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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2016-05-14胡小平

湖南文学 2016年9期
关键词:李颖钟爱存单

胡小平

白花花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绿化树上的蝉鸣有点声嘶力竭。透过柜台的防弹玻璃和大厅的玻璃幕墙,刺眼的阳光加上单调的蝉鸣,刘小虹不由得昏昏欲睡……

“啊,又停电了?”就在刘小虹头一勾的同时,坐在她旁边柜台的王婷惊叫了一声。

刘小虹抬起头,一眼看到了站在王婷桌边,正朝她微笑着轻轻摇头的李颖。

“昨晚又没休息好吧?”李颖看着刘小虹的熊猫眼,边走边说。

“没事。谢谢李姐。”刘小虹边说边站了起来,腼腆地笑着。

李颖入行七年多,做过四年柜员,干过三年业务经理,去年年底竞聘上了支行分管内务的副行长。刘小虹是新入行的员工,上岗才七八天,前天、昨天连续两个晚上加班清点、整理零钞、硬币,到家都快凌晨一点了。支行左右是日用品和蔬菜水果的批发、零售市场,零钞、硬币多,每两周就要加班集中清点、整理一次或两次。按照轮班的顺序,昨晚刘小虹是不要加班的,但她主动来了。李颖要她早点回去,她没走,坚持到最后。

“哎呀,这么热的天,还要停电,这不是杀人么!”站着的王婷一手抹着脸上的汗水,一手抓着一个本子快速地扇着。

“别急,等一下就有电了。”李颖指了指过道后面。

“那顶个屁用,又只能给上帝享用,也凉快不到我们。”王婷瞟一眼过道,鼻子一哼,“要我说啊,当初那些搞装修的也好,买发电机的也好,就都是官僚主义、经验主义,因循守旧、目光短浅……”

过道尽头“突突突”地吼过几声之后,就匀速地轰隆起来,接着灯又亮了,柜台外面营业大厅的空调也开了。

“李行长,这热死个人的,我可是受不了了。”王婷边扇风边说,“你是领导,可得想个法子。我跟你说,真要是把我们热死了,那谁来给你上班啊?刘小虹,你说是么?”她稍稍偏着头,盯着刘小虹,嬉笑着。

“我……”刘小虹看看王婷,看看李颖,目光落到了空荡荡的营业大厅里。

“噢,李行长,现在是中午,反正外面也没有上帝,是不是我们先凉快一会,等有上帝来了,再关了我们里面的,开着外面的,行不?”

“你呀!”李颖指了一下王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点了点头。

“李行长英明,李行长万岁!”王婷向前几步,抱着李颖响亮地亲了一口。

李颖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探头,出了营业室。

“刘小虹,你来了一个星期了吧?感觉怎么样啊?”王婷边说边找着空调的遥控器。

“挺好的啊。”刘小虹理了一下湿巴了的刘海。

“你就不觉得累?”王婷边说边示意营业厅的保安关了空调,见外面的空调关了才对着角落的空调按了手上的遥控,“哦,这几天来,你好像还没出什么差错吧?嗯,还不错,比我强呢。”

空调“唧”的一声,张开嘴巴,吐出了清凉。王婷跑到空调跟前,对着空调吹着,又喊刘小虹过去。刘小虹嘴上应着,手上却在整理着上午的业务凭证。

李颖进来了,走到刘小虹旁边的时候,先看一眼探头,再看一眼尾箱(钱箱),手刚摸到尾箱盖,刘小虹的手就伸了过来,抢先把盖盖上了。

“我……”刘小虹红着脸,看着李颖。

“小虹,平时就要养成好习惯,随手关箱,不能敞开着。”李颖微笑中带着严厉。

“嗯,记着了。”刘小虹点着头。

“哦,有上帝来了!”王婷指一下大厅门口,赶紧将空调关了,示意保安马上开启外面的空调。

客户刚跨进营业大厅,过道尽头的轰隆声也正好歇息了下来……

白里带黄的斜阳照在玻璃墙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这怎么回事呢?下班盘点尾箱的时候,刘小虹发现钱比账多了一百元零两角。再次仔细核对、清点,还是一样。她身子一颤,耳朵嗡地一响,冷汗就在额头上冒了出来。

“小虹,你怎么了啊?”正在盘点王婷尾箱的李颖抬头看一眼刘小虹,随意问了一声。

“哦,没……没什么。”就这一问一答之间,刘小虹想起来了,那两角是前天就多下来了的,是一个客户有意丢弃在钱斗里的两枚硬币,今天多的应该是正好一百元。

可是这一百元是哪里多出来的呢?刘小虹快速地在脑海里回放着每笔现金业务,没有发现有多出来的可能。从上岗的第一天起,她就告诫自己是新手,一定要小心又细致,不能马虎,不能粗心,否则就会出差错,出问题,因而办理每笔业务都是小心翼翼,先保准确无误再求速度效率,每天下班前也要认真核对账款、账实等是否相符,不像王婷那样一般只是核点现金大数。

刘小虹知道,多了钱是长款,少了钱是短款,都算是业务差错。今天长款了,怎么办呢?她很快想出了三种处理办法:现在就向李颖报告;将钱留在尾箱之内,佯装不知,听李颖去核点;将钱拿了出来。她分析着:前一种相当于主动承认错误,主动暴露问题,虽然态度是端正的、积极的,也许会得到领导的原谅,会挨批评,应该不会有什么严厉的处罚,可自己才来了几天,就出了差错,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对以后的发展不利;第二种可能会出现两种情况,就是也许会发现,也许发现不了,如果没有发现,那自然是好,如果发现了,那是弄巧成拙,还不如主动承认了的好;第三种最为安全,但要妥当处理,不被人看到,如果被人抓着,那性质又变了。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探头。当她的目光从探头上往下移的时候,看到李颖边接电话边出了门,也看到了王婷正摇晃着身子,哼着小曲朝她笑着。刚看到王婷的瞬间,见李颖走了,她有想请教王婷怎么办的念头,但当她把王婷跟平日一样的笑当作嘲笑、冷笑的时候,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了,也坚定了她选择第三种方式的决心。她看了一眼探头,挪动了一下椅子,好让自己和尾箱调整到一个理想的位置和角度。

“什么啊?我代你核一下?嗯……那好吧。”就在刘小虹挪动椅子的同时,王婷接到了李颖的电话。

“哦,小虹,李行长要我代她核点一下你的尾箱呢。”王婷边走边说,“怎么样,准备好了吧?”

