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这东西

常华敏

在村里人眼里，驴是不通人性的东西。

前些年，村子还不通公路，搬运货物靠的是畜力。青壮年男人和未婚的小姑娘相继涌向城里打工，村里剩下的尽是老弱妇孺。骡马虽然力足，但个头大，不易驾驭，留守的村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驴。

一般是女人们赶着驴，把干果、水果、蔬菜等农产品一股脑儿地运到乡街上，再把家里需要的生活用品驮回来。

可以说，在村庄这部历史上，驴的贡献一点也不亚于人。对此，驴也知道，它随时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当作家庭成员的一分子。人也这么看，出去打工的人，若在外边乱吃乱花，在家庭中的地位还不及一头驴。

照理说，人们那么看重驴，驴应该知足才是。不过，驴这东西，虽经过一代接一代的驯化，野性就是未消失殆尽。它认为自己在干重活，人呢手甩手甩地在前面牵着或在后面跟着，心里不平衡极了。于是，时常顿生邪念，趁人不留意，行至路难走的地方，故意撒野，把背上驮的东西颠落。或经过深槽小路时，身子一缩，路两边的土坡就将搭在驴身上的架子轻轻接住，驴则抽身跑了。

驴对人的管教，打心底是不服的。驴从来没把人看在眼里，即使你捋一把青草递给它，它要十分警惕地审视一番，确定没危险了，才不耐烦地一嘴把草逮过去，一边嚼，一边轻蔑地斜视你，没有半丝的感激。

后来，随着公路的开通，驴的用武之地逐渐萎缩。不过，村里人视驴为自家的功臣，都舍不得卖，只是偶尔驮驮柴，或将地里的庄稼驮回来。

驴便乐得一身清闲，养成膘肥体壮。特别是那些大叫驴，不时挣脱绳索溜达出来，在村里村外到处闲游滥逛，顺便偷几嘴地里的青苗。当看到有人牵着一头年轻的母驴路过，荷尔蒙瞬间激增，就怀着十二分的热情冲上去，牵驴人愤怒地举起手上的棍子，大叫驴的激情顷刻凉了半截，只得退回来，无奈地空叫了两声。

无事，就会生非。驴如人，也常干这事。

近年，村里出了一土豪。村里人听说他是在城里不知靠什么一夜暴富发了财，当起了大老板，这是村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一天，土豪开了一辆新买的宝马回村，见村里人就打招呼，很有炫耀的味道。

这情景被几头在路边晒太阳的毛驴看得十分真切，觉得很不顺眼，但想想又不关驴事，便打算不予理睬。不过，当车驶到一头大叫驴旁边时，大叫驴不做也做不出人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而是狠狠地瞪了新车一眼。土豪见有毛驴挡了道，就使劲地按喇叭。刺耳的喇叭一响，可真的吓到大叫驴了，它想都没想，习惯性地抬起后腿就一蹶子。哐的一声，车的一个大灯被踢了个粉碎。

土豪立马下车来，一看，心在滴血。再看那驴，就站在不远处，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土豪怒从心头起，气急败坏地抡起一根大棒就追过去，大叫驴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土豪上气不接下气地返回来，问那是谁家的驴，村民们都说村子里那么多的驴，没有人能分清谁是谁家的。土豪只得作罢，爬上车，灰溜溜地开着独眼龙扬长而去。

毛驴们一直给人过不去的还有村主任。那可是一村之长，村民们遇见都礼让三分，狗不敢咬，母驴和胆小一些的公驴也还给点面子，大叫驴们却寸步不让。这使村主任很懊恼，但又无可奈何。

事情的起因很蹊跷。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买了摩托车，还美其名曰电驴子。这下，驴可不悦了，想着摩托那外来的洋玩意，还要与有上下几千年家族史的驴相提并论，今后驴脸往哪里搁？

尤其是村主任骑的那辆摩托，个头高，排量大，一抡油门，声大无比，好像在示威。驴也不示弱，只要村主任骑摩托从身边经过，给的就是尥蹶子，有几次村主任当着众人的面就直接摔倒在地上，很狼狈。在驴的管教下，他只得识时务地换了一辆小摩托，比平时低调了许多。

村主任管着全村的事，一村人的冷暖疾苦，甚至张家的妯娌不和，李家的母牛难产，都得管。驴很清楚，也知道他辛苦，但依然对他很有意见，那就是村主任有事无事总爱往有点姿色的留守少妇家里钻。

这晚，月黑天高，在一个草垛后。村主任拉着一位少妇的手，夸这两天皮肤更细腻了，冷不防身后探出一颗驴头，正好奇地看着他俩，原来是头大叫驴。驴把人吓了一跳，还没完，那驴竟不顾两人的尴尬，似乎也看懂了人的事，把头仰起，对着天空亢奋地大叫起来。

村里对村主任的风言风语多起来后，村民们当面还是毕恭毕敬地叫他主任，背地里则贴切地称他为老毛驴。

当然，驴很不乐意。但转念想想，还得靠人填饱肚子，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理会了。

直到如今，毛驴们都整不明白，这么缺德的家伙，为何人们非要把他和自己归成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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