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电影中的时间偏离

内容摘要：“时间”对人类而言是一个重要的基本范畴，一个叙述文本是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中展开的故事，电影文本当然也是如此。在现实层面上，时序是从过去走向将来的一个线性延展过程。但是，在电影中会出现一些创造性的时序变形，也就是对现实时序的“偏离”。我们将以《本杰明·巴顿奇事》、《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环形使者》和《触不到的恋人》四部电影中的时序变形为例，讨论一下电影中“水平时序偏离”和“垂直时序偏离”的两种特殊情况。

关键词：电影 叙述 时间偏离 零度

1.引言

“任何叙事都意味着在时间中组织被叙述（被展现）的事件，意味着有一个时序。”[1]“一个故事是在时间中被定位和展开的。”[1]177电影作为叙述文本的一种，自然需要在时间中定位和展开。时间是故事展开的基础，时间定位了事件所处的位置，并且时间构成了事件前后相联系的逻辑线索。若把现实世界的时间看作电影参照的时间底本，而电影所呈现出的时间文本为述本的话，那么我们会发现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述本能完全尊重底本的事件所固有的时间范畴。“叙述文本的一个最重要的特征是二元化，是作为叙述的底本与叙述的述本既相符又不相符。相符的地方是故事的基本内容，不相符的地方是选择表现处理这些基本内容的方式。”[2]反映在电影时序上的安排，也既有与现实底本相符的速度、时间顺序，也有在底本基础上变形了的叙述速度和时序。时间变形是电影文本得以形成的必然条件。也就是说电影文本在加工过程中需要改变底本事件的发生速度、频率、顺序。进行时间的变形有两种基本方式，即时速变形和时序变形。时速变形，也就是述本时间与底本时间在速度上不一致。时序变形是指述本将时间顺序穿插，倒述或预述，或重复某些情节。

所谓电影中的顺时序是指按照自然时间发展顺序依次安排相关事件的一种方式，而非顺时序则是打乱自然时间顺序。本文将重点讨论电影文本中的时序变形，也就是打乱自然时间顺序后的各种情况及其所带来的文本意义。

2.时间的“零度”与“偏离”

艾尔里希分析说，“偏离”（Abweichen）有三层含义：“在现实表现层，它代表对现实的偏离，也就是代表一种创造性的变形。在语言层，它表示与习常语言用法的偏离。最后在文学动力层，这个灵活的概念包含着对在先艺术规范的偏离或改变。”[3]

在新修辞学的各种风格特性描述术语中最主要的两个相对性概念即“零度”和“偏离”。J·柯亨在其《诗歌语言的结构》一书中也系统地提出了修辞学的或风格学的零度观。在他的理论中，零度即由信息同一性规定的意指作用，风格的零度即语言符号确定指向其对象，其目的是为了阐明事实，不采用任何修辞手法，只要准确表达了意义就行，也就是科学性散文的特点。此时话语的风格特性被说成是中性的、中间的、静止的。反之，此零度状态的改变就是“偏离”。严格说来，偏离现象在言语链各级单元（音位、词、句、话语）上的出现才真正产生了通常所说的风格特征。如“比喻”即出现在词级上的偏离现象。显然，文学话语是具有较大风格偏离度的语言。[4]

J·柯亨讨论的是修辞学上的“零度”和“偏离”。我们在此借用艾尔里希和J·柯亨的概念提出电影文本时序上的“零度”和“偏离”。时序变形是电影文本常常采用的策略，赵毅衡认为“述本对底本在时序问题上所做的扭曲当然只可能有两种：推迟说，即倒述；提前说，即预述，这二者都必须先确定事件在底本时序中的原位置。”[2]120在现实层面上，时序是线性延展的，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每个时间都有其确定发生的时间点或者时间段，这些时间点或时间段是按照先后顺序依次排列的。反过来说，要是画一条横线作为时间轴的话，那么每一个事件都应该可以按照先后次序在该时间轴上被一一定位。我们将这一时间轴，也就是现实世界中的这种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的顺时序称为“零度时序”。那么，当电影文本对这种线性延展时序进行变性时，也就出现了“偏离时序”。顺时序是无变形、无风格的基础形态，也就是零度时序，而电影述本中对顺时序进行加工、改变后的时序也就是偏离时序。

本文将时序偏离分为两种情况即水平偏离和垂直偏离。在电影中无论是垂直偏离还是水平偏离，一般只发生在个别人物身上，而其他在正常时序下生活的人物会成为其参照轴。也就是说时序偏离具有相对性和参照性。要是所有人物的生活时序都发生了变形，那么在述本这个虚构世界中缺乏了顺时序的零度时序作为参照轴，那么也就无所谓偏离了。所谓水平时序偏离指的是相对零度时序，把顺时序整个的逆着写，或者打破顺时序的连续性，也就是某一人物相对于其他正常时序生活下的人们，他的生活时序出现了时间断点。这些偏离后的时序要么与零度时序相较，方向相反，要么就是断续的，但是要画出一条轴线来，它们仍然是沿着水平方向延展的。那么所谓垂直时序偏离，也就是顺时序延续到某一点是突然又被拉回到过去的某一点，形成了一个环状结构，此环状结构打破了时序延伸的水平方向，我们称之为垂直时序偏离。另一种垂直时序的偏离情况有所不同，零度时序下两人的相遇应该是在某一时间点遇到然后从该点继续沿水平时间轴前行，但是在一些影片中我们发现了这种情况，各自在顺时序中生活的两个人物却在垂直方向发生联系。

