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杜维明对儒学精神及现代命运的反思
2016-05-14郑秋月
摘要:儒学精神及现代命运始终是杜维明进行儒学反思的重要课题之一。作为研究儒学的当代学者,他通过列文森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来深入反思儒学的精神实质及儒学研究存在的障碍,希望学者们破除障碍,从全新视角来探讨儒家问题,使儒学在世人面前有越来越清晰的面貌。
关键词:杜维明;儒家精神;现代命运
一、列文森对儒家精神与现代命运的阐释
关于儒学精神及现代命运,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流行着一种说法,有代表性的思想家是加州大学的列文森。列文森是一位杰出的中国学研究者,一位从来没有到过中国的汉学家。他通过了解现代知识分子的心灵来了解儒教中国的现代命运。所谓“儒教中国”不是说儒教就是中国,而是说以儒家为特色的中国。杜维明曾坦言,自己到美国后不久,受到比较大的震荡就是列文森的观点。那时基本上是不同意的,觉得要批评。
杜维明指出,列文森看到中国知识分子面对西方是理智的认同,但又不愿抛弃在感情上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传统。他认为中国和西方在文化上的攻守之势有一大消长。以前是用自己的文法、语言来消化外来的文化;现在是用外来的语言、文法来助长自己的威风。这是一种认同的破裂。杜维明认为,列文森分析这个问题时用了两个常识性的二分法,一个是传统和现代的绝然二分,是传统的就不是现代的,是现代的就不是传统的。所以传统到现代是一个断裂。另一个是历史和价值的二分。列文森认为,有一些历史的累积陈迹,还有一些尚有生命力的价值,这是不能混为一谈的。由此提出一个很形象的名词,叫做“博物馆化”。
杜维明看到列文森在他的《三部曲》里曾这样断言儒学的命运:“正统的儒者,由于停滞不前,已经开始走向湮灭无闻之境地。起初,他们的思想曾是一股势力,曾是活生生社会之产物和思想支柱。最后,它成了一个幽灵;在产生它和需要它的社会瓦解之后,只在许多人的心灵中活着,人们珍惜它,仅仅因为它本身的原因而已。”在列文森看来,使得儒学有生命力、影响力的基础,从鸦片战争以后慢慢崩溃了。鸦片战争以来,由于西方文化的撞击,代表中国传统思想的最突出的文化遗产越来越没落,儒学的现代命运已经定型了。儒学所赖以生长的土壤已经丧失,它在中国知识分子中的说服力、生命力正迅速减退。在现代中国,想要宣扬儒学的,多半是抱残守缺的顽固派,或出于狭隘的国粹主义的旧知识分子。总之,在列文森的眼中,儒家的文化,在20世纪初就逐渐被埋葬,到20世纪中后期自然更无生命力可言。
杜维明发现,列文森眼中的中国知识分子有两难:在感情上,他们不能接受所面临的由西方文化所带来的事实,常常回到传统、特别是儒学上去;但在理智上,则是完全西化的。他们在与传统决裂时所进行的理智思考,往往言之成理,持之有故,而他们的生活、行为又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因此他们对儒学所代表的真正有价值的文化精神不可能有继承,更谈不上主动创造,而他们经过理智分析,认为应该引起的西方文化又采取一种实用主义、急功好利的态度,对其背后的精神价值没有什么真正的理解。
二、 杜维明对列文森观点的正反两面分析
杜维明对列文森上述观点提出质疑,认为事实并非如列文森所说的那样简单。他强调,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学,必须要进行层次上的区分。从一个层面上讲,儒学可以被作为一种“封建意识形态”,即沉淀在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中具有封建色彩的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形态,特别是那些在下意识层还起作用的价值和观念,也就是常说的“封建遗毒”。但儒学还有一个层面,就是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即代表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文化精神。这种认同、这种文化精神,必须通过知识分子群体的、批判的自我意识来掌握和发扬。这一层面的儒学是不可能像列文森所言,销声匿迹、保存在博物馆中仅用来被人们回味的。杜维明指出,列文森虽然也认可儒学的价值,但认为那已是过去时的状态,而真正的价值,从五·四运动以来都是和西方文化相联的。对于列文森的这种观点,杜维明将其批判为“矮人政策”,认为“矮人政策”不仅把中国文化矮化、而且把它丑化,并没有将儒学看作具有生命力的、有机的连续价值系统。这是杜维明不赞同的。
