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的忧伤(外一篇)
2016-05-14朱幸福
朱幸福
李郅曾读过几年私塾,“四书五经”那丰厚的营养,滋养成他君子清高之气。他很欣赏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也很赞赏“不受嗟来之食”的乞者骨气。他以为人生最重要的品质乃是宁折不弯,以致混到现在这种情况:老母年迈常唠叨着大孙子大庆的婚事,老婆跟了他几十年来,还是学校食堂的合同工。烧烧洗洗,酿成家里的苦难与欢欣。两个儿子都已高中毕业了,田做不来,一双眼睛还得戴上一对透明的玻璃。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来来往往的朋友、亲戚,婚丧嫁娶诸事,添儿子、十二朝、满月、周岁、生日……常使李郅老婆忙得焦头烂额,恨不能把大门朝天开着,然后,让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
这几年,经济搞活了,各种个体小店纷纷开业,如傍晚的星空。立体声收录机以70分贝的噪音向居民和行人进攻。李郅当然不能同意,他不羡慕人家万元户,只要自己能送出几个儿女,心里比当万元户还舒畅,但每天“瓜菜代”的生活又不能不使人感到精力的散失和不足。父亲和儿子吵了五六天,最后达成协议:店可以开,大学还要考。老三老四这两个女儿还得认认真真地读自己的高中和初中。
钱,搞到了,亲戚朋友慷慨解囊,东挪西借,弄了一千五百元,让他先拉起个架子,等赚了一些钱后再扩大生产。这儿市口很好,每月的收入要远远高于李郅夫妇两人工资的总和。饭桌上,大家常津津乐道着这些尚属未来的美好现实。
棚子已开始动工了,货也进了一些。只是工商所的营业执照还没批下来。这叫李郅心里始终不踏实,万一这执照没有,一切的努力不就等于零吗?
大儿子大庆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跟父亲说:“爸,你不是有个学生在县工商局当秘书吗?找找他。”
“他肯帮忙吗?”李郅疑惑地说,“我从来没找学生办过事。那时我手生了冻疮,也没叫学生帮我洗过一次衣服,洗过一次碗。”
“现在社会上风气坏了,找后门,还得塞点儿东西。听说一般人送还送不进呢。这年头,工商和税务部门最吃香。做生意的谁在乎那几个钱?把他们塞好了,自己才能赚大钱。”大庆这一番惊人妙语,着实叫李郅吃惊,想不到儿子小小年纪却已看破红尘,他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他只是一门心思地去教育别的孩子,可从来没想到这个外表看来老实单纯的儿子竟然有如此的深沉和成熟,难怪他老考不上大学呢!
李郅愤怒了:“谁教你这些乌七八糟东西的?不好好念书,老子揍扁你。”话没落音,他已抓住鸡毛掸子重重地敲在儿子头上。
大庆没哭。这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挺起了胸膛,昂着头,鄙夷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打吧!使劲地打,把这玩意儿敲碎更好。”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又说,“反正我也考不取大学,我根本就没打算再考。我不是这块料,做生意才是我想干的。谁像你,五十年代的本科大学生混到现在,连我妈的工作、户口都解决不了,有什么了不起?清高?清高有什么用。人只要活得舒服,自自然然地生活,我不愿再做像你那样的牺牲品,社会的牺牲品!”
“混蛋!你给老子滚!滚得远远的!”李郅发怒了,他暴跳如雷,他的清高使他受不了儿子的侮辱,他拿着鸡毛掸子的手在发抖,他冲向儿子,鸡毛掸子竹柄像雨点似的落在儿子头上。
李郅妻子赶忙过来,抓住李郅的手夺下鸡毛掸子,把大庆拉进怀里:“你疯啦!把孩子打死让你?瞧不起我,直说好了,别拿我孩子撒气!”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庆从母亲的怀里挣脱了出来,把母亲拉到身后,蔑视着父亲:“你打吧,打死我,你也只是个懦夫,一个只会在自己老婆和儿子面前摆威风的男人,可怜!你有本事把那些贪官污吏揍一顿,把工商局、税务局的那些老爷们的老底翻出来,然后再揍他们一顿,痛骂他们,可惜,你不敢,你见到他们还是那样卑躬屈膝,讨他们欢心,看他们眼色行事。连你班上那个乡教委主任家的儿子调皮捣蛋也不敢管,你算什么教师!”
