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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让一场昆曲卖出百万票房

2016-05-14谷好好

上海采风月刊 2016年8期
关键词:临川汤显祖昆曲

谷好好

1986年我从浙江温州考到上海戏剧学校,那时还是京昆艺术大家俞振飞亲自对我们招生,考入戏校也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

到上海戏校之前我和舞蹈家黄豆豆在一个舞蹈学校学跳舞,到上海戏校后考试时很出挑,模仿能力和腰腿功都很好,最终张洵澎老师抢到了我去唱杜丽娘。

但我后来才知道,闺门旦每天演的就是谈恋爱,一分钟一个意境,很慢。就像我们现在的太极、瑜珈,是一种慢生活。

20岁怎能经得起这样的安静。那个时候的上海很时尚,而我每天练功的节奏和我们的生活与整个上海的节奏反差极大。昆曲,困困吃吃,睡睡吃吃就是昆曲。如果你有失眠的习惯,买一盘昆曲的磁带,是很好的一个治失眠的招。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特别羡慕武旦组的同学,我想我怎么上课就一个水袖?刀马旦、武旦演员刀枪剑戟,每一天跟男孩子打打杀杀,让我想起我的名字:好好,分开来就是女子女子,我的个性很像男孩子,短发长裤是我的特色,一顶帽子,是我的个性使然。

学了6年的昆曲闺门旦之后,我造反了。老师说你是我重点培养的闺门旦,怎么可以叛变。我说闺门旦的节奏不像我的个性,性格决定命运。

戏曲的困境: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进入上海昆剧团之后,生活简单固定在睡觉、吃饭、练功、演戏之间。上海很时尚很漂亮,但是物价很贵,我唱戏的收入在上海是消费不起的,只能关在自己的世界里练功唱戏,舞台下也没有什么观众。

上世纪90年代上海开始改革开放,出国潮也兴起,很多人改行。京剧班招五十个人,可能最后只有三四个人留下唱京戏。

我的这个班五六十人,学8年、10年下来,很多人改行,剩下的人也整天问自己,是否还要坚守?是否还要继续唱戏?昆曲关我们什么事?一场戏可以断胳膊,断腿,满头大汗,给我们100块钱演出费都已经觉得很幸福。可是没有观众,没有人来欣赏。

有一次我们演《闹天宫》,天兵天将、电公雷母全上来,乐队、舞美、服装、后台也都准备好了,但是幕布打开,只有三五个观众,还有几个观众说只是因为天太热,为吹空调来的。

眼泪往肚子里流,唱刀马旦每天练功,耍刀耍枪,很苦,要保持体力,要忍受伤痛,经费也不够,看到这样的情景很想问自己到底在干嘛?好几次我拿着武旦刀扔掉,说不干了,想了想再把它捡回来,擦干净放好。也许就是情感灌注在里面,所以虽然很痛苦,但是未曾离开过。

工资养不起我们,我们白天在昆团上班,晚上去饭店端盘子,端着端着都会跑圆场,然后很阿Q说,我们边练功,边赚钱。

逆境中的思考: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走过90年代,我们发觉不能这样生存。我们这一代人跟老师们相差30年,这是一个断层,我们是中国当下非常重要的一代昆曲传承人。我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昆曲介绍给大家,让大家理解、喜欢。因为我们都是年轻人,所以我们想其他年轻人应该也喜欢昆曲。

于是我们想到了复旦大学、同济大学、外国语大学、华东师大等很多学校,特别是复旦和同济。他们有曲社的,我们首先把目光锁定在这两所大学。

昆曲文学性很强,是高大上的一门艺术,是奢侈品,对观众的文化素养等各方面都是有很大的要求。所以我们先去大学里讲昆曲、演昆曲。当时就很幼稚地给他们演最经典、最有代表性的《牡丹亭》,并认为大家一定会喜欢。结果发现我们错了。

在没有先介绍昆曲的情况下,大家什么都不了解,会认为自己书都来不及读,为什么要欣赏昆曲。学生在老师的强迫之下整齐地进来看戏,要一个个点名,算学分。

甚至还有人点完名之后逃跑,老师发现这一情况就把大门锁起来。在这样的氛围下看昆曲,我们觉得心理特别别扭,也特别对不住大家,何苦呢?

终于突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后来我们又转变了方式,让昆曲走向青年。有人说昆曲发源于昆仑山,也有人说发源于昆明,只要是带昆字的都猜到了。

我们要纠正过来,介绍说昆曲发源于昆山,但是昆曲不是昆山、江苏的地方戏,而是我们的国剧、国宝,有600年的历史,它的行当叫生旦净末丑。

我们叫大学生们上来谈一次恋爱,也来做一下杜丽娘、柳梦梅,让他们羞答答地,穿越到600年前那种恋爱的状态。然后我们在情人节的时候就设计调情戏,看古时候的人怎么谈恋爱一对一对调情的,让大家在上海昆剧团来体验一次情人节。各种各样的招数用来,就是创新。

创新不是把昆曲改掉,把头饰改掉、服装改掉、唱念改掉、节奏改掉不叫创新,叫颠覆,叫毁灭。我们还是保留昆曲的原汁原味,给它策划一道题目和新的说法,关照当下。

我们昆团的青年演员,颜值高小鲜肉,穿戏服出来,那种反差,先把大家的情感培育起来。再跟大家讲昆曲是什么。大家觉得喜欢,很美。于是我们就一直这样,挣扎着,坚守着,痛苦着,努力着,前进着,到今天。

