的情怀加以寄托和释放。所以,我对文学、对文学期刊的前景一点不悲观,也许过10年或20年读《广州文艺》,别人会说这个人是有钱人是贵族。

蔡益怀:(《香港作家》主编、著名作家、评论家):讲讲香港文学的“在地抒情”传统。近年,本土话题是香港社会非常热点的问题,在香港文学界也是非常热点的问题。本土没有错,但是在香港现时社会语境下的“本土”,已经带有一种意识形态色彩,变成了一种分歧对立的姿态,跟国族对立起来了,是排他的。一些人把非本土的视为外来者,凡是非本土的就要排斥抵制。香港曾有人在一个研讨会上提出要拒绝中国文学的收编,他们不是把香港文学当作中国文学的一个部分,已经带上意识形态的对立色彩,存在一种唯我独尊的姿态。现在,“本土”似乎变成了一种政治论述,在这样的语境下谈论本土,很容易堕入他们的话语逻辑里面去。鉴于本土论述已出现变调,我认为可以换一种方式来思考香港文学。当代著名的人文地理学家段义孚曾提出“恋地情结”﹙Topophilia:love of place,又译为“在地关爱”﹚的学说,来说明人对于环境的一种天然的依恋感。在段义孚看来,人和环境本来就有一种天然的情感,一方面是爱一方面是怕。当我们不了解一个地方时,我们是畏惧是怕,当我们长期居住在一个地方我们对它又不免产生爱恋的感情。两种情感就形成了我们对一个地方的感情状态,反映在文学上就有一个在地抒情的东西出来,对地方的记忆、对地方的想象、对地方的认同这么一种状态。以此理论来考察香港文学,我们就会发现,香港一直都有在地抒情、在地书写的传统,而不是一批人说的本土文学始于上世纪60、70年代,这种传统很早很早就开始了。不只香港文学,任何一个地方作家的创作事实上都建立在对其土地的一个思考基础上,这是生于斯长于斯爱于斯的书写。经过考证发掘,香港新文学的年代已经上推到上世纪20、30年代了,30年代出现的新诗就很注重对香港本地人文历史的书写。本土的说法要重新看待,不是后来才有的,作家永远是建立在对地方的感情上去书写。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就是一个作家的应许之地,就是他创作的根源所在。事实上,李育中、鸥外鸥、侣伦、黄谷柳、舒巷城、西西、也斯、李碧华、董启章等一大批人,都是把他们的笔触放在香港这个城市的表达上面。上世纪50年代以舒巷城为代表,70年代以也斯、西西等为典范,李碧华的《胭脂扣》也是标志性作品,写出了1997年前香港人的怀旧情结,引起了创作上的怀旧风潮。《香港三部曲》《地图集》《塘西三代名花》等,纷纷以港人的本土意识去追缅过去,书写历史,重现香港的历史画卷,重绘历史的“地图”。可以说,香港文学中这种对故土的爱,对家园的追寻、反思和认同的意识,是一脉相承的,一直延续了下来。在地抒情,从香港的生活出发,用香港人的眼光去审视香港人的世相,用香港的话语书写香港的社会人生,这个传统在香港一直存在,一直延续,而且还会继续延续下去。

谢有顺(广东省作协副主席、中山大学教授、著名评论家):期刊是研究一个地方文学生态的平台,期刊研究在高校一直是一个热点。有一些影响力不大的期刊都有多本的博士硕士论文在研究了,对还原当时文学的生态非常有价值。现代文学本身的时间很短,已经被过度挖掘,现在比较有亮点的还是期刊和文学媒介的研究,确实看出了一些问题。要研究某个时段某个地区的文学生态,期刊要比出版可靠得多,尤其在今天的商业社会,出版几乎没有门槛的情况下,刊物还是守住了纯粹的文学品质。期刊反映出文学阅读的变化,受众趣味市场也能够通过期刊反映出来。刊物的断崖式下跌恰恰是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后期,那个时代文学期刊发行量基数非常庞大,跌掉一半没有感觉。上世纪到90年代,基数已经很小,再跌掉一半就很恐怖。那时各大主要期刊都在显著位置刊载先锋文学,求新求变,虽然为中国文学补上了重要的课程,无形之中也失去了很多读者。现在大多数期刊坚守传统文学写作的分类,有些期刊开始有些变革。有的把散文、论文放在前面。有的刊物甚至改变自己,《收获》《人民文学》也发郭敬明,事实看来不太成功。郭敬明《最小说》以书代刊,笛安《文艺风赏》发行量非常恐怖。传统文学期刊试图去迎合当下也不太成功。中国当下如果说有文坛的话,已经有好几个文坛了,官方文坛、民间文坛、网络作家的文坛,三者完全可以是不交流开处于各自封闭的领域。“红袖添香”网站的主编,2013年发出去的稿费是1千多万。《人民文学》从1949年创刊到现在也没发出过1千万的稿费。不是传统文学被瓜分出一块,而是文学网站重新开辟了市场。盛大的老总说我们有250万个作者。唐家三少说写了2000多万字,才20多岁,所有传统作家没有一个超过2000万字的。网络上打赏制度,有些读者因为一段话给了一个作家45万元,网站和作者“四六”或“五五”分成,打赏的钱超过大多数传统作家的稿费和版税。文学生态完全变了。不要因为有了这样的变化,就去跟上形势,改变思想,迎合他们,做我们还没有理解的事情,最好还是回到自己所信守的文学信念。如果期刊死亡了,我们在做我们没有能够理解的事情,试图越界去做我们未必理解的事情,完全被现在的这种趋势冲乱了阵脚,可能两边都不讨好。坚持办好一个刊物,则可见证一个时代文学的趣味与变化。

