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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张执浩的《如果根茎能说话》

2016-05-14杨小翠

文学教育 2016年9期
关键词:根茎半生蚯蚓

杨小翠

内容摘要:《如果根茎能说话》用一种假设的方式赋予根茎话语权,通过根茎叙述视角的借用,地上世界与地下世界的构建,蚯蚓、蚂蚁两个意象的对比,表现出诗人对于黑暗与光明的独特见解。又通过地上世界与地下世界生命与死亡的转换,赋予母亲二次生命,让儿时的我与化身为根茎的母亲以挖地球这种方式再次相见,表现出诗人对母亲深深的思念之情以及渴望毁灭生死隔阂,打破阴阳界限的愿望。

关键词:根茎 地上世界 地下世界 母亲

《如果根茎能说话》是湖北诗人张执浩的诗作,这首诗通过假设根茎能说话入手,将根茎变成了一个叙述者,借用根茎的叙述娓娓道出诗人对母亲沉痛的哀思,同时也委婉地表现出诗人的叛逆与反抗,虽然这叛逆与反抗最后依旧回归于某种妥协与和解。在这首诗中,诗人反复使用“会”这样的肯定词控制了根茎的思想,毫无商量、不留余地地剥夺了他最初想赋予根茎的话语权,使得根茎成为叙述的傀儡,这与传统诗词中的托物言志的手法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意象与意境的建构上,这首诗却别出心裁,通过地上世界与地下世界的对比建构,时间与空间的联结与穿越,展现出这首诗自己的特色。

我想把这首诗分为三节,第一节是:如果根茎能说话/它会先说黑暗,再说光明/它会告诉你:黑暗中没有国家/光明中不分你我/这里是潮湿的,那里干燥/蚯蚓穿过一座孤坟大概需要半生/而蚂蚁爬上树顶只是为了一片叶芽。第二节是:如果根茎能说话/它会说地下比地上好/死去的母亲仍然活着/今年她十一岁了/十一年来我只见过一次她。第三节是:如果根茎继续说/它会说到我小时候曾坐在树下/拿一把铲子,对着地球/轻轻地挖。

首先看第一节诗,第一节诗建构了两个对立的世界,一个是黑暗潮湿的地下世界,一个是光明干燥的地上世界。根茎明显更加偏爱和熟悉地下的世界,所以会先说黑暗再说光明。这是根茎生长于黑暗的局限性所致,因为生长在黑暗,根茎在黑暗中反而如我们在白昼,优游自在。根茎见到光明是什么时候呢?是它被拔出来的时候,被拔出来的根茎即将面临的便是死亡,所以光明对根茎来说反而如同我们在黑暗,惊慌无措。因此黑暗与光明其实只是一对相对概念,而不是绝对概念。“黑暗中没有国家”不难理解,因为地下世界是没有边界的,那里没有政治,没有道德,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是一个安详而又宁静的世界。“光明中不分你我”则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想到了两种解释,一种是处于地上世界的光明照射下,人的一切本性暴露无遗,因此你我一样,不分彼此,一种是处于地上世界的人总要经历生老病死,饱尝爱恨痴嗔从而进入地下世界,从这一生命历程来看,没有人可以做到特殊,所以无论你我命运都是相似的,可以一视同仁。母亲就这样被放置在一个黑暗潮湿却安静祥和的地下世界,而成年的我则处身于那样一个光明干燥有着烦恼忧伤的地上世界。这节诗中最值得玩味的两句应该是:蚯蚓穿过一座孤坟大概需要半生/而蚂蚁爬上树顶只是为了一片叶芽。蚯蚓其实是一种非常低等的生物,它没有思想,它穿坟的这个举动也许只是出于蠕动的本能,而诗人用“需要半生”的四字后缀便赋予了它美丽而悲凉的意味。虽然穿坟这件事徒劳无功,而且没有意义,但为穿过一座孤坟花上半生的时间,那便显现出了一种抛弃理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的纯美,给蚯蚓的宿命打上了悲剧色彩。同时也显现出穿过一座孤坟是何其的艰难,这对本来就属于地下世界的蚯蚓来说尚且如此,何况是“我”这个活在地上世界的人呢?对于地上世界的我来说,母亲死了便是死了,永远地从地上世界消失,不管我付出怎样的代价,翻越怎样险峻的高山,追溯怎样湍急的河流,无论如何,再无可能见到母亲。这也是对第二节诗中“十一年来我只见过一次她”的解释,这句诗应该并不是指诗人每年没有去母亲的坟头拜祭,而是指这十一年来诗人只在母亲下葬的时候见过一次她的遗容。诗人在这首诗中没有任何直接倾诉思念母亲的字眼,可是哀思之深,让人恻隐。让我们回过头来再看“而蚂蚁爬上树顶只是为了一片叶芽”这一句,出现了一个转折连词“而”,后面还有四个字——“只是为了”,让我们情不自禁要问既然蚂蚁是为了一片叶芽而爬上树顶,那么蚯蚓花上半生的时间穿过孤坟又是为了什么呢?诗人没有写,只在这里暗暗对地下世界与地上世界做了褒贬。花时间去穿一座孤坟其实是一件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情,但是地下的蚯蚓却执着了半生;而处身地上世界的蚂蚁呢,它只是为了一片树叶,便要冒着生命危险爬上树顶。而人呢?不也是为了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诗人在这里真的对地上世界的现实生活感到厌倦了,因为地上世界是一个“干燥”的世界,这里的“干燥”与那里“潮湿”对比,缺少的是“水”,没有水的荡涤,这个世界是一个肮脏喧嚣的世界,所以此刻的他更加向往地下世界的宁静,那里没有名利的烦扰,只有他深爱的母亲。

