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悠纸房子

周维维

我们家第一个冰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买的。这是胡同里比较早买的冰箱，因此引得满胡同的邻居都来看热闹。一连几天，冰箱的上下两个门在大家的赞叹声中开了关，关了开，一阵阵冷气不时迎面扑来，那场景，比今天谁家买了汽车还要风光。

当时的我是八九岁的小孩儿，对冰箱没什么兴趣，更兴奋的是发现了好玩的东西——装冰箱的纸箱子。

冰箱的箱子可真是大啊，简直能装进去好几个我这么大的小孩！趁爸爸心情大好，我赶紧请爸爸把箱子送给我，帮我横放在院子西侧迎门墙后面的香椿树下。然后，我和弟弟就忙开了。

将箱子一头打开，把我们的玩具、画书、枕头、小被子等都放进去，这样，箱子就成了我们的家——纸房子！还记得那时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可我们一点都不怕热，大中午的就在里面躺着，玩玩具、念故事书，或者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妈妈不停地过来催我们回屋，我们呢，当然再怎么叫也不肯回去。好在箱子之上有香椿树，可以帮着遮点阳光，箱子南侧挨着迎门墙，也能遮挡一下，不至于把我们晒化。其实，我们正高兴呢，一点都不怕热！

看叫不动我们，妈妈干脆自己回房间睡午觉去。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弟弟了，我们闻着纸箱独特的味儿，开心得毫无睡意。

很快，爸爸妈妈都睡着了，屋里屋外再没有大人说话的声音。纸箱里的我们也渐渐没了话说，只静静地躺着，听头顶椿树上高一声低一声的蝉声。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也渐渐睡着了。

醒来已是下午，继续“宅”在箱子里不肯出来。直到渴得受不了，才很不情愿地跑回屋里，“咕咚咕咚”喝上一大杯凉开水，再赶紧跑回去。

跑到箱子口，正要往里钻，突然发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蚂蚁，正整整齐齐排着队往里进呢！原来，弟弟中午睡前偷偷放了几片饼干进来，结果，只一个午觉的工夫，就被蚂蚁们发现了。

原本刚刚醒来有点无聊的我们，现在又一下子精神十足了！

小小的蚂蚁竟然也敢入侵我们的新家？难道不知道我们本来就很擅长捉蚂蚁吗？

直接把饼干拿走，将蚂蚁赶出去，这当然是最简单的办法。可是，这样的话，又该怎么打发漫长无边的周日下午？

孩子就是孩子，总能在无聊里生出很多“有聊”来。整个下午，我们忙忙碌碌——不停给饼干换地方、随意打乱蚂蚁队伍的秩序、将饼干换成一颗颗难闻的樟脑球……时隔多年，早已不记得蚂蚁们在我们不同战术之下的表现了，估计免不了乱作一团。而我们，肯定也少不了笑呀笑呀，一直笑得肚子疼起来。

天黑了，院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凉爽之气。晚饭之后再回箱子里躺下，已经能够感受到舒舒服服的清凉。可惜箱子密闭太好，白天躺里面倒是非常遮阴，到了晚上，里里外外可就太黑了。

爸爸刚给家里添了个大家伙儿，好心情一直持续着，高兴地帮我们出主意：“两边都用剪子剪个洞，院子里的光就透进去了。”

“本来让他们回屋就不听话，你教的可更好了……”妈妈很不满。

“反正都已经玩了，就玩痛快呗！孩子嘛！”爸爸笑呵呵地说。

爸爸真好！我赶紧跑回屋里拿剪子。不过回来时就已经变了主意——两边都剪开什么也看不见，没意思，从顶上剪开的话，就可以看见星星啦！

先把弟弟拖出来，再把里面东西拿出来。在爸爸的帮助下，很快，一个“田”字形的窗户就开好了。爸爸把院子里的灯打开，我和弟弟重新钻进去躺好。现在，在我们脸的正上方，夜空、星星、香椿枝叶，还有一截妈妈的晾衣绳，都出现在了“窗外”——

不知为什么，记忆中童年的夜空总是蓝色的，从不是黑的，星星特别大，微微闪着淡黄色的光。那时才刚刚上学，还没有看过“深邃的蓝色幕布上点缀着一颗颗晶莹的钻石”这样的句子，只觉得星星距离我们很近，而且每一颗都是有生命的。它们调皮地眨呀眨，就像在说一种人类不懂的神秘话语。几片细细尖尖的香椿叶子出现在“窗户”一角，像是画上去的，和斜拉过去的晾衣绳一起，在微风里颤颤地摇啊摇啊。

爸爸妈妈坐在院子里乘凉，时不时拿手里的大蒲扇朝我们箱子入口处扇几下，时不时听见他们手掌一合，“啪”一声，然后互相查看手心里有没有拍到蚊子。妈妈嫌我们在箱子里闹腾个没完，总要嘟囔一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你们……”

那些个夜晚，正是那一年夏天最热的一段时间。妈妈的大蒲扇一天到晚扇不停，却总也扇不去一日日的热气。那些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着夏天一天天结束的夜晚，好像无论如何也过不完。妈妈叹息“这天热起来没完没了”和“你们什么时候才长大”的话语，交替着来回出现，而夏天，仿佛越说越长，我们，也越说越长不大……

尽管妈妈每天都吓唬我们说树上会掉下来毛毛虫，可因为有爸爸的暗中支持，我和弟弟依然在大箱子里玩儿了很多天。直到有一天半夜，突然下起了雨，早上起床时，才发现纸房子已经完全湿透变形了。我们怀着悲伤的心情，看爸爸把我们的“房子”压扁、折叠、捆好，塞到院子一角去。耳后传来妈妈开心的唠叨：“这么大的箱子，卖废品可值钱了……”

而时光，也并不比妈妈的唠叨慢多少——总感觉她才刚刚停止唠叨我们没几天而已，我和弟弟，都已经到了找对象、装修房子、哄孩子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