周洁茹(香港作家):我住在香港已经是第七年了。当然我第一次去香港的时候并不知道我会一直住在那里,而且要住这么久,我也许回加州,也许回常州。是的我是江苏常州人,一直到二十四岁,我都没有离开过家乡,然后一离开家乡,就是十五年。十五年,真的有点回不去了。

所以要我来讲一下写作的想法,可能就是那些创作环境,民族记忆什么的。可是这十几年,我完全没有环境,连语言环境都没有,还有什么创作环境,只好讲民族记忆。

我喜欢顾彬说的,作家写作的时候,他们应该超越他们民族的观点。我喜欢顾彬是因为我曾经很纠结我的小说的故事性,并且相信这是我比较弱的一个部分。所以顾彬出来讲我最讨厌某些人给我讲什么破故事,我不想看,无聊死了。我高兴死了。

尽管这也是我从事写作以来一直在做的,思考问题,思考一个人的灵魂,思考一句话。可是这一切发生在二十年之前,你就被归到私小说里去了。

批评家说的话当然不完全是他们理解的你,批评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理解他们自己。这是一个批评家对我说的话, 他希望我不要太在意他的批评,我当然是在意他的,但是确实不太在意他的批评了。我终于快要四十岁,遇到事情不可以再迷惑。我们不都是在写民族记忆的作品吗?即使我们去到了祖国之外的地方,移民或是流浪,我更愿意当我的十五年自我放逐是流浪而不是移民,我更愿意被称作流浪作家而不是移民作家,我只是想想的,想想不要钱。

马建在写石黑一雄的文章里说,作家在异国写作,必然与家乡走得更近,记忆会把细微的情节呈现扩展,恰恰是住在原地被跟着变化的作家不经意失去的。

他强调石黑一雄个人的民族性格,记忆式写作,孤独感,又把他归入居住作家而不是移民作家。居住作家的小说不在意国家意识,没有语言和政治困境,这一点我也是理解不到的,也许是因为我肯定会被归入移民作家,而且是香港的大陆新移民作家,我已经在尽量地避免这一点了,被归入任何一个区域,尽管我写了一批以香港地名命名的小说,我的朋友王苏辛跟我说的,这是一个源头的问题,记忆和状态先行,太深刻了,就不自觉转换成地名,就像符号一样,也许应该忘却,直接就面对处境,毕竟你的小说都是处境,不过也没啥,就怕被归到某种地域小说里。我的另一个朋友马兵说的,她游牧者的精神属性同香港这座城市是相洽的,香港地名命名的小说,清晰地标识出她对空间的敏感和对空间所表征的政治文化身份的多重指涉意义的敏感。我想的是,居住作家或是移民作家,作家的离散、焦虑和创伤意识,当然是在离开祖国的同时就产生了的。至少我是这样的。

我肯定也走过这么一条路,希望成为一个国际作家,然后刻意地去社会化,现在看起来,是我个人的悲剧,离开祖国绝对不是一场悲剧,真正的悲伤是违背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期望,独立写作,内心自由。

