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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与佛教:互相竞争

2016-05-14

中国慈善家 2016年9期
关键词:墨家净土禅宗

在儒家发展的同时,中国疆域之内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宗教信仰在发展。墨家,可能原来是儒家的一个分支,以上帝的意志作为源头,由能够了解上帝的教主“巨子”,代替上帝执行治理世界的工作。巨子和他的各级助手必须是贤能之士,在这个社会之中,爱无差等,都是上帝庇护的对象。墨家实际上已经是一个类似教权的组织,他们主张兼爱与和平,生活极度俭朴。墨家曾经一度颇有影响力,却终于逐渐消失。墨家的理想可能在后世有相当的部分与道家的理想相合,成为道教教义的一部分。

道家的思想以老庄为主流,他们对于人世的态度是消极的,认为一切的观念其实都是相对的,甚至虚幻的。道家主张回归自然,认为如果人能够回到最朴质的状态,人间许多的欲望和斗争也就消灭于无形。相对于儒家的入世而言,道家的独善其身,可说是出世的态度。激烈的道家甚至于是抗世的。不过,儒家的积极进取和道家的清净淡泊,彼此互补,给予中国人立身处世不少回旋空间。

在民间,古代对自然力充满畏惧和崇敬,一般人都会盼望自己能够趋吉避凶,另一方面,“死亡”也常常引发人类对亡灵的思念和惧怕。这两种情绪,也就是前述神明—祖灵崇拜的体现。人类社会中,往往有人自以为具有超凡的能力,能够和神明与祖灵沟通,这些人在各地有不同的名称。在古代中国,我们常以“巫觋”作为祝、宗、卜、史等各种人物的通称。这些人以其通灵的功能,很容易接受出世的理想。

汉代是政治大一统的局面,内部各地的交流相当顺畅,各地的各种思想、学派有互相融合的机会。结合道家若干思想和巫觋传统的原始道教,也就逐渐出现了。他们中最活跃的一群,不在当时的文化中心地带,乃在今日四川和长江流域,例如汉中的五斗米道,和淮、汉一带出现的“太平经”信徒,以及在青、徐一带出现的黄巾。这些民间的活动,结合成为中国道教的第一阶段。他们崇拜神明,运用符咒和法术组织群众。例如,五斗米道在当地建立共同生活体;又如,黄巾聚合群众,以宗教的力量揭竿而起。

这种大规模的活动,还是需要组织和仪式。我认为,在汉代开通西域,印度和中亚的佛教力量进入中国,对于民间正蓄势待发的信仰群,毋宁具有刺激的作用。从那以后,佛、道两教,两千年来不断地相激相荡,彼此启发,互相竞争,成为中国宗教信仰的两大主流。

佛道两教在中国历史上并没有被儒家排斥,儒家提供给道教的因素是对人世的关怀,这一部分和道家提供的出世因素互为表里。因此,道教的世外乐土并不在未来,也不在过去,而是另外一个世界。早期的道教认为人可以羽化而登仙:如同飞鸟飞入天界,在那里有一个神妙的安乐生活。他们知道,真正升天是难以做到的,其代替品就是海外的仙山,存在于虚无缥缈的幻境。在中古时期,道教可能接受了另一个也从中亚传来的救赎信仰,建构在人间乐土的理想。道教的“洞天福地”,坐落于离世很远的名山深境,在人间可以建构一个没有斗争、永受神恩的安乐土。大家熟知的《桃花源记》中,陶渊明描述的理想世界可能就是反映如此理念:乱世之外的另一个世界。由于道教认为生命本身是可贵的,因此他们才认为长生不老是一个值得追求的选项。

上述中亚的救赎信仰,其根源来自古代波斯教,琐罗亚斯特教派和它延伸的摩尼教(明教),都主张宇宙之间有光明、黑暗,或善、恶,两股力量,彼此激荡。经过三次劫难的转变,终于会出现一个光明而全善的新世纪。这一种启示性的承诺,在唐代,经由教和景教(基督教的奈斯特派),涌入中国,对佛教的冲击十分强烈。佛教进入中国初期,只有若干经典译成华文。唐代玄奘的西行取经,带回来大量的佛教经典。自此,佛教宗派林立,有十大教派之多。那些以研究佛学为主要活动的宗派,在唐宋转换之际都逐渐衰萎。此后,中国的佛教以律宗、净土和禅宗三家,凸出为最主要的教派。净土的教旨,也是表彰历劫以后出现的一个清净世界。弥勒、阿弥陀佛,这些名称实际上是中亚(Metriya)的变形,都是净土中的主佛。华传佛教的净土,将净土放在西方,所谓“西方极乐世界”。这种想法,反映中国的观点将佛教原生地的印度当作净土所在。更具体的论述则是将净土放在未来,可能死后才能进入,可能是历劫以后才能出现。佛、道二教在这一点上,恰巧代表了中国入世传统和印度出世传统的差异。

佛教在中国发展的另一宗派是禅宗,虽然禅宗号称是从达摩传来中国,实际上在达摩东来以前,中国僧侣道生已经提出人人皆有佛性。“大涅经”传入中国,从“一阐提”(无善根者),也能成佛,果然证实道生的意见。道生能有如此想法,一般认为是从儒家孟子的人人可谓圣贤的意见获得的启示。孟子的顿悟观念,也与禅宗的顿悟一致。回顾佛教初入中国时,借用道家的名词陈述佛教的意见:当时所谓“格义”。道生能够在佛教传入中国以前就预言,大乘佛教的众生都能成佛,也可以说是借用儒家观念的“格义”。

唐代皇室以道教为国教,道教因此非常兴盛。唐、宋转换,到了宋代,儒家重新组织自己的理论系统。北宋的道学经过邵康节引入太极,这就是儒家和道教之间彼此影响。

唐代禅宗大兴,众所周知,北派禅宗的神秀和南派六祖慧能之间的一段公案。神秀的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慧能则回答:“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一段有、无之争,在明代王阳明的心学系统又出现一次。王阳明的四句歌:“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在原意解释善恶两缘,从无善无恶,经过分辨善恶,进入选善弃恶,实为良知,最后凭着良知,坚持修己的工作。他的弟子王龙溪则认为“无善无恶”却是最原始也是最终极的境界。王学“四句歌”的有、无之争,几乎就是神秀与慧能之争的翻版。如果将阳明之学的修持过程,看作内心步步进展,我们也未尝不能以此认作三个阶段,相当于启示教派的三次劫波,历经考验,才能进入最后的宁静安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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