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那株蒲公英
2016-05-14张晓帆
张晓帆
“散文,是人类几千年来的心灵之书,乡土是一个作家的心灵家园,我的作品90%是写农村……”这是蒋建伟先生在中国散文漫谈中说的。是的,他的散文,散发着浓重的乡土气息,读罢,让人仿佛嗅到了第一场春雨飘洒下来后,地面泛起的泥土的馨香;仿佛闻到父亲身上那掺杂着浓重的汗酸味、烟草味、烈酒味的男人气息;还有母亲身上那热哄哄的馨香夹杂着油烟味和香皂味女人气息;仿佛看到哥哥的青春涌动、姐姐的情窦初开、弟弟的天真无赖,还有自己的青涩和懵懂。
光阴流逝中,在许许多多的故事里,我们渐渐地老去,但是故乡却永远留在记忆的最深处,想起故乡就想起母亲:“乡下的蒲公英开得总是很迟。夏暮秋初,绛红点点,不几日便化作了朵朵雪花,经风吹去,我的小小的蒲公英呀离开了妈妈,落霞尽染,如烟如絮般飞满了整个童年天空。这真是一个浪漫得连梦也想飞翔的季节,我们不仅可以尽情耍泼我们的孩子气,甚至可以听得见母亲分娩时的阵痛和儿女们出生瞬间的巨大欢乐,所有的所有都可以得以释然。”“看吧,蒲公英发芽啦!于是,妈妈总会在每一个春天来临之际,扯着我们姐弟四个一边薅草一边感叹。我们认为,这草太纤弱太伟大了,不择地理,野生野长,风一刮土一埋就活过来了,可惜做不得家畜家禽的上等饲料。纵使这样,它们也可以有长大的权力,或者说是作为妈妈的权力。我们彼此交流着这种看法,最后只好用眼睛望着妈妈的背影说,时间过得太快太快,妈妈,等我们长大后您就会老了么?这样想着,我们的眼睛里就流出了两条清凌凌的小溪。”(蒋建伟散文《我是妈妈的蒲公英》,此文发于2002年)我是一位远离家乡的游子,一位女性,一位母亲,第一次读他的散文《我是妈妈的蒲公英》中这段章节,我泪流满面。有谁能像他那样,能把母爱用一种纤弱、卑微的植物诠释得这么深刻呢?女性尚且不能,何况他一个七尺男儿呢?我仿佛看见许多年前,东北平原上,我的妈妈背着一大捆马草,压弯了腰,我的弟弟怕她累死,执意在她背后帮她托着,妈妈不时回过头去,泪眼朦胧地看着弟弟。
在异乡,我们其实一直是在寻找着家乡的气息。说白了,就是找寻着那一缕熟悉的饭香和那一句滚烫醉人的乡音。不是有作家说过吗?“胃知乡愁”。写到这里,我想起他的《河南的扁食与饺子》中写的青豆扁食,因为总是吃不到那令他垂涎欲滴的肉饺子,所以他在童年时代深恶痛绝替代品青豆扁食。这篇散文让我思绪万千,他在文中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词藻,自然、真实地写出了那个时代农村的父母们的无奈和悲哀。我终究是比他大几岁的,那个时代的艰辛与悲哀,也承受得更多几年。读他的散文,让我想起在物质匮乏的童年时代,我的母亲曾用山核桃仁炒熟了擀碎代替豆油,拌上香葱、花椒面和白菜心给我们包清明节的饺子。让我回想起童年时期,家里的鸡屁股银行、菜园子储蓄所和山野宝库。记得我读小学一年级那年六一儿童节前的半个月,学校要求节日同学们统一穿白衬衫、蓝裤子和白球鞋。我暗暗垂泪,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向父母说出来,父亲安慰我说:“没事,会有钱买的,等着爸给你到山上去拿。”“山上哪有啊?”“有,爸在那里有个藏宝库。”一周后,爸爸真的把一卷儿钞票交给我,“宝库里取来的!”弟弟愕然地说:“难道咱家祖上是大官吗?有藏宝库?”妈妈噙着泪水说:“闺女,要爱惜哩,你爸刨了一星期草药才攒够的!”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爸爸的宝库,爸爸真是不容易啊。从那时起,我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让爸妈走出大山,过上好日子。他在文中说,自己做了父亲后,深感“当爹不容易啊”。他的散文,勾起我对父亲的深深歉疚和浓浓的乡愁,也让我在感受着乡情。不管他母亲的青豆扁食还是我母亲的山核桃仁白菜馅水饺,这会儿都是我们一生最刻骨铭心的美味。
读他的散文,总会让人仿佛看见一个小小的少年,在豫东无尽的大平原上仰望着同样无际的天空,任思绪飞翔。静静的夜色中,星光闪烁,他与星空无言相对,默默地诉说着藏在心灵深处,无法向人倾诉的隐秘心事。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情境啊。然而,一天天地长大后却发现,再平静的光阴也有沧桑刻录,再传奇的往事也会随逝水飘零。那一朵朵曾经绽放过的光阴就此凝固成一朵朵风干的花儿,只在记忆的暗香里浮动。和建伟先生一样,当年,我这朵小小的蒲公英啊,也飞得太远太远了,那时以为北京就是最远的地方,没想到自己却飞跃千山万水来到烟雨的江南。
每一位游子,都是故乡递出去的一张名片。平原上的风轻轻拂过他的面庞,他知道,这是在轻唤他的乳名,他能听得出这是父老的嘤嘤叮咛。他是一只鸿鹄图案的风筝,纵使飞得再高远,总有一根线牵在家乡。他的家乡蒋寨对他来说是百度搜索,每一个话题都能弹出千万条信息。随便掂出一条,在他笔下就能成为动人的篇章。他对故乡的深情,摇曳在滚滚的麦浪之中,融合在醉人的乡音俚语里。不知道是那位作家曾经说过:“有些文字必须要写出来,就如同有些话一定要说出来一样,否则就是对一些难以忘怀的人和事的背叛和掩耳盗铃般的自欺。其结果是日愈久愈使人难以承受。”故乡是一生也改变不了的,是一个人人生的起点和感知社会的源头。蒋建伟先生能够抓住故乡景物和人物的灵魂,挖掘出一些深邃的东西,从中汲取他们的精华。他关注着故乡的一切,把对家乡的拳拳赤子之心,化作灵动飘逸的文字。他不是用笔在写作,而是用心在感知,他关注着故乡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他笔下的乡亲生动、鲜活,跃然纸上。我们甚至听到得到他们的呼吸,闻得到他们的气味,让人悲伤着他们的悲伤,快乐着他们的快乐。
著名作家林非老师在一次散文讲座中说:“情是散文的核心,没有情,散文便失去了脊梁。”高尔纯老师说:“一个作家要用心灵书写文章。”梁晓声老师说:“文章要关注他者的命运。”蒋建伟先生渐渐从青年步入中年,对故乡风物的理解来自他的心灵深处的浅吟低诉,那种豪迈抑或婉约,韵味悠长,沁人心脾,他的一份寻觅,一点茫然,一丝彷徨,无不关乎我们的情感。
读他的散文,就犹如在同他对话。我说,他对故乡的大爱,是高尚的、纯洁的、美好的,是有责任的。他的文字质朴,可他的灵魂高尚。他以正直宽厚的胸怀来容纳世间万物,用平凡的文字表诉一种高尚的精神。豫东平原上的那个小村庄,永远都是他生命的源头,情感的皈依。
乡愁似酒,醉一生,我们总也忘不了的,是故乡啊!
责任编辑: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