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用意象言尽旨远
2016-05-14万春耕
万春耕
我们从小读唐诗宋词,对于“意象”不可谓不谙熟。见落花生发人生无常之慨叹,望明月而思乡园故土,抑或咏菊讴梅必叹雅人之深致,等等,可见古时文人已将“意象”运用得熟稔。落花、明月或菊梅,都是传统诗文中的“意象”,意象的参与,使文章显得典雅而含蓄。那么何谓意象呢?所谓意象,是指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简言之,意象就是用来寄托作者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
高中生如何运用“意象”这一传统手法,让自己的习作更加内涵丰足、风味隽永?笔者试以2014年江苏高考满分作文《朽叶的栀子》为例,谈如何妙用意象让文章生辉。
朽叶的栀子花
小城深处有条老巷。明晃晃黄醺醺的光漫延一路,点亮了一个城市的古老温情。
相属的板车,彼伏的吆喝,一路的葱蒜,噼噼啪啪的煎油声,勾着所有途经的味蕾,而女人的店也在其中。
女人是卖锅贴的。煎到外酥里嫩,香气四溢,搁到蓝印花的小碟中,浇一层香醋,撒一圈葱花,待到轻咬一口,却是意料之外的香甜之感,隐隐间又有些青春独有的青涩。
在旁人眼里,女人不过是个有些瘦削的老太太,可我只想用“女人”这个含着少女的甜蜜和妇人的成熟的代称。女人爱美,每次见她,总是抹了脂粉搽了口红,似乎想留下青春的最后一点尾巴。女人爱笑,笑起来眼角会轻轻颤颤,不招不摇,温婉而妥帖。煎锅贴时,她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有点“盛装端热油”的味道,远远看去竞像是从《蒹葭》里走出的那位如水女子。
我迷惑于女人身上青春娇美端方的气息,沉迷于女人手下青涩而有些甜蜜的锅贴。恰巧,女人是我同学的祖母,一经询问,方知锅贴里藏着栀子和苹果混合的酱料。而女人原是那个十里洋场的大户之女,几经辗转方暂栖于这个闭塞的小城,操持着祖业依然优雅地活着。
一时间,我心中充溢着难以言说的震惊和恍然。震惊于加花酱的匠心,恍然于女人身上的不朽之气。一个会在锅贴里加花酱的女子,岂会敌不过时光的蹉跎?当岁月爬上她的鬓角,风霜侵蚀她的容颜,她依然爱着美,爱着生活,像年轻时一样雅致而细腻,如此,岂会老去?
时常去女人的小摊,站在一边我不语,女人亦不言。我呆呆看她熟练地翻煎,温婉地浅笑,不卑地招呼,沉溺于女人那一汪如碧水般的不朽之气里。夕阳西下,女人美得如一幅古仕女图。
我时常迷惑于青春与不朽。以为青春必是光洁明艳,不朽必是巍巍如高山之巅,仰不可攀。然而,看到女人身上混杂着与年龄不符的青春之气,我方有些体悟。有时候,心的柔软与细腻远胜过形貌。没有人活在保鲜膜中,没有人会永葆青春,但做一个心思细腻、热爱生活的人,时光永远会厚爱你几分;而如此,何尝不是另一种静水流深的不朽?