上个星期因为翻译自己的小说,跟一位老师谈到了写作意图这个话题,而且老师也真的理解不到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他们”,他要求我给出清晰的关于“他们”的解释。是的,居住作家或者移民作家很多时候还要考虑那些用中文写作自己翻译成英文,用英文写作自己翻译成中文,用中文写作别人翻译成英文,用英文写作别人翻译成中文的问题,这些翻来翻去的问题中间,我认为自己翻译自己的英文小说为中文是最为难的,当然什么都是难的,每个写作者都很艰难。我曾经以为所有接受过写作训练的人都会提出手段和意图这个问题,还有所有确切的、精准的、清楚明白的表述,我就又想到了《芒果街上的小屋》,我跟所有的人提到这本书肯定不是因为它是一本最棒的书,它只是我在美国读的第一本也是唯一的一本书,可是我告诉所有的人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美的英语,这位童年时就居住在美国的墨西哥女作家,我太喜欢她的语言速度了。我说我没有读过著名的《米格尔街》,腔调肯定是阴郁的,《芒果街上的小屋》用了最欢乐的样子写最悲痛的事情,这一点太墨西哥了,他们庆祝死亡,用繁花装饰骷髅,不属于任何“他们”的艺术的方式。我也不需要她来给我一个有指向的“他们”的解释,它在十五年前就能够吸引到我,肯定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也是一个真正叙述“他们”民族记忆的作品。

还是回到顾彬,我喜欢他当然主要是因为他长得帅,还有他说来说去的那些话,作家应该思考生活是什么?生命是什么?偶然是什么?但是我们不需要人再给我们讲什么故事,因为每天的生活,生命给我们讲的故事足够了。

江冰(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院长、文学评论家):广州这块土地和内地有很大不同,而广州和香港之间还有深圳这样的过渡。深圳和广州尤其不同,深圳是一个完全的移民城市,跟香港又非常密切,我们是通过深圳来认识香港的。香港人的身上有我们内地甚至是大陆人身上不同的一些东西,1997年前有句话“中国的地、英国的天、香港的心”,看眼神就知道谁是香港人谁是大陆人,谁是城里人谁是乡下人,这种眼神代表了一种文明。广州这块土地和深圳不一样,和中原也不一样。广州是“离中原很远,离大海很近”,有学者就认为广东这块地方拥有海洋性格。广州和香港有很多亲缘之处,但香港恰恰又长期是英国的殖民地,这种比照和衬托在广东本土有深刻的显现。所谓“文化北伐”,是香港的文化由广东这样一个跳板,向内地侵袭。通过历史可以知道,广东人很早就是“天高皇帝远,海阔疍家强”,即使在“片帆不得入海”的海禁时代,广州人都有海上贸易的意识,这些都塑造了广州人的性格。无论世界如何发展,风云如何变化,一方水土一方百姓。广东近三十年的变化,不应该在文学史上留下空白。可惜的是广东人不太注重文化传播,不太注重文学创作。但广东人一定是有他们的传统。每当中华文化比较失落低潮的时刻,我们就可以看到广东人的执着,广州人的底色。广东人平时看上去相当温顺,但你动了他的粤语的时候,反应相当激烈。看上去很随和很恬淡的背后,其实有一份很执着很顽固的东西。粤语所代表的一种生活态度、处事方式,是内地文学所不能覆盖的,在这一点上我特别注重融入本土方言进行创作的作家。广东用方言写小说的作家现在其实是非常衰弱的,香港作家在这些方面给我们留下了一些经验:第一,国际都市化的城市经验,香港有过的转型。当然,像莫言、贾平凹他们可以一直停留在乡村,但我们希望新的年轻作家能够面向城市。第二,充分商业化以后的纯文学,如何坚持?第三,现代生命个体如何在快速碎片化信息浪潮中保有存在感。这也是中国作家的一种使命,评论家也应该有所探讨。

