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自己

王宸桐

1 前奏

十五岁那年，正是我最浑浑噩噩、最浮躁的一年。

那年的初夏，没有什么想做的事，百无聊赖中开始跟风——我看着别人喜欢看的动漫，画着别人喜欢的帅哥美女，为不属于我的偶像尖叫呐喊……

只因为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暑假刚开始的那段日子，我随便在网上找了些热门的歌下载到U盘，每天躺在床上闭着眼，随随便便地听着。就在这些曲子里，我遇到了Daydream软绵绵的轻音乐。那些日子里，我可以沉浸在白日梦里消磨掉整个慵懒的下午。

忽然有一天，那几百首歌里，有几个音符敲醒了我。就像一次突如其来的造访，在无数散漫的纯钢琴无伴奏曲目里突然出现的鼓点与快节奏，不觉使我精神一振。那么急促的音符，似乎带着些许骄傲，让人觉得是首只为自己演奏的曲子。干净利落的收尾，将它带走；我这才想起来去看看它的名字。只可惜，我设定了随机播放，它早已淹没在那些曲目里了。

我有些自责，赶紧起身去电脑里寻找。

但毕竟曲目实在太多了，在寻寻觅觅、忙忙碌碌中，竟很快开了学。学业的繁重压力、青春的叛逆、生活中无数琐碎的事情，使得我的寻找一次次地推迟。

有一天有空了，终于想起暑假的那次邂逅，于是点开U盘，接着一首一首地听。当听到那三个利落的和弦时，我竟高兴得几乎笑出声。

2 广板

那是《克罗地亚狂想曲》，一首似乎有着很多故事的曲子。就像前世与它有无数羁绊，今生再次相遇的那种感觉。像是一种缘分。也像是命里注定。

并不安分的节奏，却好像有着很深沉的底子，有韵味。那是一个跟着心走的曲子。心之所向，音随其而走。我想与音乐一起颤栗，想大声尖叫，想一直奔跑下去。

我一遍一遍地听，似乎突然就静下心来。慢慢地打字，找到它所属的音乐家：马克西姆。

跨界音乐？那是什么……克罗地亚？好遥远。从那以后，我似乎一脚踏入了一个从没有进去过的世界。

在查过音乐背景以后，我惊讶地发现原来这首曲子是描写克罗地亚战争的。我得知这位钢琴家在那段时间里，躲在幽暗的地下室，独自弹着忧伤的曲子。

忽然理解了他弹《克罗地亚狂想曲》的时候脸上的那种严肃、悲愤、心疼与希望。

他的钢琴曲风格迥异，但是都有着相同的内在——歌一样的感觉。

每一首曲子都可以唱出来、哼出来、画出来，抑或仅仅是深深刻在脑海。

这就是我自己想要的、喜欢的东西。

他的一曲狂想就这样让我邂逅了另一个自我，一个可以完全和别人不同的人。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慢慢开始了解自己喜欢什么，也有了讨厌的东西。我不再去追求“被别人认同”。

当我说起我的偶像马克西姆，别人表示完全没听说过时，我一笑置之。我，与他人不同，那又怎样？我不需要为了有相同爱好的人而努力去喜欢别人喜欢的东西。

“你们瞧瞧他现在，”一次我的一个朋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只听高端的钢琴曲。”

另一个随即笑道：“也不玩游戏了。”

我无法反驳，因为现在的我确实是那样，他们说得没错。我变了很多。突然和他们有一点点距离感呢，因为我曾经，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看小说、玩网游、半夜出去吃夜宵、疯抢名牌衣服、抢看热门电影的首映……现在看来那些事情是那么生疏苍白。但我并不后悔。

3 快板

加入那个钢琴家的乐迷贴吧和QQ群以后，我认识了很多厉害的人。有的自己编曲，有的翻译五线谱，有的给这位钢琴家制作网页、电子报刊……在大家热烈地议论曲子的内涵时，讨论古典音乐和现代音乐的异同时，争论哪个调弦软件好时，我什么都不懂。但是我深深地被他们那种快乐的感觉打动了，突然特别想要融入大家。

默默自学了以后，我了解了不少关于音乐的知识。那时的我就像一个庄稼汉进城一样，只觉满眼花花绿绿的。我却没有畏惧。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追求。

在喜欢上那个钢琴家以后的第四个月，我买了一架钢琴，学习音乐。

别人都说：“人家学钢琴都是从四五岁开始练习的，你都十四五岁了，怎么可能学好。学钢琴需要抓娃娃功的。”

我不知道如何反驳。的确，我没有学音乐的天资，不可能一下子达到其他学习十几年的同龄人的水平。

但是我也会有些庆幸，别人从小开始学，天天被家长按在琴前，估计没少流眼泪。他们在最淘气、最活泼的时代被套上了枷锁，失去了一个有独特色彩的童年。大概，那么小的孩子都不喜欢这类枯燥的乐器吧。

可我是真的喜欢它的音色，喜欢弹它的感觉，喜欢听它潺潺流淌出的曲子。

家长逼他们的孩子学习钢琴，是为了培养他们高雅的情趣。而我的目标仅仅为了有一天，我能够弹出自己喜欢的曲子，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听，这也够了。

然而，其间并非没有血泪，并非没有想摔琴的冲动，并非没有怀疑过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做这样仓促的决定……但我想，既然当初是自己要做的事，那就一定要坚持做完它。

经过一年半的苦练，我竟然达到了能被老师连连赞赏的水平。那同样也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紧接着，我就被拽到了考钢琴十级的战场。没有预料，没有准备，我不得不匆匆忙忙练起那些亢长而又复杂的曲目。

当我一遍一遍地弹着相同的乐句；当我烦躁地翻着谱子；当我呆坐在钢琴前看着节拍器哒哒哒地走动……我咬咬牙告诉自己：当你感到艰难时，你即将爬到山顶。

每当我这样的时候，只要想想马克西姆像我这么大时练琴的环境，内心就会平静下来。

4 小快板

我有了自己的目标。那就是：在这个暑假考过钢琴十级！

我弹琴是为自己而弹，所以我完全没有压力；我深深为那些因为考不过去而被家长责骂的孩子感到悲伤，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项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东西上，真的很悲哀。

对我来说，这个目标达不到也没有关系，考过去只能证明我有了十级的水平；而通过练琴，我战胜了自我，这对我来说比考过十级还要重要。

我很惊愕地发现自己拥有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想法。之前的我可能会死去活来地练习，以便以后能有拿着十级证书来炫耀的资本。现在的我如果考过去，也只会轻轻的一笑，将证书放在家里珍藏。

5 尾声

都是那一首《克罗地亚狂想曲》，在那一年的夏天，彻底改变了我今后的人生轨迹。

那年，我邂逅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