泪水在李郅的眼眶内盘旋,闪烁出愤怒的火花,他努力地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透过这混浊泪雾,他仿佛看到了人的心灵,看到了角落里那肮脏的交易。这目光使人震撼,像剥掉了他的一层又一层的伪装……
李郅被彻底地击倒了,倒在自己儿子的口舌下。他无力地摇晃起来,手中的鸡毛掸子啪地落在地上,几根脱落的鸡毛在空中飘着,并不想马上就沉沦。地面上的灰在鸡毛掸子的四周弥漫开来。一阵风把半掩的窗门吹得啪的一声闭上又迅速地弹到了外沿的极限,一阵风从堂心一跃而过,把残存在空气中的灰尘和鸡毛吹出了门外。
李郅步履蹒跚地走到书桌前,躺在藤椅上,如同一位刚刚跑完全程马拉松的运动员,他累了,疲倦得要命。
妻子赶紧过来,给他抹胸,捶背,两个女儿在责备着大庆。李郅轻轻地摇摇手,没吱声。大庆心里不是滋味,刚才的发泄是有些过火了,青年人好冲动。而他这样一位平时少言寡语的人居然会滔滔不绝地讲出这一番言论,他本身也感到吃惊,更何况今天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这个在家庭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看着父亲那痛苦的样子,他有些伤感,父亲何尝又不是为了他们呢?“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这是《红楼梦》里的句子,看来真是不无道理的。伟人自有惊人的洞察力。
他想过去安慰父亲几句,但一时又不知怎样说才能使父亲解气。母亲叫他过去,给父亲跪下,但作为现在的青年,作为那一番宏论的发布者,他甚至不愿低下自己的头颅。然而,父亲摇摇手,叫大庆走开,他要好好想想,他们父子俩都要好好想想。生活是纷繁复杂的,欢乐和阳春白雪并不属于每一个人,严冬和阴霾也会光顾人们生活的上空。那么,现在笼罩在李郅一家上空的该就是乌云了吧!李郅终于站了起来,他毕竟是个男子汉,在关键时刻,他会显出他的价值和作用的。
“也许我真的错了。”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一切。乡教委主任家的儿子把玻璃窗打碎了,用下流的话骂过女生,要是一般的学生,他早就将巴掌盖在他的脸上,然后把他的父母叫来好好地训一顿。然而对于这位学生,他不敢了,他怕因此而得罪了乡教委主任。多可怜哪!自己一个堂堂的本科生,竟怕起了这个只有小学五年级水平的当初还是自己学生的乡教委主任。求他什么呢?人们都说李老师教学有方,工作积极认真负责,他却用虚伪和欺骗去报答人们的青睐,满足自己的虚荣。
一个人当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这已经是痛苦的事了,现在还要当着别人尤其是他的儿子和老婆的面承认自己的缺点,这是再痛苦不过的了。李郅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都有,而又说不出啥滋味。他像个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原先和大家混在一起,装模作样,博得人们的掌声和国王的赏赐,而一旦齐湣王要听大家一个个独奏时,他就吓得逃之夭夭。现在,他突然被儿子撕下了那块蒙在脸上的纱巾时,他竟一下子不知所措了。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被抓到老师面前一样慌慌张张,诚惶诚恐。“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鲁迅先生说的,他觉得应该回过头来,正视现实,帮儿子找条出路。