传承与传播: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2007年我获得了中国戏剧梅花奖,3年前做了上海昆剧团的团长,但做团长不是我的意愿,因为30年我一直在舞台上坚守,那是我最好的时光。做团长是风口浪尖,演员有时候会有一些矛盾,比如戏谁唱等等,都要我来解决,所以这个时候我就要想得很清楚。

把上海昆剧团接下之后,我觉得戏的传承部分已经做得很扎实。30年以来,老师传给我们,我们今天已经懂得规范,规矩。走路,台步,收、仪表,腰,节奏都很娴熟了,我们缺的,是观众对我们的理解和热爱,是政府对我们的重视。

我们不愿意再出现台上的演员比台下的观众要多得多的局面,所以这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几十年来从未放弃过的努力。

观众是我们的生命,如果说造就,昆曲造就了我,而观众造就了昆曲。这种互动是绝对不能缺失的,昆曲的美好是观众给予的。昆曲是我们大家的,是我们中国人的。

今年是纪念汤显祖400周年的日子,可是有多少人知道莎士比亚,多少人知道汤显祖?有朋友问我汤显祖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临川四梦”是讲什么的,汤显祖除了“临川四梦”以后还有别的剧目否?在这一领域空白点很多。

莎士比亚是英国的,英国的皇家莎士比亚院团在上海大剧院演出,一天的休息时间,选择了半天来到上海昆剧团,因为他知道我们上海昆剧团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就是要把“临川四梦”搬上舞台。为什么要搬上舞台?因为我们想继续突破。

“临川四梦”是经典,是昆曲应该做的事情,除了介绍昆曲,介绍上海昆剧团之外,我们还应该介绍“临川四梦”和我们的文学巨匠汤显祖。为了完成这四梦,我们已经努力了8年,因为它的体量非常大。《牡丹亭》有55折,《邯郸梦》有44折,要演很多天才能完成。

而在今天来说,它更是有挑战性的。有多少人能坚持一个月把“临川四梦”看完?考虑到现实情况,我们做了一个四本完整的,也就是四个晚上演完汤显祖“临川四梦”的创举,实现了中国戏剧舞台上零的突破。

6月份我们在广州大剧院首演,广州、深圳、中山和河源巡演。120号人,广州大剧院一站的票房,卖了100万元,创造了昆曲的奇迹。以前我们不敢用数字来总结昆曲,一年30场演出,全年演出票房收入几千元,有一万元就“万元户”了。现在我们一年将近300场演出,就这一场戏,四天时间就卖了100万元。

我们想带着“临川四梦”先给广州一个惊喜,结果广州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观众每天穿的跟我这一样,带着仪式感来看昆曲。

我每天晚上在剧场里观察,关心的不仅是台上我的同行的演出表现,我更关注观众的年龄层,他们有没有离场,他对戏看得懂否,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做得更好?我们在演出之前有导赏,由导演跟大家说今天晚上的这个戏讲什么,为什么这样,我们做过些什么努力,演员的特色等等。

演完以后到了10点半,演员再辛苦都带妆到前厅为大家签说明书。以前我们的说明书都是送的,送完了以后发现扔得满地,感觉观众的脚踩在我们脸上。

现在我们的说明书是卖的,全部售空,观众还希望演员给签个名,留下一个纪念。很多人从香港、广西、湖南、北京、上海等地飞到广州要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他们说把演员的名字留下,这本说明书放在家里它就有历史意义,它的价值就不一样,这让我们很感动。

还有观众对我说,谷团长你知道吗,我这套衣服是特地到苏州做好,来参加你们今天晚上的演出的。

我们觉得,要把戏做得更好,把功练得更刻苦。其实做演员有时候蛮阿Q的,我们不计较今天收入多少,我们计较的是观众是否喜爱我们,我们有多少观众自愿掏钱,哪怕是30元买一张票来支持我们。演员有的时候唱戏满头大汗,心脏都快停跳了,很累很累,但是观众们的鼓掌和鲜花,我们回想一个月都感觉甜蜜,是蛮阿Q的,但是我想这就是我们的职业精神。

我们最近还请了VR拍“临川四梦”,想把昆曲用现代化的科技展示。我们用很多的手段去推广昆曲,但昆曲不能变,依旧是昆曲。

每一个梦,都有它当下的故事意义,有很多汤显祖的词语,引得大家在剧场里哄堂大笑,好像这梦就在我们身边。

400年以前,汤显祖就讽刺性地写出了很多我们当下存在的一些问题,以及生生死死的爱情。

千万不要觉得昆曲的明星都是古老的,昆曲就是要老态出来才叫古老,才叫分量,不是的。

我们有国宝级的艺术家,但也有青春靓丽的青年人。我们上海昆剧团的昆五班学员,才20岁出头,刚刚毕业进团,被大胆启用,让他们成为年轻的明星。如果一张青春靓丽的昆曲照片放在地铁里,放在新天地里,放在我们的外滩,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时尚?

所以我觉得昆曲是古老的,也是时尚的,它应该属于我们大家。我很希望带着昆曲走进大家的生活当中,这是我们现在昆曲人最想做的事情。

很高兴在今年7月份,国家大剧院演出“临川四梦”,目前《牡丹亭》已经一票难求。《邯郸梦》《紫钗记》和《南柯记》,目前也已经销售了60%以上。最后我想感谢大家,想必很多人进剧场看过昆曲,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希望更多的人能关注我们的表演,希望大家跟我们一起慢慢得变老,我想这样的话,我们中国昆曲会变得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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