“噢,好……好了。”刘小虹忙把伸到尾箱里面的手抽了回来。

王婷核了一下账,清点了一下现金大数,没发现问题,拍了一下刘小虹的背说:“嗯,不错,比我刚来的时候强,弄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

“没有呢。”胸口突突响着的刘小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哎,你怎么啦?”王婷看着刘小虹,关切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呢。”刘小虹机械地摇了摇头,又说,“谢谢王姐,我没事。”

“谢什么喽。”王婷手一挥说,“好了,快捡拾东西,锁箱封箱吧,车子就快来了。”

“哦,好,好呢。”刘小虹开始将印章等东西往尾箱里捡。

王婷看着刘小虹锁了尾箱,上了封条才去锁自己的尾箱。刘小虹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可那口气的尾巴还在嘴里,又回过神来——那一百元还在尾箱里呢。

一道橙黄色的夕阳从对面高楼的间隙间铺泻过来,越过马路,跃上台阶,穿过玻璃,在营业大厅的地上闪动……

“哧”的一声,接尾箱的专用车在大门外的路边停下。身穿保安制服,头戴钢盔,手持枪支的押运员迅即从车上跳下来,或站立车旁警戒,或大步向营业厅走来……

“刘小虹,还发什么呆呀,接箱的来了。”王婷提起了尾箱,“哎,你听见没有啊?”

“噢,好。”刘小虹的目光一颤,从封条上移开,从王婷的后脑上扫过,落在走进了大厅的保安身上。

王婷交接了尾箱,边哼着《喜欢你》的曲子边捡拾着自己的挎包。

刘小虹目送着尾箱出了营业厅,上了车。她望着车子起步,远去……直到车子消失在车流之中,仍在踮着脚,出神地望着。

“喂,小虹,看你痴痴呆呆,丢了魂似的。”王婷边说边走到刘小虹跟前,打望一眼她望着的方向,用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哎,你望什么呀?”又踮起脚打望了一下,“怪了,没什么呀?”

“哦,是没什么呀。”刘小虹收回目光,讪笑了一下。

马路边嘀嘀几声喇叭响过,一辆白色的奥迪Q3停在了路边。王婷一眼看到张翔在车里向她招手,就将包往肩上一挎,一溜烟出了门,到了大厅还边跑边向刘小虹摆手拜拜。

太阳收走了最后一缕阳光。营业大厅里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只剩下客户引导员在整理柜台上、桌面上的物品、资料。营业间内也只有刘小虹还孤零零地坐在工位上。她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回忆着梳理着今天的每一笔业务,一遍过去了,又从中抽出可能的几笔,特别是可疑的几个片段、几个节点。一轮下来,似乎有点眉目,但又不能肯定,再回头一细想,那点眉目又不见了,变得一头雾水,一团乱麻,头也有点涨痛。她坐起来,双手半握着拳,用拇指压着太阳穴,双手肘撑到桌面上……

“咦,有点不对劲呢。”刚过十字路口,听着歌的王婷突然一拍大腿,摘下耳机,对张翔说,“快,快停车!”

“怎……怎么啦?”张翔翻一眼王婷,往路边一拐,一脚踩了刹车。

“快!”王婷扬了一下手,“不是停车,是调头!”

“你……你早说么!”张翔又翻了一眼王婷。

“怎么?”王婷眼睛一睁,“不耐烦是么?”

“没……没有呢。”张翔嘻嘻笑着。

“没有?”王婷指了一下路,“那还磨蹭什么,快走啊!”

张翔一脚下去,车子“呜”地蹿了出去……

“小虹!开门,快开门!”

猛然听到王婷的叫唤,坐在椅子上的刘小虹一下弹跳了起来。

“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还在这里!”王婷从过道里一脚跨进营业间。

刘小虹连忙后退一步,让过王婷。

“还在干嘛呢?”王婷扫视着营业间。

“没干嘛。”刘小虹关上门。

“人家那么敲门,那么喊你,你就没听见?”王婷盯着刘小虹。

“我……”刘小虹避开王婷的目光。

“刘小虹,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对哦。”王婷偏着头打量着刘小虹,“该没什么事吧?”

“没……没事呢。”刘小虹低头走到桌前坐下。

“没事?”王婷坐到刘小虹的对面,“刚才在路上,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我给你盘库的时候,你满头大汗的,好像有些紧张,有些害怕,后来尾箱接走了,你又出神地望着外面,望了好久……哎,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啊?”

“没……没什么啊。”刘小虹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没什么?”王婷摊一下手,盯着刘小虹。

“我……我真的没什么,只是有点儿不舒服,可能是有点感冒了。”刘小虹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噢,也是,这一下热一下凉的,我都差点中暑了。”王婷点点头,踱了两步,“嗯,你真的没什么就好。不过,小虹,我还是要跟你说,要是万一有什么,那也没关系的,说出来听听,我给你参谋一下,也许能帮帮你的,千万不要埋在心里,免得自己遭罪,也免得到时候害了别人。你说是不是?”

“那是。”刘小虹瞟一眼王婷,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抓紧了扶手。

“不瞒你说,我刚入行的时候,没几天就险些出了个大差错。”王婷一声叹息,“不过,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那东西后来又找到了。”

“是吗?”刘小虹抬起头来。

“是呀。到现在我都还没弄明白,那天到底是出了个什么鬼。”王婷眯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我明明都找遍了的,怎么就没看到,后来一下就冒出来了……”

“还这么怪?”刘小虹看着王婷。

外面响起了车子的喇叭声,接着王婷的手机又唱起了《小苹果》。

“催什么催啊!”王婷看一眼手机,摁了,站起来,“哎,小虹,你是真的只是有点儿不舒服么?”