温远辉(羊城晚报报业集团副总经理、诗歌评论家):研讨会有三个意义。第一,通过香港文学的生存环境来反思广州文学的生存环境。人们现在总是有一种焦虑的状态,信息大潮压迫以后,文学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当我们有这种担心时,不妨看看香港,香港的经济冲击更大,文学和作家的生存给我们很大的启示。第二,这几年受网络冲击,报刊的发行量急剧下降,尤其广告是断崖式下滑,感觉快崩溃了,辞职大潮开始出现,一片恐慌。对比香港,香港的文学刊物和各种报纸并不比广州少,弹丸之地有那么多出版物,怎么生存的,值得我们思考。香港是我们的借鉴,就像广东是内地的借鉴。第三,香港这些年在推崇城市文学,最早进入城市化的地方都在推崇城市文学,像深圳,还有《广州文艺》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推崇都市文学。在理论上倡导,在实践上有了成果。我们的倡导够了吗?实践成果有多大呢?将来方向在哪呢?香港、深圳、广州都在倡导都市文学,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就是都是文明是现代文明进程发展的必然方向。文学要切合社会,符合社会主流,肯定要走这条道路的。在倡导都市文学的同时肯定要反映一个城市品格的问题。城市品格就是人类的追求方向和人类向往的目标,和文学的追求和向外目标其实是一样的。经常说香港是文学沙漠,广州是文学沙漠,这个论调已经听了很多年。说是沙漠的人,其实不理解香港和广州,香港和广州的文学品格就是都市文学品格,一个只有农耕思维的人是看不到都市文学的。一个只看到炊烟、草原、牛羊、马车的人,根本不理解高楼大厦这种生存环境和这种生存环境之下所产生的文学,完全是标准不同,眼光不同。都市文学是中国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社会已经从农业文明走向了工业文明、城市文明,文学必然要适应这种变化。网络文学的环境和模式跟传统文学完全不一样,说明文学出现了新大陆,新大陆不等于一定要代替旧大陆,排斥旧大陆,新大陆给了更多的人类生存环境和生存方式。还存在一个如何倡导的问题,就是一个启蒙的问题,现代文明意味着人的塑造、社会的改良、社会秩序的重新认识、公民意识的觉醒,都市文学都是大有可为的。

周蜜蜜(香港作家):在香港搞文学是一条非常曲折难走的道路,香港的纸质媒体越来越难卖,文学作品就更难卖,文学期刊主要靠政府的资助,但政府的资助主要就是一到两年,之后主要自己筹款,很不容易。很多名家写农村题材很好,写都市题材总是觉得很有距离,跟国际上都市小说发展有比较大的差距。现在大陆的经济发展比较快,我们到很多城市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模式,很大的商场,很高的建筑,唯独文学还没有很深入展现都市的面貌。香港的都市文学创作本身也比较弱,很多本土作家都是从自己的家族开始写起,都市文学可以继续挖掘。省港两地都找到一些特别的素材,用特别的语言去创作,这是很可观的。

徐肖楠(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文学评论家):本土文学有不同的血缘传统,现代中国本土文学与西方本土文学的意思有很大的差异。西方的本土文学有根源和传统延续,没有什么中断;但现代中国本土文学有1910年代和1980年代两次西方文学冲击的打断和融入,此后源源不断地渗入外来影响。欧美主要国家的本土文学有血缘传统,而中国本土文学是混血儿,现在的所谓中国本土文学,无论是香港的还是内地的,都有外来参与的因素,这直接影响到文学的形式、语言、主题、意味等等方面。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不是有根源而自然延续的中国本土文学,而且文学教育也不是纯粹的中国本土文学教育。这样,就存在一个包容与思考、差异与融合的根本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一直存在。本土文学的包容与思考、差异与融合必然涉及文学的欲望与自由。中国现代本土文学在1910年代和1980年代的外来冲击下形成,这种特征首先是一种文学欲望的解放,而这种解放是无尽的,即是对现实和文学都有一种无限欲求,到现在就发生一种对当下中国本土文学根本性的不满,总是认为我们的文学不够好,不够自由,表现人的精神也不够。实际上,这种无尽欲望仍然来自本土文学缺乏自然生成的血缘传统,它导致了现在文学的诡异和极端。中国文学产生变革的1910年代和1980年代,恰是中国本土文学最坏的时刻。文学改变与社会改变有一个共同特点:当文学与社会彻底绝望时,因为无可奈何谁也不提意见,可一旦改革开始,人们就有了希望,有了更多欲求,并要一一满足。现在中国文学有了这么好的状况,仍然有人不满,有人认为这根本来源于体制的压制和对自由的限制。但时下不是我们的文学表现不够自由,而是我们的文学有很多恶劣的不好的东西,这是两回事。人们没有希望倒罢,一旦给予他希望,希望就变成欲望,欲求越来越多,常常是无理性的,无限扩张本土文学的自由想象。文学和社会一致,所有的人性或人道主义都与自由相关,而中国本土文学的核心也是自由。很多人要求自由,表达自由,但他们的作品是脱离现实的,这样的自由不可靠。在他们看来,文学的自由不受现实限制,而人的自由也不受限制,不论现实中的人还是作品中的人,都能任意满足,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五四新文学开始到现在,自由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文学的自由有谁清晰表达过?没有人能说清楚文学自由是什么,每个人都只是在说自己的想象,每个人的想象都依托于自己的权力和需要,谁的自由是真实可信的?谁也说服不了谁。本土文学含有本土文化意愿和本土文学形式,中国本土文学在可能考虑本土文学的表达时,一是文化意愿,二是文化记忆,三是文化生存感觉。与此相关,有什么纯正的中国本土文学的表达形式吗?可能已经没有了,但文学的意义不可能和表达形式完全脱离,于是现实的中国的本土文学,尤其是地域文学,有很多形式和内容的差异,地域文学必须与古典形式和现代生存结合起来,才能演变成新的本土文学形式,产生本土文学的形式、语言、主题、意味等等形成。并非只是乡土气息才构成本土文学,现代生存感觉与现代文学形式结合,仍然能够产生本土文学,香港和广州这样的现代大城市文学就是这样,广州和香港文学的表达中有家乡情结、家园情结,这样的本土文学的重要特征,就是与世界文学、与更广阔的文学人类性的连接。