教师节到了,李郅听自己的一个同事说那天也是工商局王秘书儿子的农历生日,镇上的许多个体户都要去祝贺呢。李郅听了,也想趁这个机会去探一下风声。好,就求他办事;不好,再回头——就这他已觉得丢尽了读书人的脸,老了反而坏了他一生的好名声。
过生日,送什么好呢?送个小自行车,好几十元钱,抵老婆一个月工资,买不起。送本子和钢笔,又太俗气,叫人看了,总脱不了知识分子的穷酸气。况且这孩子才刚刚五岁。
李郅在街上徘徊,在商店里流连。既要买好看的,又要买便宜的,这样他很自然地在食品柜前停了下来。生日蛋糕,三块多钱。老大一个圆盒,里面还用牛乳状的食物堆成了五颜六色的花,逼真得要命。对,就买这个,既便宜又好看。这年头,三四元钱太没什么了,不能算行贿。
李郅拎着这盒蛋糕,就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似的,心里好高兴好高兴啊。他把蛋糕往桌子上一放,老母亲和妻子都聚拢过来,欣赏他买的礼物,如同欣赏一幅杰作一样。
“这什么东西?还长了花呀!”李郅母亲赞叹道。
“这叫生日蛋糕。”李郅告诉她说。
“这东西好吃吗?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呢!”母亲啧啧嘴,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现在的孩子真有福。”
李郅的心猛地一沉,刚才的喜悦已无影无踪了。他感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他咬咬牙对母亲说:“妈,你吃了吧,我再买。”
“不,还是送人吧。妈年纪这么大了,只求能吃饱了就中,这么好的东西,吃了是浪费。”说完,母亲进了房间。
李郅鼻子一酸,掉下几颗泪来,安慰母亲道:“妈,只怪儿子没用处哇!等小店开起来了,你要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只要你在世一天,我就让你享一天的福。”夕阳西下的时候,李郅拎着这盒蛋糕,向王秘书家走去。西斜的阳光,把他淹没在一片红光之中。
王秘书的小二楼就在眼前。
他迟疑地在门前停了下来,几只肥硕的老母鸡冲他咕咕地叫着。他没理会,他在想象着王秘书见到自己时的高兴心情,王秘书那张热情伶俐的小嘴,一定会让自己感到无比温暖,就连他年轻漂亮的夫人也会给自己一个永恒的微笑。当初,人们都说王秘书是李郅的得意门生,为了他,李郅确实付出许多个夜晚,给他加班加点,使他考了个大学。今天自己来找他,而且还带了盒生日蛋糕,这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
门里声音好响,听不太清楚,大抵都是些大人们给这小孩子的美好祝福。
他鼓起勇气,轻轻地敲响了门。
“咚咚!”
里面声音太大,似乎谁也没听到。
“咚咚!”
他又用劲敲了两下。
好久,门开了,一个女人问他:“你找谁?”
“我找王秘书。”李郅有些不快。这女人冷若冰霜的面容,他分明见过。那次,他在公园遇到王秘书和她正在谈恋爱,她还亲亲热热地叫他李老师呢。可今天……
“李老师,你好!你好!哪阵香风把你也刮来了?”王秘书分明看到了他,迟疑了一会儿,热情地招呼着他,走了过来,双手紧紧地拉住李郅的手,热情地邀他入席。
李老师刚才的不快一闪而去。说不定她当时没认出他来。他扬扬手中的生日蛋糕,冲被置入皇帝席位的小少爷说:“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也没买什么,就这么点意思,祝你生日快乐!鹏程万里!”
