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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合体式品读言语移情入境体察

2016-05-14朱明坤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6年7期
关键词:不幸者香油钱钟书

杨绛的散文《老王》位于沪教版语文教材高一第二学期第一单元,该单元以“平民生活”为核心内容,目的在于引导学生体会不同时代普通民众的生活和命运,感受平凡人物的内心世界;在领略作品语言魅力的同时,感受作家的平民意识和情怀。《老王》是一篇写人散文,叙写了老王与作者一家在患难中互帮互助所建立的真情,言语看起来平平淡淡,无阴无晴,然而平淡不是平乏,阴晴隐于其中,字里行间处处渗透着感情,表达出作者对不幸者的悲悯,以及对自己未能真正理解老王的自责和忏悔。

一、初读阶段:贴合文本体式

《老王》是写人散文,教学时就应贴合写人散文的文本体式,而不是以小说的文本体式来教学。从写人散文的文体特点出发,以文本题目导入,初读文本,整体把握,给老王建立个人小档案,同时围绕“老王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一主问题给老王写评语。结合文本,依托于老王和作者家的交往:老王为作者家“三送”,学生很快理清“三送”即送冰、送人、送香油和鸡蛋。师生就此展开各种对话。

先看“送冰”。老王给作者家送冰因是“带送”之故而车费减半,有学生捕捉到细节“他送的冰比他前任送的大一倍,冰价相等。”可见老王不贪图小便宜,不投机取巧,但有一处学生易忽略需要提醒:“他从没看透我们是好欺负的主顾,他大概压根儿没想到这点。”在老王的价值观里,没有欺诈,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不仁义,他的道德纯粹到纤尘未染,忠厚老实善良是老王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品质,老王可谓“灵魂高贵者”。正如杨绛《走在人生边上》所说“贫贱的人,道德品质绝不输富贵的人。”

再看“送人”。热心地送患腿疾的钱先生上医院而不肯取应得的报酬,联系第六段段首提及的“文化大革命”,我简单介绍这一背景,“文革”是黑白混淆、是非颠倒的狂乱十年,知识分子被打翻在地,被关牛棚,被批斗,接受劳动改造,尊严被肆意践踏,可谓斯文扫地。然后在无疑处生疑,捕捉教学生长点:我强调在这样的社会风气里,老王送钱钟书上医院不肯拿钱,还说:“我送钱先生看病,不要钱。”思维敏捷的学生即刻悟出老王对钱钟书的“钱先生”这一称呼中流露的是他对知识分子的敬重,对知识分子生存状况的了解,后拿了钱又怕作者家也缺钱而心生不安,此处细节的捕捉又加深了学生对老王那种不考虑个人处境而真正关心他人的讲仁义重感情的品质的认识。

最后看“送香油和鸡蛋”。老王是在什么情况下送香油和鸡蛋?学生初读感知老王是在去世前不久,在身体虚弱到极点的情况下(“直僵僵”、“面色死灰”“两只眼上都结着一层翳”“像是棺材里倒出来的”“像我想象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给作者家送香油和鸡蛋,目的何在?在那个物资匮乏的特定年代,老王送来稀有珍贵的香油和鸡蛋是为了报答作者一家对他的关心,绝大多数学生持这个层面的理解。仅仅是为了报答吗?山重水复疑无路,在学生疑惑不解之际,我补充介绍“辞路”(诀别的隐语)。柳暗花明又一村,学生恍然大悟,作者一家在老王心目中的分量何其重,孤苦无依的老王早已把作者一家视为自己的至友亲人,所以在生命垂危之际,“回民”老王向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辞路”,可见活命艰难大限将至的老王多么地重感情。

综上“三送”,学生初识老王,老王是一个虽然贫困孤苦不幸但始终保持着善良、忠厚、纯朴的本性而又讲仁义重感情的平民。

二、细读阶段:品言语显个性

学生完成对老王的印象初识之后,我给出另一个主问题:“看看除了‘老王这一称呼,文本中还有没有其他词语是用来称呼老王的?”有同学很快发现文本的文眼句:“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显然,这里的“不幸者”是作者对老王的另一个称呼。在学生发现这一称呼的欣喜之中,我顺势追问:“除了老王个人小档案里提到的那些不幸,老王的不幸还体现在文本中的哪些地方?”围绕这一主问题,确定新的教学生长点。

有学生抓住文本第二段的关键词句:“北京解放后,蹬三轮的都组织起来,那时候他‘脑袋慢,‘没绕过来,‘晚了一步,就‘进不去了。”老实巴交的老王失群落伍地成为单干户,被排挤于组织之外,赖以活命的只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生活上无保障,可以说老王是游离于组织之外的边缘人,这是本该给予个体温暖的“组织”无形之中带给老王的不幸。我适时小结:这种不幸不仅是物质生活层面的,而且是精神生活层面的,它给老王带来的是被排挤被抛弃的失落感。