“我……”刘小虹抚着额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好吧,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王婷走两步又转过身来,“哦,小虹,我们一起走呗。我送你回去,你也好顺路买点什么感冒药。”

“谢谢王姐。”刘小虹朝王婷浅浅一笑,“你还是先走吧,我还要捡拾一下。”

外面的喇叭一声比一声急地传过来。

“催催催,催你个鬼呢!”王婷快步走到门口,扭过头来,“小虹,那我先走了。你不舒服,也早点回去哦!”

“嗯,好呢。”刘小虹起身,又坐下。

王婷为什么会突然跑回来?为什么要反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是不是发现了或是看出了什么?她说的险些出了差错指的是什么?她说的那天出了个什么鬼又是怎么回事?刚才是不是应该把长款的事跟她说了?琢磨着这些,刘小虹随着王婷远去的脚步稍稍轻松下来的心又揪了起来……

一直等到晚上八点,李颖既没听到刘小虹报告什么,也没接到王婷的电话,心里不免有点窝火起来,抓起手机就要打刘小虹的电话,才找到刘小虹的名字,又改为拨打王婷,但拨到最后一个数码时又打住了,随手将手机扔在了茶几上,抓起电视遥控,变换起频道来。

都市频道正播报着某银行一名金库管理员,利用管理上的漏洞和同事的信任,先后盗窃库款两百多万用于买车、炒股、民间借贷,给银行造成巨额损失。看着报道,李颖想起了三年前余敏的事情。那时余敏已入行四年多,也算是老员工了,人长得靓,嘴巴又甜,还隔三岔五地带点好吃的给大家分享,挺讨人喜欢的。

这时,李颖从柜员转到业务经理岗位才半年多一点。那天下午,李颖核点完余敏的尾箱,走到门口,突然有一种感觉,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就停下脚步,定了定神,转过身,朝余敏走了过去。余敏见她走了过来,慌忙将封条往已经不在固定位置的尾箱上贴。

“哦,别封,我再看一下。”李颖边说边走了过来。

“哎呀,李姐,你看,我都贴好了。”余敏摊着手,嬉笑着。

“没事,我就看一下。”李颖指一下尾箱。

“不刚看了吗?”余敏笑着,“怎么?你还不相信我?”

“那倒不是。”李颖笑一笑,“就随便再看一下。”

“哦,车子马上就要来了呢!”余敏指一下墙上的钟。

“不碍事,就一下。”李颖瞟一眼钟。

“我……那……那好,看吧,你看吧!”余敏揭了封条。

李颖一沓一沓地点着,数着。余敏的目光随着李颖的手指移动着。快点完的时候,李颖扭头看一眼余敏。余敏避开她的目光。

“余敏,怎么不对啊,大数就差了三万。”李颖说着又点了一遍,还是一样。

“不会吧?”余敏一脸茫然。

“可是,我都点了两遍。你也看着的,都在这里啊。”李颖盯着余敏。

“这……这是怎么回事呢?”余敏眨着眼睛,“会不会是……”她打开保险柜,没看到什么,接着又拉开抽屉,露出一个纸包。

“那是什么?”李颖指着纸包。

“噢,就这个,就是这个呢。”余敏拿出纸包,“哎呀,怎么就忘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看我这记性,看我这记性啊。”

“这……这怎么回事啊?”李颖皱着眉头。

“哦,是……是一个客户,说要取三万块钱,要新的,还要给他包好,我就给他准备好了,放在这抽屉里等他来取,可后来他又说不要了,没想到下班的时候,我竟然忘记了放回尾箱。”余敏打开纸包,边将三沓百元新票放进尾箱边说,“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再看一下,这钱就会躺在抽屉里过夜,那就是大差错、大事故了呢。”

李颖没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就看着余敏封好条,上好锁,直接向行长石光明报告去了。石光明立即找余敏谈话。她开始还理直气壮、百般辩解,接着是支支吾吾、躲躲闪闪,最后是和盘托出、如实交代。

一年多前,余敏和同学杨柳合伙开了一个店子,生意还不错。一年下来,赚的钱比上班的收入要多得多。这让她来了劲,和杨柳一商量,半年前又新开了一个店。随着生意的扩大,资金占用越来越多,流动资金有时不免有点紧张,只好今日在别处高息借来,明日有钱再还掉,不合算别说,还要欠着人情。有一天,杨柳对她说,你天天就坐在钱窝里,哪里还要去高息借别人的钱呢,从钱箱里拿出来就得了。头一回杨柳说起这事,她还责骂了杨柳一通,说她不明事理,不懂规矩,钱箱里的钱又不是自己的,怎么能随便拿呢。后来杨柳说得多了,她又反复一琢磨,就觉得今天拿出来,明天放回去,也不真正拿走,只是借用一下,况且也不多拿,每回只拿个两万三万的,就是万一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有了这样的思想,行动起来也就心安理得了。上周她开始了第一次行动,周二下班时拿出两万,周三中午杨柳以存钱的名义将钱送来,让她放回尾箱,并巧妙地避开了同事的视线和监控的摄像,一切正常,一切顺利。杨柳送钱来的时候又买来了鸡爪、鸭脖,让大家吃得开开心心、乐乐呵呵。

今天是余敏的第二次行动,本以为万事大吉,成功在握,没想到李颖杀了个回马枪。石光明问她有何想法,有啥要求。她说钱没有真正拿走,只能说是借用,最多也就是个挪用,何况金额又小,也没给银行造成经济损失,更没给银行造成声誉上的损害,愿意做出深刻检讨,也愿意接受批评教育和经济处罚。