第二节诗仍以“如果根茎能说话”开头,并且借根茎的口毫不避讳地道出地下比地上好,既是对上节诗的一个总结,也是对这节诗的一个引领,起了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在诗人的构建下,地上世界与地下世界形成了一个二元对立的体系,在不同的世界中,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在地下的那个世界里,在地上世界死去的母亲可以重新活着,从她埋入地下的那天起,她便在地下世界开始了她新的生命。“今年她十一岁了”,这句诗其实读起来是很悲痛的,因为我们都知道它暗指母亲已经逝世十一年了,可是诗人不愿让自己记着母亲到底已经死了多少年了,所以他要创造一个地下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母亲被赋予第二次生命,在地下世界得以温情地活着。“十一年来我只见过一次她”,如果解释为没有去母亲坟头拜祭是说不通的,因为就算没有去母亲的坟头拜祭,难道诗人在梦里也没有见过她吗?在思念母亲的每一个瞬间没有见过她吗?所以,此处的“见过”应该是指实实在在地见到母亲的面容,即母亲入殓下葬的时候。诗人在这里用了一个“只”字,既道出了再难相见的遗憾,也道出了渴望相见的迫切。

第三节以“如果根茎继续说”将叙述推进,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根茎便是诗人赋予母亲的第二次生命,根茎视角便是母亲的视角,在我思念母亲的同时,母亲也在思念着我,因此根茎会说到我小时候挖地球的事情。母亲还记得我小时候淘气的模样,诗人也还能感觉到母亲怜爱的目光。可是,诗人不满足只是陷入从前的回忆中,他想打破这种生死的隔阂,因此,他拿了一把铲子,对着“地球”轻轻地挖。乍一看到拿铲子挖地球,还是轻轻地挖,人的脑子会突然爆炸一下,为什么是对着“地球”挖,对着“地面”挖不行吗?不行,因为前者更具有一种破坏规则的烈度美,如果单纯是对着地面挖,那只是小孩子游玩淘气的一种表现,对着地球挖,更加能表现出诗人渴望毁灭生死隔阂,打破阴阳界限的愿望。然而诗人还是用了一个“轻轻地”来收敛锋芒,最终还是将这种叛逆和反抗压制下来,使得诗作整体表现得圆润平和。那么根茎为什么要说到我拿着铲子挖地球的事情呢?因为母亲也盼望与我相见。在这个时空里,地上世界的我还是个小孩子,地下的母亲则化身为根茎,通过“挖地球”这个活动,二者之间的距离会更近一些。诗人知道自己始终没有办法打破生与死的藩篱,便使用这种方式,超越时间与空间,让儿时的我去寻找化身为根茎的母亲,完成十一年后的第二次相遇。

张执浩在《如果根茎能说话》这首诗中依然沿用了古典诗歌中压抑情感,哀而不伤的抒情手法,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诗做到了古典与现代的完美结合。他曾在《高原上的野花》中写道:“这里,在这里,我愿意/做一个永不愤世嫉俗的人”。但前提只是在“这里”,离开“这里”,他依旧会去无情地解剖那个“地上世界”。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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