“李老师破费破费!来喝杯酒。”王秘书热情地说。
“不,我已经吃过了。”李郅不想在这儿吃饭,他虽然没吃,但还是扯了个谎。他怕和他们这些人纠缠。
王秘书夫妇拉了一番,见他执意不肯,就叫他到书房坐坐。
小孩子们早已退了下来,剩下的只是大人们在嘻嘻哈哈你喝我饮,猜拳行令,好不热闹。王秘书成了主角,李郅坐在沙发上,看着这儿的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小汽车、小飞机、小自行车、洋娃娃等应有尽有,生日蛋糕又大又多,只有他那盒最小,又畏缩在一边的角落里,很寒酸。几个红纸包压在捆蛋糕盒的绳下。
王秘书的小孩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只蚂蚁,放进李郅送的那盒蛋糕里。李郅的心一紧,差点心疼得出血来。这孩子太任性了。他想去制止他,但还是忍住了。他觉得自己与他简直没法比了。早知如此,他何必来送这一盒蛋糕呢?自家的老母亲竟不如这几只蚂蚁的价值。
小孩子把这盒盛有两只蚂蚁的蛋糕,捧到外面给他妈妈看,众人都一下子静了下来,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两只蚂蚁在蛋糕上的鲜花中跋涉。
“好,这小孩真聪明,长大定能当发明家,瞧他的好奇心多重啊!”不知谁先赞叹道。
“对,准能成大器。”人们异口同声地附和起来。
这声声称赞,如同一把利器刺入了李郅的心脏,他的心在滴血。他的清高之气又上来了,他悄悄地拉开门,走了出去。落日的余晖散射出无尽美丽的红霞,使小楼变得格外艳丽。李郅想,自己本身就不该来的。现在走了,执照可怎么办?孩子毕竟是孩子,不懂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准备再进去。哗——二楼的窗子开了,一小盒子蛋糕落到了楼下的鸡笼边,是自己刚刚送的那盒。蛋糕已散了出来,撒了一地,红、黄、白交错着,几只肥大的老母鸡蹒跚着跑了过来,兴奋地啄了一口,就迫不及待地吐了出来,并且愤愤地拍着翅膀,叫着。
“穷教师就是一辈子也放不下臭架子!”秘书夫人的笑声从窗口漫出来,接着是大家的一阵哄笑声,“那蛋糕连鸡都不吃呢,哈哈哈……”
李郅最后一道精神的防线彻底崩溃了,在强烈的愤怒和羞辱之下,他毅然地快步离开了。
夜拉下了帷幕,星星在天上眨着眼,浓而凉的夜气在弥漫、扩散。李郅抬起头,望着深邃的苍穹,感觉不听话的泪水正在眼窝里打转。
“回家吧,孩子们都等你吃饭呢。”不知何时,妻子已来到他的身后。
李郅点点头,和妻子一道向那亮着晕黄灯光的窗口走去。推开门,几个孩子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爸爸,教师节快乐!”
李郅的泪刷地奔涌而出……
旅 途
市里要召开一个交通会议,局长太忙(其实是单位无小车),就安排我这个秘书去参加,所以,我不得不在夏日的某个清晨六点钟,搭乘开往市区的中巴车。老实说,对于中巴车我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报上关于他们违章行车及坑蒙拐骗顾客的报道时有所闻。但为了早点上路,我径自避开始发站,躲过迎面从市区刚开过来顾客还没下完就嚷着“去市区”的拉客车,往本镇边沿的中学门前走去,准备在众多待客的中巴车里选一辆乘客将满很快就要开出的车。一般情况下,只需一小时便可到达市区,参加八点钟的会议时间是绰绰有余的。