黄国信(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的整个经济环境在变化,原来看作是边缘的,可能没有实用价值的,触及到人的心灵和生活价值的东西现在开始重新进入大家视野里。文学作为触及人内心的东西,发展不是问题。历史学史料拓展范围比较大,以往主要是从正史里面看材料,现在把所有的物质的、非物质的都看成是我们的史料。文学作品以前可能不太会被我们看作史料的,现在中国历史学界已经开始把文学作品当成我们的一个研究对象。我们把本土书写当成一种本土文化,是很好的切入手段,更重要的我们是把它当作一种文本。

王童(北京文学杂志社社长助理、评论家、作家):《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展的创办,很有影响力,是一个品牌。《香港文学》片段式的、都市化的感觉和广东很近似。香港与广东语境、文化、饮食几乎都是一脉相承的。现在大陆和港台有许多隔阂,社会缺乏沟通,政治缺乏沟通,人与人之间缺乏沟通,经常为旅游的事折腾起来。文学应该潜移默地化把双方的情感拉近,文学恰巧能起到这个作用。香港就像文化集散地,各种各样的书籍都有。人们总是说香港边缘化,香港有时候也是文化中心枢纽站。郭沫若等很多文化名人都是从香港进入大陆的,很多人也从大陆出去到香港,这不是长久的逗留,但是一个中转。香港应该有些人去写一些东西,让大陆人普遍知道他们在写些什么,在想什么,应该有潜在的沟通。

申霞艳(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评论家):最近参加几个会议都跟地域性相关,我发现全球化时代,大家重新开始关心具体的土地。当我们在微信、QQ上越来越便捷地与远方的朋友交流时,我们也越来越意识到撇开机器直接交流的可贵,珍视这种面对面的对话。我记得在微信上曾经流传过一篇文章《热爱广州的十大理由》,第一条就是广州离香港很近离北京很远,这是从穗港地域的边缘化来说的。

香港文化对我们这一代意义是非常重大的。套用一句烂熟的话,我们这一代是看着香港的影视剧、听着粤语歌曲长大的,一点都没夸张,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们刚刚能买起黑白电视机的时候,就围在小小的电视机边追看香港的武侠电视《霍元甲》《陈真》等等连续剧,那就是我们的嘉年华。我记得方方很有名的中篇《风景》中有一对双胞胎是做生意的,其中贩卖的文化衫上就印着这些功夫片里的形象,那时候还没有版权意识,市场能迅速地捕捉到大众的喜好。我们有一段时间很迷恋有个“香港女作家雪米莉”的系列作品,后来才发现连这个名字都是虚构的,作者是个从来没到过香港的男人团队。可见那时候我们对香港多么崇尚多么迷恋。金庸的武侠小说是我们这一代的启蒙读物,我记得我们去图书馆里借,一毛钱一天,尽可能多几个人看可以分摊成本。武侠影视中那些充满力量的身体是我们对民族、国家形象的重新想象,驱除“东亚病夫”的阴影。还有粤语的流行歌曲影响也非常大,湖南有些同学一句广州话都不会讲,但唱起那些歌时使用的粤语及其腔调都相当准确。香港在上世纪80年代对内地,尤其对我们“70后”这一代人有思想启蒙的重要意义。香港文化到今天依然对内地的年轻人有着一种示范的作用。我有时候回老家,发现穗港依然是内地向往的目标。