3.水平时序偏离

“零度时序”指时间从过去、现在到将来的线性延展。现实层面上的时间是应该在水平轴上不断前进的。当水平轴上的正常时序被打乱、变形后，也就出现了“水平时序偏离”。一种是使原来的顺时序逆流，也就是电影中的某一人物不再遵循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该人物的整个生活时序完全被翻转过来。

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菲茨杰拉德（F.Scott Fitzgerald）原作的短篇相当简单，但是“越长越年轻”这个基本结构已经有了：故事倒过来，从老年说到婴儿。赵毅衡老师认为整个故事倒过来说，但实际上每一段依然是从前往后说，也就是倒述再加倒述。电影中的其他人物都是按照正常时序在生活，从婴儿到老年，只有主角巴顿的人生是倒过来的。一出生就是一个小老头的模样，也因此被自己的父亲遗弃。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周围的人都在慢慢长大，慢慢变老，巴顿却越来越年轻，直至最后变成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最终离开人世。巴顿的生命时序被打乱，现实层面的水平时间轴出现了时序的偏离。而这种时序偏离就是时间逆流。时序仍然是水平方向的延展，只是起点和终点的方向被调转。巴顿生命时序的错位也是他悲剧人生的原因，年轻的巴顿爱上了一个小女孩黛西，但是这时的巴顿确是满脸皱纹的，驼着背的小老头。巴顿长大变年轻了，小女孩黛西也长大了，他们二人再次相遇，并且坠入爱河。但在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女儿，巴顿选择离开，因为巴顿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有一天他会看起来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年轻，也会有一天他会小到还要自己的爱人来照顾自己。如下图所示巴顿的爱人在零度时间轴上延续自己的生命，而巴顿则在偏离的时间轴上继续着自己的生命。就像两个从不同方向走来的两个人，在某一点上他们遇见彼此，相会、相爱，但是很快他们又会朝着相悖的方向各自前进，最终越走越远。

→零度时间轴（黛西）

过去 现在 未来

← 偏离时间轴（时间逆流）（巴顿）

过去（婴儿） 现在 未来（老年）

而另一种水平时序偏离，则是某一人物相对于其他生活在正常时序下的人物，他的时序在顺时序发生了断裂。另一部电影《时间旅行者的妻子》（The Time Travelers Wife）就是这种水平时序偏离的的例子。影片中的男主人公亨利患上慢性时间错位症。亨利忍受的是一种遗传而来的“时间混乱”所带来的麻烦和痛苦，使得他围绕着属于自己的时间线，随时随地都会消失或出现，不断地在时空当中来来回回地穿梭。在无数次的穿越中，亨利时常会穿越到同一地点，那就是女主角克莱尔家别墅外的树林中。在那里亨利认识了6岁的克莱尔。而克莱尔也在一次次与亨利的相遇中逐渐爱上了他，梦想着未来能嫁给他，直到他们在图书馆第一次相遇，他们的时间轴第一次在现实层面上同步了。亨利每次穿越回过去或将来时，就会从现实时间轴上消失一段时间，也正因为这样，亨利的妻子常常在漫无止境的等待中度过。亨利的时间轴也是在水平方向发生偏离的。如下图，每当亨利穿越时，他在现实层面上就会消失一段时间，那么我们用虚线表示亨利穿越的时间段（A2，A4，A6），此时，亨利会回到相对于穿越时间段“现在”的过去或未来。比如成年后的亨利会多次回到母亲出车祸的那个时刻，也会回到克莱尔的童年，认识6岁的克莱尔，还会看到自己10岁的女儿，而现实中的亨利是在自己女儿5岁那年已经去世了。

→零度时间轴（克莱尔）

过去 现在 未来

→ → →

A6 A2 A4

… … …→偏离时间轴（亨利）

A1 A2 A3 A4 A5 A6 A7

过去 现在 未来

“死亡意味着“此在”界限的消失及主体与超验的融合。在这里，“此在”的时间与“超验”的非时间是并列的，也就是说时间与非时间是不冲突的。”[5]亨利在水平时间轴上发生的偏离，虽然让他的一生都处于“时间混乱”的痛苦中，但同时也使他超越了死亡，超越“此在”时间的限制。克莱尔在亨利去世多年后，仍然可以在别墅外的树林中见到从39岁那年穿越来的亨利。亨利和克莱尔的爱情在水平时间轴上得到了延续。