而对于列文森,杜维明并非一味否认与批判,他正视这位伟大哲学家的终级关切。很多人认为,列文森不仅批孔,而且对儒家有极大仇恨。事实是否如此呢?杜维明发现,列文森对儒教现代悲惨命运的描述,其实是源于他对自己犹太文化一种忧心如焚的终极关怀,是对犹太文化前景的描述,乃至对所有轴心时代精神文明的描述。他的学生常说他曾为儒家文化悲泣流泪。他并不认为儒家文化销声匿迹是件好事。列文森是受韦伯影响,认为现代文明是一个专业化的、以科技为主的文明。最没有办法在这种文明里生存的人格形态就是儒家所代表的人格形态。这不能生存不仅是儒家的命运,也是所有重要精神文明的命运。这些文明将来都要被以西方为代表的、以工具理性为主的价值所取代。因此列文森认为儒家命运是一个悲剧,这个悲剧对他来讲如同身受。他并不愿意看到这个文明的崩溃。因为在他看来,中国思想家所碰到的问题也就是将来对犹太文明、基督教文明有很强烈感情的知识分子会碰到的问题。
三、 儒学研究的四重障碍
杜维明通过列文森的视域来思考儒学精神及其当代命运问题。他认为,在世界文化的大潮中,受到曲解最多、误会最深的也许是中国儒家了。从儒家是否是哲学、是否可以称为宗教等,都曾引起讨论和争论。这固然表示儒学本身确有不少内容需要澄清,也表明儒学研究从现代学术立场来观察实在是一片尚未开发的处女地。杜维明对此问题的态度是:“我并非企图解决任何业已形成的问题,而是想指出研究儒学所面临的几重障碍,借以提请大雅君子正视儒学研究在国际学坛上应有的地位和应采用的途径。”杜维明通过语言文字、社会科学、现实政治及价值观四个项目来讨论儒学研究的障碍:
第一,语言文字的障碍。在人文学范围内,任何研究都依赖语言文字为工具。然而哲学思想与语文有极密切的关系,但只从语文下手,不仅无法窥得哲学思想的堂奥,甚至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曲解。也许正因如此,近年来研究儒家多半还停留在训诂名词阶段。所以纯熟运用语言文字固然是研究儒家的必要条件,过分依赖语言文字的原始意义却变成多余限制。
第二,社会科学的障碍。用社会科学方法来研究儒家是学术现代化的最佳途径之一,但并非毫无弊病。马克思·韦伯在《中国宗教》一书中对儒道两家的价值取向、社会背景、政治理想和经济因素的研究都有划时代意义,但最后却把儒家解释为向现实低头的一种功利主义。这不仅把宋明大儒内圣之学完全忽视,把儒家和专制政体从秦汉以来长期斗争也抹杀。杜维明强调,凡此种种都指向一个事实:社会科学方法可以加强分析能力,拓展观察视野,但如果运用不当,常会铸成大错。
第三,现实政治的障碍。近年来,国际学坛尤其是美国普遍重视对中国的研究。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欧美学者自动要求扩展视野以便跳出“欧美中心”的文化约束;另一方面是为了认清中国国情要研究中国文化。从前者立场着手可接触儒家本质意义,采用儒者角度由内部来分析儒家。从后者立场出发不免由现实政治的种种形迹臆测儒家了。在杜维明看来,欧美许多中国现代史专家,本来目的是想从研究传统儒家的价值系统来了解现代中国思想形态,但因急于求成,没有经过循序渐进的步骤,不但对中国思想形态无法把握,连传统儒家也被误解。于是引发出因不了解现代中国而歪曲传统儒家的结果。
第四,价值观念的障碍。错误的价值观念更造成一种肤浅的“意见的气候”,使得研究儒学动机本身都受到感染。以英国为例,从李雅各到H·H·Dubs的牛津传统,几乎完全站在基督教传福音的立场来研究儒家。他们在翻译经典上,固然有不可忽视的贡献,但在哲学思想方面确实留下不少漏洞。至于认为中国文化的创造精神完全见于先秦诸子,那更是欧美学者普遍的说法。在这种气氛之下,宋明儒学完全变成“陈腐过时”,毫无创新可言。其他那些把中国科学技术不进步、资本主义不发达、民主制度不建立等统统归罪于儒家的,就更不待说了。这些观念形成以后,不但儒学研究方向和内容受到种种限制,即使起码的落后处也都无法把握。
正因当今儒学研究面临多重障碍,致使人们对儒学的误解不断,所以杜维明强调我们只有超越语言文字限制和社会科学约束,逃脱现实政治利害观念和价值观念影响,才能善于利用语言文字和社会科学工具,对现实政治保有批判的精神,对价值采取欣赏的态度,以发展真正现代中国的儒学研究,才能客观地研究儒学、还儒学以本来面貌。
参考文献:
[1]杜维明著.郭齐勇,郑文龙编.杜维明文集[M].武汉出版社,2002.
[2]郑秋月.杜维明与成中英的美国儒学论说[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