离中学尚有三四百米时,就有几位男女远远地迎了过来,问到市区吗?我连连摇头,怕上当。他们将信将疑地跟着我说他们车上的人最多哩,有一拉客女则一脸的灿烂要替我拎手中的包,还说大哥我一看就知道您是出门的人哩,我帮您拎包。我厌烦地说小姐你真有眼力!可这次你却看走了眼,我!不!坐!车!拉客女白眼珠一翻,说你凶个屁呀,倒霉蛋!说着又满脸堆笑地去迎我后面的客人。又一个拉客女袅娜地迎上来说大哥上我的车吧,就缺三四个座了,你上车要不了五分钟准能开。我见这人有些老实就说看看再说吧,远远就见中学门前停了三四辆中巴车,客都未满,又有几个拉客女仿佛乞丐发现了金子似的不顾一切地向我奔过来,你拽我的胳膊她拉我的手,几乎要将我五马分尸。这拉客女急了,忙将我的手挽着,亲昵地护着嚷着是我的是我的!弄得我十二分的尴尬,拉客女们也不再来争,有促狭鬼们还说是你的什么?老公还是情人?众人应答着大笑起来。这时正好有一辆中巴车从后面疾驰而来,在我的面前戛然而止,我见车上人多,就要上去,拉客女一扫刚才的羞涩,把车门一堵,母夜叉似的大骂该车主不够朋友,竟来端她的小锅子。中巴车司机讪笑着说不敢不敢,你留着慢慢享用吧!开着车蓦地上了前,而最前面的那辆中巴车又猛地冲我们倒了回来,吓得我赶紧要躲,车却戛然而止。车门在我面前打开,女售票员的纤手大方地握住我粗壮的手往怀里拉,拉客女从后面将我往上一推,我还真差点撞进售票员胸前的峡谷里。我刚在最后一排寻了个座位坐下,就听车外吵了起来,刚才拉我上车的那位小姐和另一辆车上的拉客女为争一中年男乘客闹起来,你揪我的头发我封你的衣领,撕打着滚到路边,弄得中年男乘客几乎“受宠若惊”,说我真想将自己分成两半好让你俩都满意。交警来了,喝令她们松手,否则就要扣车。两个拉客女这才松了手,但仍然骂对方是自己的肮脏的生殖器,甚至怂恿对方去和车上的男乘客睡觉。听得小青年们哈哈直乐,仿佛真占了大便宜似的。
车上有几个人催着要开车,我也急着要赶路到市里参加交通会议,但车主仍磨磨蹭蹭的不开,几个青年男女便气呼呼地下了车,去乘后面的那辆中巴车,售票员拦时被他们推开了,吼道再多嘴放你的血!我想这回大概遇到痞子了,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心里说活该!谁让你老不开车!司机将车开到前面两百米处,乘交警不备猛然调了头往回开,车上一片惊呼,怎么了?售票员则一脸的委屈说位子总得坐满吧?车迅速地从执勤交警身边滑过去,我知道今天又能免费乘车游览一下市容。邻座的一位农妇说这已是绕第三圈了,先前下去的痞子是托儿,我恍然大悟说你怎么不告诉交警?农妇说告诉交警更坏,扣了车还得换乘另一辆车,岂不更糟?听天由命吧!我哦了声想这可是新问题,等开会时得提出来研究研究。
车绕经小学校门口时,已是七点三十分,正遇妻子送女儿上学,女儿眼尖,指着车上喊爸爸!妻子一脸的疑惑:怎么出门这么久了不但没有离开家还往回开?莫不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看来回家还得多费些口舌。陆续上来几个人,再到中学门口时车终于坐满了,拉客女这才上来,这车才在乘客的强烈要求下向前移动。
再看表时已经八点多钟了。
车忽进忽退,待车上人催急了,我也忍不住骂娘,拉上的乘客见没座位可坐再也不肯上车时,这车才失望地猛向前窜出去,不时有一二惊险镜头从眼前掠过,吓得我们这些坐不稳站不住的乘客出好几身冷汗,一位正在用手机通话的乘客恼火地说不能开稳点?