回到文学的地缘性,研究文学也好、一个人的写作也好,都要有一个坐标,要么是时间的坐标,要么是空间的坐标。时间坐标我们有个代际的说法,80后、70后之类;空间则跟我们每个人具体的生活的地方相关。刚刚蔡益怀老师谈到香港文学的重要特点就是“在地抒情”,很多人都在写故乡以此承载心灵的乡愁,但也有第二故乡之说,二十世纪文学中很多作家都写过哪里哪里是我的第二故乡,并在情感上认同这个第二故乡。现代性的最大特点就是流动,很多人都会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书写不同的地方。像广州五十六个民族都有,这也会重塑广州文学的面貌。香港就具有国际化的特点,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很多作家南下。改革开放之初,穗、港文学就开始交流,我记得《花城》杂志很早就开始有介绍港台文学的栏目。花城出版社出的两套大型文集《沈从文文集》《郁达夫文集》也是与香港三联书店一起合作出版的,三联负责海外发行。花城还是内地最早出版梁羽生武侠小说的出版社。因为毗邻香港,花城出版社、《花城》杂志能够有其他出版社所没有的地缘优势。

丹纳认为文学的三要素是种族、时代、环境。现实主义认为小说要刻画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人物描写和环境是分不开的,有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息息相关。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对文明的地域性特点进行论述;黑格尔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高山游牧文明、平原农业文明和海洋文明的概念。穗港同属海洋文明,具有大海的开阔性、包容性和探索精神,这一点穗港文化有一致性。由于历史原因,过去我们习惯将香港孤立来谈论。今天,随着两地越来越频繁的文化交流,放在更大的文化视野上讨论,我们发现穗港文化有着同根性、一致性,这种一致性随着交流的日益深入,会有越来越多的作家去书写、去创造、去表达,去重新发现。

李贺(南方日报文体中心副主任、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台港文学曾经风靡大陆,对大陆文学有一种启蒙的作用,就像香港电视剧和流行歌曲曾起到的作用。当时大陆刚刚改革开放,意识形态方面还有很多自我限制。港台文学对当时的文学青年有特别的吸引力。现在回头来看香港虽然在文学成就方面比不上台湾——台湾在中国传统文化积淀上面特别深厚,但香港有它的特点,比如香港几所大学在全世界排名都很靠前,并且作为一个金融中心,它的贸易和商业都很发达。香港文学并没有因为处于一个商业化的中心而把文学变成纯商业化的文学,反而因为他们的坚持和坚守,有时候比大陆这边更纯粹。

香港文学分几块,像金庸、古龙、梁羽生是很成功的商业写作,亦舒、梁凤仪也可以算作这一类写作;李碧华介于商业写作和纯文学之间;还有一些是纯文学的写作,比如钟晓阳、董桥、也斯、西西。

大陆也有这样的情况,网络写作如火如荼,阅读量和稿费根本不是传统作家能想象到的,但同时也制造着大量的垃圾。两条路,各有各的追求,纯文学的写作什么时候都会有自己的读者群。在电子化的时代,纸质的杂志和书会变成一种奢侈品,可能更显示出它的价值。

有时候文学期刊比图书更值得去阅读,因为现在出版商业化之后门槛变得很低,而有些文学杂志还坚守着严格挑选的门槛,是有选择的一种阅读,每本期刊都体现了编辑者的眼光。

都市文学是关于都市生活经验的描述。近十年来,都市生活的变化太剧烈了,特别是这几年新媒体带给我们的冲击,不同文学生态之间其实是很隔膜的。比如关于都市经验,由于社会发展,不同人群的关注点几乎也是隔膜的,“二次元”跟我们似乎生活在两种空间里,他们的话语系统有自己的文学表达。

谈到都市文学时,我们能不能跳出文学本身,先去看都市生活是怎样的。都市生活经验一定会带给都市文学一个新的改变。对于创作者来讲,他怎么来做这种表达,如何先贴地而行?不能要求贾平凹、莫言他们这一代的文学大家来写都市,贾平凹老师说过,虽然他在城市生活许多年,但他的根仍然在农村,他最熟悉的仍然是农村经验。整个中国的都市现代化进程,带来都市文学的变化,给城市文学创作带来一个潜在的深度挖掘的可能性空间。文学依然有着感动心灵、抚慰灵魂、关注人性、追寻精神的能动力,读者依然有阅读需求,而作家们如何写,如何在文学中超越日常,还是需要认真考虑的。