石光明问李颖对余敏的事怎么看。李颖首先检讨了自己,说自己监管不到位,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愿意接受处罚,然后说支行对余敏不能迁就,不能姑息,必须严肃处理。石光明点点头,问她应该怎么严肃处理。她说余敏现在虽然拿的只是两万三万,也没有造成直接损失,影响的人也不多,可谁能保证她以后不拿二十万三十万,直到两百万三百万呢?到那时谁又能保证不会给行里造成经济损失和声誉上的损害,不影响全行员工呢?因此,余敏的做法是非常危险的,性质是十分严重的,是不能宽恕的,是不能容忍的。为了不留后患,也教育大家,建议支行辞退余敏。石光明盯着她,问是不是必须辞退,能不能不辞退,但加大经济处罚,给她一个机会。她说那不行,余敏的行为已经不适合再留下来,如果不辞退余敏,那她就不再在现在这个网点,也不再在现在这个岗位。石光明一拍桌子,说好样的,我就要你这种态度。

第二天上午,石光明把余敏叫到办公室,当着李颖的面,向她宣布了支行对她的辞退决定。她一听,眼睛一翻,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石光明和李颖慌忙将她弄到沙发上躺着。过了一会,她坐了起来,“哇”地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说她知道错了,是自己一时糊涂,昏了头,做出了对不起支行、对不起石光明和李颖的事,一定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请支行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又说她进银行来不容易,今后一定要倍加珍惜,重新做人,还说自己在银行干了好几年了,和大家朝夕相处,有了深厚的感情,舍不得离开大家,如果真要离开,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李颖越听越生气,不等她说完就指着她说,余敏,你不要表演了,漂亮话也不用多说了,你要真是那样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你要还留在这里,今后还会做出更大的事来,到时候不知会害了多少人的。我这是真心话,也是为你好。你也知道,我是直肠子,不会转弯抹角。说实话,我跟你无冤无仇,对你也没有什么成见,只是容不得你这种做法。希望你不要怪我,如果你硬要怪我,那我也没办法,随你去了。余敏怔怔地看着李颖,甩了一把涕泪,问李颖她是不是非走不可。李颖说是的。余敏又问石光明。石光明点了点头。余敏仰天一笑,“嗵”地站了起来,指了一下李颖,又指了一下石光明,似笑非笑地说,你们的心真狠,真硬。石光明笑了笑说,可不是我们心狠、心硬,而是你做事出了格,触了制度的红线,就是我们想留你,制度也不会给面子。你自己也好好想想,还留在这里是否合适。余敏咬咬嘴唇说,那好吧,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我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但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由我自己来辞职,而不是支行来辞退。石光明和李颖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说这个可以,这事我们也不会声张,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又说以后虽然不再是同事,但还可以是朋友,也希望她好好经营店子,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商人。李颖说希望以后还是好姐妹,业务要到支行来办。余敏说那自然,以后生意上还请多关照。

是不是做得过分了?是不是真的心太狠了?让余敏走是不是石光明的本意?余敏会不会怀恨自己?别人又会怎么看我?看着余敏离去的背影,李颖蓦然生出怜惜之感,怅然若失地这样连连问着自己。

石光明问她在想什么,问到第三回她才反应过来,说没什么,就觉得余敏那么聪明漂亮,怪可惜的。石光明说也没什么,她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让她走了,那是于公于私,对她对你对我,都是好事,又说要不是李颖的坚持,他还真下不了那个决心,得谢谢她。

晚上躺在床上,李颖回想着余敏的事情,烙饼似的老半天也没睡着。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余敏,问自己为什么没在她第一次动手就发现,好让她收手?为什么平时不多组织一些规章制度的学习教育,让她没有那样做的思想意识?为什么余敏开店一年多了,自己却不怎么知道?为什么余敏或杨柳买些麻辣小吃过来,自己也和大家一样,只是吃得乐乐呵呵,却没有想过这中间隐藏着什么?这样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唉,还说银行的制度是怎么的健全,管理是怎么的严格,他怎么就能够一次又一次地从金库里拿得出钱来呢?还两百多万的,那么多,又拿来去买车、炒股、搞民间借贷,就没哪个发现?真是的,就该关他几个!”刘小虹的父亲刘天放拍了一把沙发的扶手。

“银行怎么了?人家就是比你们管得严,管得好。”刘小虹的母亲钟爱莲白一眼刘天放,“不说别的,你就看我们家小虹,她哪天迟到过,哪天不把事情干好了才回家,哪像你们那些人,一天到晚就是拖拖拉拉、嘻嘻哈哈,就是吃吃喝喝……”

“你你你……”刘天放拿着手上的遥控指了一下钟爱莲,将电视从都市频道调到了军事频道。

“你你你,你什么啊?”钟爱莲走到窗前,“哟,月亮都这么高了,小虹怎么还不回来呢?”她转过身,“哎,你快给她打个电话,问一下。”

“打什么电话,该回来了就会回来的。”刘天放瞟一眼钟爱莲,“她要是在加班,那不是又打扰她了。”

刘天放话刚落音,刘小虹就拖着腿进了门。钟爱莲问一声回来了,就边将饭菜往桌上端,边叫刘天放过来吃饭。刘天放边走过来边侧身看着电视,直到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了,目光还没离开那呼啸升空的导弹。

“你不饿啊,还痴看个什么,吃饭了呢!”钟爱莲将碗往刘天放手上塞。

刘天放将碗往桌上一搁,指着电视说:“哎呀,你知道个什么。你看看人家现在的导弹,多威武,多神气,可不是我在部队那个时候的样子了。那导弹可打一万多公里,还能携带若干个弹头呢!”

“都过了一二十年了,还不变啊!”钟爱莲端上碗,“要还是那个老样子,导弹打不到美国本土去,那还不给美国佬欺侮死了!”