4.垂直时序偏离

现实时间都是在水平方向的延展。这一基本特点使得时间在电影文本中也绝大多数以单轴的形式出现。当电影中的某一人物现在的某一时间点和自己过去的某一时间点交会时，那么就会形成垂直时序偏离。因为当你画下该人物的时序演进图时，你会发现它已不再是是一条直线，而形成了一个环状图。

电影《环形使者》（Looper）讲述了一群名为“环形杀手”的成员，专门为大型犯罪组织暗杀未来的人，大老板们会把暗杀目标禁锢将其秘密从未来送回到过去，由“环形杀手”将其杀死。这样目标就能于他所在的时空干净的消失。

电影中的主角乔一次任务失败，而此次任务要杀掉的是30年后的自己。30年后的乔被通过时间机器秘密送回到了现在。年轻乔和老年乔相遇在过去。于是，乔的时间轴偏离了水平方向，出现了垂直时间偏离。若以2044年，25岁时的乔为起点标记乔一生的时间线，我们很容易看出，30年后乔还会再次回到这个起点。如下图所示。这也就是电影被命名为《环形杀手》的原因。老年乔为了拯救自己的妻子，要寻找幼年时的“唤雨师”并杀掉他，而年轻的乔看到这个年幼的孩子和他的母亲，想到可能正是这场追杀，让年幼的孩子亲眼目睹了母亲被杀，从此在他幼小的心灵埋下了罪恶的种子。影片结束在年轻的乔举枪杀死了自己，于是老年的乔也随即在时空中消失。

现在的乔（三十年后乔）

而另一种垂直时序偏离的情况，则是各自在顺时序上前行的两个人物却在垂直方向上发生了联系。现实世界中两个人的相遇应该是在某一时间点遇见后，然后共同从这一点出发继续在顺时序上生活。而电影《触不到的恋人》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女医生凯特因为工作繁忙，搬离了郊外的河边小屋。临走时她在信箱里放了一封信，希望下一位住客能帮忙处理信件。不久，她来到了旧址，发现信箱里有一封来自建筑师亚历克斯的来信，信一封接着一封。原来他们所处的年代相差了两年。他们在不同的时空中通过书信往来，慢慢萌生了爱意。凯特和亚历克斯各自的水平时间轴在垂直方向发生联系。凯特是和自己所处时空相差两年的亚历克斯通过书信互诉衷肠。现实中相恋的两个人，虽然两人时间开始的起点会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是从自己生命的起点沿着水平时间轴继续自己的生命，并在某一点相遇，于是从相遇的这一点最后携手继续走下去。而凯特和亚历克斯的各自的水平时间轴却是在垂直方向发生联系。通过一个可穿越时空的信箱，凯特的现在的时间投影在了亚历克斯两年前的时间轴中。如下图所示。凯特遇见的是两年前的亚历克斯，在两人真正见面前，他们彼此思念的是不同时空中的对方。电影中最奇妙的地方就是这个“垂直时序偏离”下的相遇于相爱，于是使凯特和亚历克斯的爱情变得充满的神秘色彩。

5.小结

时间对人类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基本范畴。人的生命脱离了时间和空间范畴将无法定义。时间“它同时关联到物质世界和我们对世界（以及我们自身）的感知。”[6]49电影这种虚构文本给予了时间更大范围和程度表现其本身的机会。在很多电影文本中时间不仅仅是为了定位事件的隐性因素，很多时候时间本身就可以成为故事中的重要因素，时间可以成为电影述本中的表现对象。时间变形在电影述本中是必然存在的，但是时速变形和时序变形意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时速变形在任何述本中都会存在，因为述本绝对不可能完全照搬底本，我们一般都会依据不同的目的改变叙述速度，做到详略得当，重点突出。但是时序变形后的述本常常会使故事的时间因素凸现出来，时间成为电影中被虚构和变形的重要一部分。时序变形后的电影常常带有奇幻色彩。男女相恋的故事在电影中俯拾皆是，如《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触不到的恋人》原本的故事框架并不复杂、奇特，但是加上“偏离时序”这个重要因素，立刻焕发出奇异的光彩。时序被加工变形有化腐朽为神秘的力量，时间本身成了被叙述的对象，成了架构故事的显性因素，故事也就脱离了庸常。

参考文献

[1]弗朗西斯·瓦努瓦.《书面叙述·电影叙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2]赵毅衡.《比较叙述学导论——当说着被说的时候》[M]. 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3.

[3]Erlich，V. Russischer Formalismus[M]. Fischer. 1987.

[4]李幼蒸.《理论符号学导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5]埃罗·塔拉斯蒂著，魏全凤、颜小芳译.《存在符号学》[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12.

[6]雅各布·卢特著，徐强译.《小说与电影中的叙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作者介绍：单俊，四川外国语大学成都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