白岚 (信息时报副刊部主任,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广州本土文学的生存环境,过去总说纯文学被边缘化,这两年我们不用觉得那么悲哀,随着都市化快速发展,大众的精神需求和文化消费越来越强烈,对于精神生活的要求也十分丰富,文学有可能重新找到自己生存的空间。文学不会消亡,有其内在的文化驱动力,从文明发展进程来看也是如此。《收获》的微信公众号已经达到了八万粉丝,这种传播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传统期刊。民间读书会的发展,亚马逊、当当都要建实体书店,文学和其他文艺品种的融合,比如微电影等,文学内在的活力和生命力是不需要去担忧的。有潜在的市场就有生存空间。广州的文化生态有它自己独到的特点,很灵动、充满生命力,但也需要更深的沉淀和更有质量的表达。希望有更好的文化推手来推动文学的传播。近年来,文学期刊的主动改革、诗歌民间化的丰富活跃、文联作协对文学的强力扶持等等现象,都表明都市文学大有可为。

龙扬志(暨南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青年评论家):我主要谈谈《香港文学》这样一本杂志吧,陶然先生一直很谦逊,不太愿意跟别人说他所做的工作,但广州的朋友也许还不一定熟悉这样一份坚持了30年的纯文学期刊。2015年4月,香港艺术终身成就奖授予97岁高龄的刘以鬯先生,表彰他在文学创作和文学交流方面的成就。刘以鬯就是这份杂志的首创者和总主编,他曾经说,“香港的中国人,吸的是祖国母亲的奶,穿着是英国人的西装。西装可以脱掉,奶水却化成了骨肉。”从当年的刘以鬯先生到现在的陶然先生,他们都是以这样的情怀来做《香港文学》杂志的。在高度商业化的香港,一份文学杂志的坚持无关紧要,但我们相信健康的城市是一定需要文学的,一个没有人文素质的城市,经济再发达,终归还是贫瘠的城市。假如没有《香港文学》,不能说香港就是一片文学沙漠,但它的人文底色绝对要逊色不少。《香港文学》立足香港,也发表了大量海外的中文作家的作品,对在文学媒介极不健全的环境中的海外中文是极为重要的。尤其像马来西亚一些作家,都把《香港文学》当作发表作品的首选地。改版后的《香港文学》做了很多的专栏,看得出来这是编辑用心良苦的议程设置。2000年到2005年,《香港文学》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比如香港文学的专辑、有大陆、香港、台湾重要作家纪念专辑、区域华文文学专辑、文学奖专辑;重点纪念过许多过世的著名作家,也推介过许多在香港写作的中青年作家;做过不同的文体展览,所有这些对推动本土文学坐标的建立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香港文学之所以具有面向世界的情怀和理想,就是与这样一批文人分不开的。当然,香港始终存在一种寻找自身故事的焦虑,《香港文学》在这种文化趋势之中起到了独特的作用,发表了很多文学批评的论文,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作为《香港文学》的读者和研究者,我对包括陶然在内的纯文学守护者表示内心的敬意。

陈培浩(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新锐评论家):现在文学期刊的危机可能不是一个生存的危机,而是一个影响力的危机,是能见度、理想性的危机。一个刊物能基本存活,它的一个标志是月销量五万册,五万册以下自己没法活。现在绝大部分文学期刊月销量都在五万册以下。但危机大到一定程度反而不称其为危机了,因为文化资本、体制资本的介入反而解决了它的生存问题。现在的问题其实是怎样达到读者期望、以及扩大影响力和扩大能见度的问题。文学期刊分享着文学的危机也分享着纸媒的危机,面临着阅读的浅表化、审查的制度化等新旧压力。文学期刊内部境遇也不一样,一般而言,选刊、文摘类的刊物境遇比原创性的文学刊物要好得多。青春的大众的通俗的《知音》《故事会》比严肃的纯文学刊物好得多。严肃刊物中核心期刊又比一般刊物好得多。很多作者愿意把高质量的稿件给核心刊物,核心刊物也更容易获得国家出版基金的资助。在这种背景下,应该重提文学期刊的理想。事实上,当下文学期刊的文化位置越来越后撤,不再扮演一个先锋的、介入到社会热点话题的角色当中,转而在一个小众的位置上坚守文学传统的内在传承。这种文化位置的整体后撤事实是刊物对整个文化语境变迁做出的回应。文学期刊总是在规定性和可能性中寻找空间,后撤的文化位置同样可以有所作为。比如文学期刊也可以以自己敏锐的洞察力,介入到当代社会的文化建构当中,好的概念、好的设想也能够让文学期刊做出引领潮流的事情。前几年《人民文学》提倡的“非虚构”概念,对于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散文的景观产生重要影响。刊物也可以更多借助新媒体的传播平台,在不牺牲文学期刊的语言和品质的前提下,借助新媒体进行二次传播。文学期刊可以以一种两岸四地、甚至是国际视野来挖掘资源,反抗遮蔽。比如今天局限的穗港作家交流,它虽没有化为编刊上的举措,但如若以“双城记”等思路,在文学编辑上融入更多文化比较的思维,刊物也可以做得既好看又有深度。