“嗯,这美国佬还真是可恶,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今天唆使越南挑事,明天又怂恿菲律宾挑衅,今天要卖武器给台湾,明天又支持日本扩军,真不是个好东西!”刘天放拍了一把桌子。

“来,小虹,我们吃饭,不理他,让他自个说去。”钟爱莲瞥一眼刘天放,给刘小虹夹了一块鱼,“哎,小虹,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是不是……”

“是……是没休息好,没什么。”刘小虹勾着头。

“真没什么?”钟爱莲抚摸着她的头。

“我看你是有点不对劲嘞。这么晚才回来,进了门也没吭半句。”刘天放瞅着刘小虹,“哎,你给我抬起头来。”

刘小虹慢慢地抬起头,怯怯地看一眼刘天放,别过头去。

“小虹,你老实给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刘天放拍了一下桌子。

“你……你要干什么?!”钟爱莲瞪一眼刘天放。

刘小虹放下碗,眼泪随之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你你你,看你……”钟爱莲在刘天放额头上点了一下,抚着刘小虹的背,“小虹,别理他,有什么跟妈说。”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有什么就说出来!”刘天放又抬起手来,却是轻轻地落在了桌上,“噢,小虹,你是不是犯什么错了?”

刘小虹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地看着钟爱莲。

“小虹,有什么就说出来,不用怕,有妈呢啊。”钟爱莲抹了抹刘小虹脸上的泪水。

刘小虹看看钟爱莲,再看看刘天放,低下头,把长款的事说了。

“哎呀,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呢,原来就这么个芝麻小事。”钟爱莲抚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不就是多了一百块钱嘛,那拿出来就得了呀,还急成这样,就是少了也没事,妈给你,你填进去就没事了。”她边将碗往刘小虹手上放边说,“好了,来来来,快吃饭,别想了。”

“那可不行,不说清楚不能吃饭!”刘天放指着刘小虹,“你跟我说说,那钱是怎么多起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刘小虹看着刘天放,“我都反复盘点了,核对了,就是弄不清那钱是怎么多出来的。”

“还出鬼了不成?”刘天放一眨眼,“哪来的什么鬼,肯定是你自己弄错了。”

“我……”刘小虹眼泪哗地下来了。

“你……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小虹弄错了?”钟爱莲瞪一眼刘天放,轻轻拍着刘小虹的肩膀,“小虹,别理他,妈相信你。”

“小虹!”刘天放敲了一下桌子,“那这事还有谁知道吗?”

刘小虹摇头。

“那你还没跟领导报告?”刘天放问。

刘小虹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刘天放盯着刘小虹。

“那有什么怎么办的。”钟爱莲斜一眼刘天放,“还不拿出来就得了,反正也没哪个知道,如果硬是有人找上门来了,给了那个人就是。”

“你你你,怎么能是这样的呢!”刘天放指着钟爱莲,“这一百多得不明不白,本来就不行,得查个清楚。而私自拿了,那就是贪污,就是犯法,你就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就你知道,行了吧!”钟爱莲刮一眼刘天放,拉着刘小虹的手,“别理他,才多大的事,还上纲上线的了。”

“我本来是想要报告的,可当时心里也没把握,想等查清了再说,可不等查清箱子就接走了。”刘小虹咬了咬嘴唇,“还有,如果报告了那就是一个业务差错,就会给大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我……”

“还我我我,我什么呢?快说!”刘天放瞪一眼刘小虹。

“我就想把那钱拿了出来,先放在那里。”刘小虹瞟一眼刘天放。

“那里?那里是哪里?你你你,你这是……”刘天放腾地站了起来,“走,你跟我找你们行长去!”

“去去去,这个时候还去,你别吓着了人家好不好!”钟爱莲剜一眼刘天放。

刘天放手一挥说:“有的事情是耽搁不得的,你知不知道?”

“就你知道!”钟爱莲不屑地瞟一眼刘天放,嘟哝一句,“明天还不天亮了不成?”

“那……”刘天放看一眼时间,“那就给人家打个电话,先报告一下,认个错,明天再好好去说个明白。”

“那……那承认了错误,会不会……”钟爱莲看一眼刘天放,再看着刘小虹。

“会什么?”刘天放指了指钟爱莲,再指着刘小虹,“我告诉你们,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心存侥幸的,如果这次心存侥幸,隐瞒不报,那就会有下次,次数多了,就会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就会祸害个人,也会祸害集体。”他坐下,挪了挪椅子,“小虹啊,你过五关斩六将地,好不容易进了银行,那全是你自己的本事,也让我脸上有光。”他抹了一下有点湿润的眼睛。

“那是的呢。”钟爱莲满眼慈爱地看着刘小虹。

“只是小虹啊,我跟你说,正因为来之不易,就更要好好珍惜。”刘天放慈祥地看着刘小虹,“你现在是工作在钱窝里,可你要时刻保持清醒,告诫自己,那钱一分一厘都不是你的,你不仅拿不得,也错不得。你明白吗?”

刘小虹点着头,泪汪汪地看着刘天放。

“好了,小虹明白了。”钟爱莲看一眼刘小虹,看着刘天放,“我看,电话也别打了,就明天早上一上班,小虹就去找领导,好好跟领导说清楚。”

刘天放和刘小虹都点了点头。

余敏的事让李颖有许多感慨,也有许多忧虑,在一段时间里,她暗地里老盯着柜员,觉得这个好像正准备从尾箱里拿钱出去,那个又好像已经从尾箱里将钱拿走了,防范着这个,戒备着那个,弄得自己天天提心吊胆,疲惫不堪,却只能闷在心里,不好说出嘴来。

王婷是余敏走后两个月进来的,接的就是余敏的岗位。这余敏虽然走了,却几乎每天都到行里来打个照面,有时是办个存取款之类的业务,有时是随便和大家聊上几句,隔三岔五地还要捎上一点好吃的,就好像不曾发生过什么,自己也没有离开支行一样。她第一次见到王婷的时候,就笑着对王婷说,我原来就是坐在这个位置的,看来我们两个真是有缘呢。那天晚上,余敏请王婷吃了饭。王婷问她好好的怎么就离开了,要是不离开,那就是同事,那多好。余敏一笑,说她从小就自由惯了,受不了约束,再说银行工作虽然说起来光鲜,其实并不是那样,现在自己开个小店,做点小生意,那是自己给自己做事,自己给自己赚钱,比坐在防弹玻璃里头要爽得多呢。

大概是王婷上班的第四天,李颖看着王婷给余敏办了业务,听着王婷和余敏说说笑笑,一个想法突然从她脑海中蹦了出来。

那天快下班的时候,李颖看到王婷急得满头大汗,翻箱倒柜地在找着什么,找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找着,实在是没法子了,才蔫着头走过来,悄悄对她说少了一份存单,不知到哪里去了。

“什么?少了一份存单?”李颖一惊,“那可是大事,得找着才行的!”