有学生抓住文本第三段的最后一句:“反正同是不幸,而后者该是更深的不幸。”既然说“后者”,那前者是什么呢?根据上下文语境,前者应该是指“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是‘田螺眼,瞎的”这一生理缺陷的不幸。相对而言,“后者”就应该是老王的恶病以及人们对老王得了恶病的不幸所持的态度——“这老光棍大约年轻时候不老实,害了什么恶病,瞎掉一只眼。”细品言语,字里乾坤,别有洞天,“这”字充满鄙夷,“老光棍”语含讥讽,“大约年轻时候不老实”对老王生恶病的原因恶语相加无端猜疑,“瞎掉”附着一“掉”字,人们幸灾乐祸的心理跃然纸上,在这种恶意中伤的嘲笑里隐隐折射出人情的冷漠和社会的凉薄。除此,有学生还关注到第三段中“乘客不愿坐他的车,怕他看不清,撞了什么。”面对身体有生理缺陷的老王,乘客没对他表示怜悯,更没有对他有实质性的照顾生意的帮助。另外,还有学生注意到第十七段至第二十一段,作者从老王同院老李的口中得知老王病逝,“早埋了”,即使是老王身边的邻居似乎也冷漠如同看客,老王的生死好似卑微到尘埃里的草芥,生前默默无闻,死时悄无声息。汇总学生对此层面的发现,我适时小结:这些是冷漠的人情和凉薄的社会带给老王的不幸。

“道而弗牵”,“开而弗达”,引导学生思考,指导学生学习。以上两个层面的不幸,学生通过细读文本在我的引导下基本把握。老王的不幸是否就这两层?老王的不幸在文中还有没有其他体现?探究走入深水区,有学生抓住文本第八段至第十六段的关键词句,老王拖着病弱的僵直的身体给作者家送香油和鸡蛋,作者谢了他的香油和鸡蛋,转身进屋给老王拿钱。老王赶忙制止作者说:“我不是要钱”,相较于第六段老王送钱钟书去医院不肯拿钱时说“我不要钱”,此处多着一“是”字,“我不是要钱”,言外之意是“我要的不是钱,而是什么呢?”在主问题的分叉处,又捕捉到新的教学生长点。思维有深度的学生立即悟出面对打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形像僵尸的老王,作者“害怕得糊涂了”,老王内心渺茫的期待——获得属于至友亲人的温暖和亲情,却被作者用以礼待之的方式冷冰冰地拒之千里之外。我适时小结:老王心中这份对温暖亲情的需要是多么强烈,这份亲情需要的阻隔成为老王心中永久的缺憾,也是老王心中至死不忘的伤痛,更是老王诸多不幸中的更大的不幸。

三、总结升华阶段:移此情入彼境

散文是个性化的自述行为,自述行为即散文的体式特征。面对身边这样一位不幸的底层劳动者。“作者一家是怎样对待老王的?”这一问题的抛出是为了下一个主问题做铺垫。学生很快理清:照顾老王的生意,坐他车;老王再客气,也付给他应得的报酬;老王送来香油鸡蛋,不能让他白送,也给了钱;关心老王的生计,三轮车改装后,生意不好做,关切询问他是否能维持生活;作者的女儿也如作者一样善良,送老王大瓶鱼肝油,治好他的夜盲症。在此问题的梳理中,学生达成共识:作者对老王充满同情和关切,并且总是平等相待,虽是高级知识分子,却具有平民意识。铺垫至此,顺势抛出本阶段的主问题:“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幸运的人”是指谁?学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是作者,我趁势追问:“作者幸运吗?作者对老王也算帮了不少力所能及的忙,为什么还有愧怍?”

因为有前两个阶段主问题的解读蓄势,学生的思维基本可以贯通起来,有学生抓住第六段段首“文化大革命”这一重要背景。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作者一家在“文革”期间也在劫难逃。有学生关注到第六段“默存不知怎么的一条腿走不得路了”这句耐人寻味的话,说这其实就是对“文革”的折射,此处曲笔含蓄地写出了作者丈夫钱钟书在“文革”期间的遭遇。为了让学生直观感受“文革”,此时我补充相关资料:

资料一:

干校的默存又黑又瘦,简直换了个样儿,奇怪的是我还一见就认识。

我们干校有一位心直口快的黄大夫。一次默存去看病,她看他在签名簿上写上钱钟书的名字,怒道:“胡说!你什么钱钟书!钱钟书我认识!”默存一口咬定自己是钱钟书。黄大夫说:“我认识钱钟书的爱人。”默存经得起考验,报出了他爱人的名字。黄大夫还待信不信,不过默存是否冒牌也没有关系,就不再争辩。事后我向黄大夫提起这事,她不禁大笑说:“怎么的,全不像了。” ——杨绛《干校六记》

资料二:

1966年,“文革”爆发,钱钟书、杨绛均被“揪出”,被认为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反动学术权威”,打入“牛鬼蛇神”阵营,杨绛还被人剔了阴阳头,被安排扫厕所。

1969年11月,钱钟书作为“先遣队”去河南的“五七干校”接受劳动锻炼;

1970年7月,杨绛也去了干校。

1970年6月,钱钟书夫妇的女婿王德一因“五一六”案被迫含冤自杀。

1972年3月,钱钟书一家由干校回家,遭到了住在他们家的“革命男女”的毒打、迫害,三人被迫离家逃走,在外过了三年的流浪生活。

细读文本,抓住矛盾处,捕捉新的教学生长点。第一段“我常坐老王的三轮”、第六段“我自己不敢乘三轮,挤公共汽车到医院门口等待”前后矛盾,为何不敢坐三轮了呢?“文革”期间,知识分子被批斗被迫害,作者如果坐老王的三轮就会被人认为是“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又会贻批斗者口实。作者谨小慎微地处理这层微妙的关系,所以作者托老王送钱钟书上医院是“烦请”,着一“烦”字不同往常,发人深思。

学生在思维碰撞的基础上,达成对作者的认识:作者和老王一样,也身为不幸者。移情入境,思考主问题:“作者身为不幸者,待老王也不薄,为何还感到愧怍?”以此培育新的教学生长点。我进一步介绍“文革”,在那个特定年代,亲情有时也要在阶级界限的催逼下暗淡失色,多少亲人在划清界限中淡漠了亲情。在我的及时点拨下,思维敏捷的学生悟出:在“文革”期间,老王不因为作者夫妇的被批斗而与之划清界限,还愿意送钱钟书上医院,老王不怕被牵累,他心中应该是视作者一家为至友亲人,即使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此时,我的及时点拨与学生的延时理解有机交融。更有学生道出了自己的独到理解:老王大限将至拖着病弱的身子给作者家送香油和鸡蛋,作者竟因害怕得糊涂了而忘记请老王坐坐喝口茶水,在“文革”期间备受侮辱和践踏的作者伤痕累累,这种伤痕不仅是在身体上,更是在心灵的最深处。在身心千疮百孔的作者心里对外人不可能不设防,老王也许就是作者眼中熟悉的陌生人。老王的送香油和鸡蛋之于当时的作者来说也许不过是人情往来的一种答谢。但随着岁月的沉淀,作者渐渐明白自己不懂老王的真正心意,彼时真是知错了意会错了情,所以那般草率地打发走老王,貌似也以礼相待,但却冰冷了一颗渴盼亲情慰藉的厚实善良人的心。还有学生发现作者对老王死的耿耿于怀, 第十七段至第二十一段,“过了十多天,我碰见老王同院的老李。我问:‘老王怎么了?好些没有?”“呀,他什么时候……”“我也不懂,没多问。”此时在主问题的分叉处,捕捉新的教学生长点:“没多问,为什么没多问?”学生说是不好意思问,问心有愧啊,在那个黑白混淆、是非颠倒的特定年代,作者心里不得不对外人设防,所以作者不可能给老王更多的同情和关心,而外在呈现的是一种无奈的冷漠。在贴近生命体验的教学对话氛围中,我深情总结:同样身为不幸者,作者之所以“愧怍”是作者想替更多的人赎罪,这是一种知识分子的责任担当,这是作者对自我灵魂的解剖,更是替一个未曾充分反省和忏悔的时代进行良知的敲打,正如巴金《随想录》所写“我写作是为了战斗,为了忏悔,为了揭露,为了控诉……是为了那惊心动魄的十年中,我失落的对国家、对人民的责任。”

综上所述,教学《老王》,初读阶段贴合文本体式,整体把握老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初识老王;细读阶段品言语彰显文本个性,以作者对老王的另一称呼和老王的不幸为主问题深入言语肌理,熟识老王;总结升华阶段,移此情入彼境,由“读老王”过渡到“读作者”。言语品读贯穿教学三阶段,言语看似无阴无晴,但感情的阴晴隐于其中,通过品读与体察,文本的魅力由此变得鲜活。

附:教学三阶段的主问题

朱明坤,教师,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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