李德南(广州文学艺术创作研究院青年学者、专业作家):我主要想谈谈广州青年作家的断层问题。深圳老一辈有邓一光、杨争光、李兰妮等等,广州有张梅、张欣、鲍十等等作家,落差并不大,但相比之下,青年一代的差距就很大。深圳目前在全国有一定影响的青年作家有数十个,广州是没有这么多的,断层非常严重。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一种差异?我觉得有几个方面,第一,广州是省会城市,有不少的写作者被吸纳到其他省级单位去了。第二,广州现有的文学环境不大适合青年作家的生长。广州的文学资源并不少,拥有《广州文艺》《花城》《作品》这样的知名刊物,但对于刚刚起步的文学青年来讲,要想在这样的刊物上发表作品是非常困难的。广州的民刊数量又有限,对文学青年来说,可供利用的资源比较少。而像深圳,已经形成了比较完善的培养青年作家的机制。我前段时间看到一个数据,说到深圳的民刊有400多种。这里面有的刊物的定位是面向全国、走高端路线的,当然也重视扶持本土青年作家,还有很多是以刊发本土作家作品为主的,比如一些区或街道办的刊物。这些民刊,不管是何种定位,其实都为深圳的作家提供了成长的空间。深圳有一些区也建立了发表方面的奖励制度,或者是给予作家们出版方面的扶持,或是与中国作协合作,定期办青年作家作品的研讨会。这些扶持方式叠加在一起,可以使得很多的文学青年能够有一个较好的成长空间,实现从文学青年向青年作家的转变。要想改变广州青年作家的断层问题,这些举措其实也可以借鉴。

鲍十(广州市文艺报刊社社长兼总编辑、作家):《广州文艺》1972年创刊。最早的刊名叫《工农兵文艺》,有非常强烈的时代色彩,转过年改成了《广州文艺》,直到现在。中间有过动议改一下刊名,叫《广州文学》或《南方华语文学》或《南方写作》,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改。将来也许会改,现在还难说。保留这个牌子本身也带来一些问题,因为“文艺”是一个相对广泛的概念,但《广州文艺》实际上是一本纯文学杂志。《广州文艺》有过辉煌,是在粉碎“四人帮”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通常把那个时期叫做中国的文艺复兴。当时《广州文艺》曾经月发行30多万份。上世纪90年代初,文学期刊出现了下滑,受到了时尚、汽车、化妆品类杂志的冲击,订阅量也被分流了。最近几年情况更差,又受到了新的冲击,电视、网络、自媒体等,发行量断崖式下跌,现在可能10%的市场份额都占不上。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坚持着,因为觉得有意义,有意义就要继续坚持。我个人判断这个趋势不可逆转,自媒体网络阅读、网络文学会越来越大,纸媒会越来越小,不仅仅是文学刊物。对于文学刊物存在的理由,我有几点认识。第一,可以保留一些高质量的作品,用纸媒的方式固定下来,期望可以久一点传下去。第二,相对来说,文学期刊发表的东西可能还是好一点。首先,期刊上的作品会对作品的文体和形式做一些探索,比如那些先锋性的作品,这是对文学的贡献;而网络文学这种探索就很少,他们更多考虑的是阅读的快感,有点儿像章回小说,跑情节,相对粗糙。文学形式的变化其实蕴含着思想的变化。评论家谢有顺有一本书,书名叫《先锋即自由》,他的概括非常有高度。第三是文以载道。真正认真写作的人他肯定要载一个道,不管这个道是什么,这种“载道”可能是只有在纯粹的文学作品里才有的。第四,对中华语言的贡献,纯文学作品对语言的要求可能更高,对语言的美感可能更讲究,对语言的贡献也可能更大。举个简单的例子,网络文学一般每天要写一万字或者一万五千字,可能不会在语言上做雕琢。基于以上几点,纯文学,包括刊载纯文学作品的文学期刊,就有意义存在下去,也有必要存在下去。

责任编辑 高 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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