“可我都找遍了,也反复找了,就是找不到。”王婷低着头,垂手站着。

“地上桌下找了没有?”李颖边走边说。

“都找了。”王婷跟在后面。

“你再仔细找一找,包括桌子下面,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李颖指了指桌子。

王婷走到桌子跟前,钻了下去。

“找到了吗?”李颖敲了敲桌面。

“啊,找到了,找到了呢!”王婷一脸喜色从桌下钻了出来,手上扬着存单,“就在里面,那个桌子脚的边上。”

“哎呀,好,找到了就好!”李颖拍了拍王婷的肩膀。

“李姐,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王婷擦了一把鼻子上的灰,讪讪一笑,“其实我是也吓了个半死的。”

“没事,找到了就好。”李颖说着走了。

“谢谢李姐啊!”王婷朝李颖鞠了一躬。

“嗯,还是李姐厉害,火眼金睛一样,就好像看到存单在那里似的。”

不知是哪个这样说了一句。李颖回头看了一眼。

尾箱接走以后,王婷坐在桌前,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可就没想清楚那存单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为什么开始也找到了那里,却没有看到……

这就是王婷说的那个出了什么鬼的事。

李颖一声叹息,关了电视,闭了灯,却见地上一片银白,举目一看,月亮就挂在窗外,月光流泻进来……她走到窗前,凝望着月亮,沐浴着月光,杂乱的心绪渐渐清晰起来,透亮起来……

余敏听到将被辞退时的惊讶和涕泪纵横时的痛苦、王婷满头大汗寻找存单时的焦急和找到存单时的欢喜、刘小虹清点尾箱时额头上的冷汗和那紧张的神情……一一在她眼前闪过,又交替出现,再一一叠加……一种不安和愧疚油然从她心底涌起,扩散……让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她靠在沙发上,想给王婷和刘小虹打个电话,但刚摸到手机又犹豫起来。就在犹豫之际,手机唱响了。此刻,她希望来电话的不是王婷,也不是刘小虹,可一看显示的正是王婷的名字。她迟疑着,又想这个时候了,王婷还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急事,正要接听,手机却安静了。她放下手机,在地上来回踱着,琢磨着王婷打电话要说的会是什么。她回拨过去,那边占线。她想王婷肯定是在跟刘小虹通话。刚要重拨,手机响了,她立马接通。

“李行长,不好了!”

李颖一听就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啊!?”

“出大事了!”

“什么事?你快说!”

“余敏跑……跑了!”

“跑了?”

“嗯。”

“什么时候?”

“下午。”

“怎么才说!”

“我也刚知道。”

“那……”李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行长,这这这怎么办啊?”王婷打起了哭腔。

“我……”

“他……他们会骂死我的!”王婷哭了起来。

“你……你别急,跟他们好好说,他们……”李颖听到那头“啪”地一声响,电话就断了。她木然站了一会,自语着“怎么会是这样呢”,再一声长叹,颓然倒在了沙发上。

余敏辞职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有的人见她大方豪爽,又讲信誉,就借钱给她,获取利息。余敏也不是见钱就收,还是有所选择,不仅要看人,看人的职业,看人的地位,看人的个性,还要看钱,看钱的来路,看钱的多少,看钱的长短等等,也正是她这选择性地接纳,才让人更加相信,更加放心,也就有更多的人愿意借钱给她,敢借钱给她。

王婷是去年夏天开始借钱给余敏的,按年息两分,一个季收取一次利息。开始是试探性地放了五万,到年底就累加到二十来万了。这二十来万中大部分是本金,少部分是派生的利息,本金中有四万是王婷自己的积蓄,其他的是张翔从家里拿来给她完成任务的存款。这存款拿出来借给余敏的时候,张翔和他母亲徐桂花最初都不同意,后来见借钱给余敏的多了,利息又按时支付,谁也没什么问题,就默许了,徐桂花还几次夸王婷比她会理财。

而李颖借钱给余敏,那就是两个月前的事。那天是双休日,李颖拜访完一个客户回家,顺路买了一大袋子的瓜果蔬菜,正在路边打的。余敏刚好驾车路过,老远看到了她,就在路边停下,热情地邀她上车。她还在迟疑之际,王婷下了车,先从她手上接过袋子放到车里,再连推带拉地将她往车上弄。李颖半推半就地上了车。余敏笑着将手伸给李颖,说李行长能上车,那是给她面子,谢谢了。李颖握着余敏的手,虽然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但嘴上还是笑呵呵地说,谢谢余总,给了一个体验豪车的机会。这样彼此客气几句之后,话题就由王婷引到余敏的生意上去了。余敏说这几年自己的生意能顺风顺水,那是托了李行长的福,也离不开李行长的支持和帮助。李颖说哪里哪里,全是余总经营得当,管理有方。王婷说余总这几年不仅自己发了,还发了不忘朋友,让大家也搭着赚几个小钱,发点小财。余敏洒脱一笑说,哪里哦,全是托了大家的福,既然大家那么看得起,这么帮衬,那当然也不能只顾自己发财么,还是有钱大家赚的好。王婷开心地说,那是,我这一年多来,就倚靠余总这棵大树发了点毛毛小财,比上班的收入那可没得少的,又问李颖是不是也放点钱到余敏那里去。李颖不置可否。王婷说,哎呀,李姐,你把钱放在余总那里,不要操什么心,也不要管什么事,纯粹就是坐在家里收钱而已,这样的好事平时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李颖笑而不言。余敏朝李颖一笑,对王婷说,婷婷,那我可告诉你哦,我这公司做的是一个薄利多销,赚钱也不多,可不敢保证今年两分的息,明年再加到两五,再说你也知道,这市场说变就变,公司今天好不等于明天还好,何况我这公司又不大,抗风险能力也不强,说不定哪天一股风刮来,将公司刮到太平洋上去了,让你血本无归,到时候可别怪我呢。王婷呵呵一笑说,余总谦虚,说笑话了。余敏哈哈一笑说,那可不见得就是谦虚,就是笑话呼哦。不过,有一点我是能够做到的,那就是我宁愿自己少赚几个钱,也不会让朋友吃亏。婷婷,这一年多来,我没少过你一分钱吧?王婷连连点头,说那是,十分准时,不少一分。余敏看一眼李颖说,李行长,这事我可不劝说,不勉强。不过,别人的钱我是不一定收的,但你的钱不一样,只要你想好了,拿来了,我一定随到随收,不说二话,不打折扣。