车离开了我居住的城镇,向前飞奔着,我的心也放松了些,看来即使迟到时间也不会太多。售票员开始从后至前地售票,不时和乘客发生争执,短途的都加了五角钱,否则就要让出座位,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我身边的农妇因不愿多出这五角钱与售票员争起来,乘客也各自帮腔,众说纷纭,一时闹哄哄的,各种脏话凶话不堪入耳。这时有位年长者出面调停,气鼓鼓的双方才各自让步,车厢里渐渐平静下来。
车时急时缓地行驶着,待停车上下客时,后面的中巴车窜上来,两车较上劲,要一比高低。直到下站时我们这辆车抢到个空当,连上好几个客,这才停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另一辆车从身边一掠而过。我们才松了口气,等气喘匀了,一看表已近九点,这才醒过味来,怎么这车老不动窝?太阳升起老高,热辣辣的,又没有风,车里像澡堂样热气腾腾,一个个怨声载道,估摸着前面的车开远了,后面的车又将撵来时,这才一踩油门呼地窜出去。陆续有客上下着,有两个人将报纸铺在车厢里,掏出几张扑克牌玩起来,立刻有乘客围着下注,竟都赢了钱,引得所有乘客引颈张望,一中年人对我身边的农妇说,我俩合伙下注,我先给你垫上二十元。果然就赢了,递给农妇二十元,农妇也笑眯眯地把口袋里的钱不断地加上去。又赢了几回,最后却输了个精光。许多人都退回原位,农妇也心生悔意,再无人下注。一会儿,两个玩牌的先下了车;过了一会儿,另几个人也下了车。售票员指着农妇说你真笨!那几个人是一伙的。农妇懊悔不及地说你怎么不早说呢?售票员说谁敢多嘴?前几天还有一小孩被保险刀划破了脸哩。车上又恢复了平静,拿手机的乘客不知又和谁在通话。烧包!我心里骂道,再看表时已是九点五十二分。
车到水阳江大桥时,车上的乘客已经不多了。我看到水阳江上游正有一艘载客的机泵船顺流而下。心想该不会又停下守株待兔吧?不料,车开到桥下三百米大转弯处就势一转回头就跑,任我们怎么骂都不理睬,而售票员则一脸的讪笑说到桥上再载几个客,保保油钱,请大家帮帮忙,开中巴车的人太多,生意也难做。我们无可奈何,谁让方向盘在他的手中?
一辆110警车从身边呼啸而过,中巴车赶紧在大桥上调了头,听警笛声远了方才停下,仍没有人上车,机泵船则快要拢岸。拉客女热情地下到河边码头,又等了五分钟,才见拉客女挽着一位城市大妈爬上岸来,城市大妈一看见中巴车的售票员就火了,说你这小丫头片子,前天我说到大桥下车,你却把我丢在小桥下了,害我又坐摩托车多花了五块钱才坐上船的,你缺不缺德?我没来过这地方,跟你讲得清清楚楚,到水阳江大桥时喊我下车,我这般年纪当你大妈总可以吧?怎么能害我?你看今天坐你车,真是冤家路窄。我说你俩还真有缘分哩,车开到前面又特意转回来接你的。车里一片哄笑。
汽车继续向前,城市大妈虽然嘴里数落着也还是规规矩矩地掏钱买票。远远可以望见城市的轮廓时,已是十点二十七分,紧赶慢赶也会迟到两三个小时,我还有对交通的许多感慨要发表哩!别错过了会议。
车子开得快起来,临近市区上车的乘客也很少。忽然有两个长发青年叫着要下车,中巴车一个急刹车,两青年拥着一个满身金饰的少女下车。少女拽着车扶手不放,两青年说她是我表妹,在家吵架跑出来几天了,我们刚找到她。车上的人将信将疑,眼看少女就要被拖下车时,我大喊一声:“警察来了!”两青年一愣,少女就扑进车厢哭喊着:“救救我,我不认识他们。”司机一踩油门呜地开过去,将两青年远远地抛在身后,少女感激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售票员劝告她以后出门少戴些金饰。少女一个劲儿地点头,摘下项链、耳环、手镯塞进坤包。先前在大桥遇到的110警车又追了上来,从我们身边掠过,拉客女眼尖说那几个玩花牌的人被抓起来了!我精神一振,只是不知道是谁报的案?难道是那位拿手机的烧包?
车进了客运站,摩托车、出租车及市内中巴车主们又苍蝇似的围上来争客,前文的一幕悄悄重演。这回再也不敢坐中巴车了,打的直奔会场而去。
当我急急忙忙赶到会场时,已是十一点钟,会场内静悄悄的,我还以为会议散了。闯进去时,只见主持人正孤零零地坐在主席台上,冲我说:“终于来了第一个开会的,别的人还堵在半路哩。”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