王婷下了车。李颖说她也下车算了,反正前面拐个弯就到了。余敏说那不行,必须送到家的。李颖说还是别麻烦了。余敏呵呵一笑说,麻烦什么喽,能有机会送行长,那是十分荣幸的事。李颖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底却是有一种浅浅的快感。快到李颖住处的时候,余敏说几年前那桩事,自己一直感到心中有愧,对不起支行,更对不起李颖,不知道怎么来回报,如果李颖能给她一个补偿的机会,放点钱到她公司里去,那她可以按二分五的月息,按月付息给李颖,但不要跟别人去说,因为给别人的只有两分。

这几年来,李颖每每见到余敏,心里不浓不淡地有一种愧疚之感,觉得那时坚持要辞退余敏是有点过火,有点不近人情,好几回想跟她聊一聊,却总是难以启齿。这时见余敏一脸笑容,又说得诚恳,也就有点心动了,但还是没有明确表态,只是说谢谢余总。晚上她跟老公说起这事,他说这是好事,不妨一试,但她还是犹豫不决,说看看再说。没想到第三天早上一上班,王婷就走到李颖跟前,说她放五万太少了,应该再追加一点。李颖莫名其妙,要她别乱说。王婷说没事,行里借钱给余总的人多着,不只你我,用不着遮遮掩掩。她回家一问,是她老公昨天找到余敏,以她的名义放了五万过去,气得她三天没跟他说话。

上个月李颖收到第一次利息的时候心中就有些忐忑,感到这钱来得太容易、太轻快,就想把钱收了回来,但她老公死活不肯。明天是第二次收息的日子,她想这回是怎么也要本息一起拿回来了的。可是,余敏今天就跑了。庆幸的是她没有追加,就只有那五万。但这也是自己大半年的收入啊!这还声张不得,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上头前两天刚发文下来,员工不得参与民间借贷,谁参与了就要问谁的责,而且是从重从严。

“唉,这文件怎么不早点发下来呢?”李颖自语着。

王婷坐在沙发上,埋着头,流着泪,地上湿了巴掌大的一片。

“我一开始就不同意借的,你非要借给她,现在好了,人都跑了,我看你怎么把钱弄了回来?”张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婷。

“我……”王婷看一眼张翔,又埋下头去。

“我我我,我你个鬼呢。”徐桂花手指差点戳到了王婷的脸上,“你还没进门就这样害我了,进了门,还不要了我的命啊!”

“对不起,阿姨,我错了。”王婷抓着徐桂花的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你你,你这是干吗!”徐桂花甩脱王婷的手,瞪她一眼,走两步,“你给我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原谅你的,除非你把钱给我弄回来!”

张翔的父亲张大为示意他将王婷扶起来。他没看到似的,一动不动。张大为瞪他一眼,他才走两步,抓着王婷的手臂往上一提,再一推,她重重地摔倒在沙发上。她爬起来,红着眼睛,不认识似的盯着张翔。张翔转过身去。

“怎么?你还有理了不成?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真是反了个天了!”徐桂花重重地拍了一把桌子。

“你你你,你干吗呢,拍桌打椅的!”张大为指一下徐桂花,再指一下张翔,“我告诉你们,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更不是打骂的时候。事情是这个样子了,你们就是骂她一通,打她一顿,那又有什么用呢?再说小王当初也是一片好意,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啊。何况后来追加资金的时候,你们也都是同意了的,又怎么能全怪她一个人呢?”

徐桂花横了张大为一眼。

“当然,小王也太相信那个什么余敏了。这个相信除了你的善良,还有你对她的并不那么了解,其实你既不了解她的公司,也不了解她的经营,更不了解她的为人……哦,张翔,应该是三四个月前吧,我还提醒过你,是不是把钱收回来存上算了,你还说应该没事,放在那里利息高,拿回来也没地方放,存在银行又没几个利息。”张大为指了一下徐桂花,“你也是的,我说把利息拿出来,你还跟我急,说不用,就让利转本金,本金再生利息,这样越滚越多,更加划算。”

“那也是她说了没问题,我才那样的。”张翔指一下王婷。

“就是嘛!”徐桂花附和道。

“你们呀!”张大为一声叹息,指了指徐桂花和张翔,“归根到底,你们吃亏就吃在了一个‘贪字上,贪人家的高利息,又不知进退。你们也不想想,社会的平均利润就那么百分之几,人家凭什么要给你们两分的息,后来还涨到了两分五。他们拿什么来支付高息?还不是今天用张三的本金去付李四的利息,明天又用王五的本金付利息给李四。我告诉你们,那些老板,一个个的都比你们精明,你们贪他们的高利息,他们就要你们的本金。”

“好,我们贪,就你不贪,就你好!”徐桂花不屑地看一眼张大为,“这事后诸葛亮的话,哪个都会说的。”

“事后诸葛亮?”张大为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了,“那可不是哦。开始你们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年你们几次说要添加本金,问我要钱,我始终没有松口。幸好是这样,要不陷得就更深了。是不是这样?”

“嗯,这个倒也是。”徐桂花白张大为一眼。

“好了,你们也不用吵了,不用骂了。吵也好,骂也好,那都不是个办法,只会惹自己生气。”张大为笑了笑,“再说,这借钱的也不只你们,更不只我们一家,还有比你们借得更多的,吃亏更大的,就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别钱打了水漂,还伤了自己身体!还有,她余敏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多少总该还是能弄点回来的,你……”

“你倒是说得轻巧。亏你还说我们这样那样,自己却不想一想,她人都要跑了,还不早做了准备?还弄点回来,你做梦去吧!”徐桂花指一下王婷,“我还是那一句话,她要不把钱弄回来,我就不会原谅她!”

“好了,我明白了。”王婷站了起来,看着徐桂花和张翔,“在你们的眼里只有钱,没有我。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的!”她一甩头,出了门。

“你……”张翔追到门口,早已不见了王婷的踪影。

气呼呼地快步走在路上的王婷接到了李颖的电话。李颖问她在哪。她放慢脚步,压低喘息,说在回家的路上。李颖宽慰了她几句。她说放心,没事,谢谢。

“我……”

李颖和刘小虹都早早地到了营业间,一见面同时“我”了一声,想说又都没接着说下去。

“对不起,李行长。”沉默几秒之后,还是刘小虹先开了口。

“又没睡好吧?”李颖抹了抹刘小虹的眼眶,“看你这熊猫眼的,又深了。”

“李行长,我……我错了。”刘小虹咬着嘴唇,低着头,“昨天我长款了一百块钱,没有及时向你报告。”

“对不起,小虹。”李颖握着刘小虹的手,“那事错的不是你,是我。”

“是你?”刘小虹疑惑地看着李颖。

门一响,王婷进来了。李颖向王婷招了招手。王婷走过来。李颖拉着的她手,捏了捏,彼此心中明白,不说借钱给余敏的事情。

“好,王婷也来了。”李颖让她们在她的左右坐下,满怀歉意地朝她们笑了笑,“昨天上午,我放了一百块钱在小虹的尾箱里。当时停电,监控录不上,而小虹的尾箱又没盖上,正好让我钻了个空子。下班之前,我一直在注视着小虹,看你是否会发现多了钱,再看你如果发现多了钱又怎么处理……盘完了王婷的尾箱,我装着接电话的样子走了,后来又要王婷代我盘点了小虹的尾箱……我一直在等着你们哪个跟我报告,可是你们谁也没说。当然,小虹刚才已经跟我说了。”

“哦,原来是这样!”王婷挠了挠脑袋,“那也怪我,怪我当时盘点不认真,没有盘出来,要是盘出来了,那我肯定会向你报告的。”

“只怪我,是我盘点出来了,却顾前顾后,怕这怕那,没有及时报告。”刘小虹红着脸,咽了咽口水。

“主要还是怪我,是我不该放钱到小虹的尾箱里去。”李颖看着王婷,“哦,王婷,那张存单也是我弄的。”

“是吗?”王婷眨着眼睛。

“是的。”李颖点点头,“当时你开了一张存单之后,把半本存单放在了桌上,跟客户说话去了,我趁机扯了一张。下班盘库时你才发现少了一张存单。我要你再找一找,就在你往桌下钻的时候,我将存单丢在地上,踢了进去。”

“是这样的噢!”王婷拍了一下脑袋,“这事当时我就没弄明白,后来也没想清楚,还以为是出了什么鬼了呢。”

“这都是我捣的鬼。”李颖站起来,向刘小虹和王婷鞠了一躬,“对不起,请你们原谅!”

“哪里,是我不该把存单放在桌上。”王婷站了起来。 “也是我没把尾箱盖好,还知错不报,又没有按规定处理。”刘小虹跟着也站起来了。

“你们说的也是,如果不是那样,那我就没有下手的机会。”李颖拉着她们一起坐下,叹息一声,“只是……自从余敏离开支行以后,我就犯了疑心病似的,对谁都有点儿不放心,不相信……对每个新来的都想找个机会测试一下,看是否有责任感,是否可靠……我不想再有哪个出状况,出问题。”

“谢谢你!”刘小虹和王婷异口同声地说着,又都站了起来。

“可别谢我了。”李颖拉着她们坐下,“也不瞒你们说,自从扯了王婷的存单之后,我就心里有些不安,有些愧疚,好几次问自己这样做,对不对,该不该,是不是应该告诉王婷是怎么回事,可一想着这也是为王婷好,又没哪个知道,也没影响王婷什么,还知道了王婷是个好样的。事实也是,王婷这几年来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更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来。这样一想,我也就心安理得了,就昨天又逮着机会,测试了一下小虹,顺便又测试了王婷一把,想来个一箭双雕。”她摇摇头,“可是,昨天晚上,我想着王婷没找到存单时的焦急和找到存单时的欢喜,想着小虹发现长款以后内心的纠结和痛苦,越想越不是个滋味,就觉得自己那样偷偷摸摸地扯存单,放票子,和栽赃陷害又有什么区别,就感到自己是那么阴暗自私,那么无聊刻薄,那么卑鄙龌龊,可说是不择手段,不……”

“不,可不能这样说,你那也是为我们好。”王婷说。 “那是,那是呢。”刘小虹连忙说。

“虽然是为你们好,可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啊!”李颖擦了一下泪花闪动的眼睛,“这样对你们,其实就是一种不信任,也是一种不自信。可是,在一个集体、在一个团队,如果这样不信任,不自信,天天你防着我,我防着你,时时疑虑重重、顾虑多多,那这个集体怎么能融洽?这个团队又怎么会和谐呢?”她深呼吸了一口,“说老实话吧,这事我本来是想就烂在自己肚子里,以后不再那么干就算了。可是昨天晚上,我反复问着自己,每问一次,愧疚就刺痛一下我的心,痛得我喘不过气来,就巴望着快点天亮,早点跟你们倾诉……”她气息急促,胸口起伏,眼前一片迷蒙……

“李行长,你别说了,我们都懂你!”王婷动情地说着。

“嗯,李行长,我们都相信你。”刘小虹抹了一下面颊上的泪珠。

“谢谢你们!”李颖接过王婷递上的纸巾,擦了擦眼睛,看着王婷和刘小虹充满真诚和信任的眼神,“我也相信你们!”

三双手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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