想起女人,就想起一枝搁在蓝印花碟中的带露栀子。或许叶子些许腐朽,但花瓣仍是一如既往地柔软。
《朽叶的栀子花》的故事很简单。市井深处一个卖锅贴的老太,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婉丽,是因为她的每一只锅贴中都有一份秘制的“花酱”。正是作者的巧思,于作文题目给出的材料中“找到”生活在角落中的这位老太太,以她作为“青春”与“不朽”的明证。若稍作推敲,即能发现这篇文章的动人之处就是因为作者巧妙地运用了“意象”,在栀子花——老太太之间找到了某种情感和哲理上的契合。
“意象”在脑海中生成、斟酌及至最后落实于文章,都离不开作者平时对生活观察的训练和情感提炼。此文中“栀子花”意象的圆熟运用,给中学生记叙文写作三点启示:
首先,善于在低微的日常生活中寻找意象。作者为何没有选清幽的兰花或绚烂的牡丹,而以栀子花去比“老太太”?正因栀子花与老太太都有一种“生活化”和“日常感”,消除了读者与“意象”之间的陌生感。读者看作者写的老太太即刻就能唤起平时看栀子花时的共鸣,这就是成功选择的意象予读者某种心理亲近。而以“朽叶”去形容“栀子花”,恰好又咬合到文题中的“青春”与“不朽”。这两者之间貌似一种悖论,可是还有人用力喊出“青春不朽”的宣言,是缘于这样的人对“青春”有一种深度思考。恰如《朽叶的栀子花》中的“青春”,在作者看来,并非只有沾露枝绿的栀子是“青春”,朽败的栀子也藏着“青春”的秘密。至而合贴到韶颜不再的老太太身上,却还抱有“青春心”,她兜售锅贴的每一天都会妆容整洁,面带微笑,会费心地熬制花酱以图让每个顾客吃到生活的“妙味”。这样的“青春”便是溶于老太一生中的“爱美爱生活”,是一种做人的精致精神,自然可被定义为“不朽”!老太的花酱,老太的锅贴或是老太的气质,都让作者觉得即便生活不易也要有美好生活的信念。
其次,选择贴近人物气息的意象。翻开《红楼梦》,木芙蓉代晴雯,水芙蓉指黛玉,无论花颜还是花性都是颇贴人物的。木芙蓉是秋岁之花,盛开于湖畔;水芙蓉(荷花)乃炎夏之葩,绽放于水上,与晴雯跟黛玉之脾性几多仿佛!回到此篇《朽叶的栀子花》中,笔者认为最成功在意象之“贴”。栀子花的清白如玉正昭现了一个秀外慧中的老太太,虽然“朽叶”却依然沾着花性。此外,“栀子花”之家常也指代到老太的“市井气”,其实只要善于观察,文中的老太太也许就是家里一位巧手的婶娘或姑母。再看“朽叶”这一形容词限制,与女人的韶华远逝也颇贴切的,美人迟暮英雄衰老总是令人伤感的,可还有很多美人到老竞修成“优雅”,很多英雄晚年也是硬骨朗朗,确如文中的老太太,这样的人都永系着一颗“青春不老心”。
再次,意象成为贯穿全文的线索。从心里或是印象河流中觅得了“意象”,又契合到所做作文的意旨核心,动笔时还得注意“意象”的落点。此文中第五自然段才有“方知锅贴里藏着栀子和苹果混合的酱料”,这是文中“意象”的正式露面,由微不足道却撩人味蕾的“花酱”自然又巧妙点出。既点出后,“花酱”才引出作者对一个普通老太的“巧心思”之惑,渐而揣摩到潜伏于老太一生让人叹服的“生活之道”。再看很有“豹尾”之力的文末,作者纵笔一跃,“意象”经提纯又升华为“一枝搁在蓝印花碟中的带露栀子”,很难说这一朵朽叶的栀子花是实际的,但是这样的如真如幻的“栀子花”实在有点睛之妙,既呼应到文题,又再度让一个深谙青春之道的老太与一朵朽叶的栀子花彼此难分了。纵观短短的全文,或许会发现“栀子花”或“花酱”出现次数并不多,但妙的是作者将“意象”埋入文字中,很多时候它隐而不出,却时时将文字的感情和气氛笼于其中。
诚然,《朽叶的栀子花》虽然在个别地方有涉轻微的矫饰而不够通达,却也是瑕不掩瑜。无论从语言或从情感上讲,文章都透着一份难得的恬静。同样,“栀子花”作为本文的意象,也帮助作者传达出平常又素静的风调,这在喧哗的当下,显得尤其难得,有着润物无声的力量。笔者认为,无数个读者穿过“栀子花”,都会感到“青春”确实会眷顾世间这样的老太太,也相信“青春”是“不朽”的、永恒的。
下面请欣赏一篇学生的习作:
双喜搪瓷杯
陆新洁
搪瓷杯终于远离我们了。
一只搪瓷杯经历了焚炼、磨损、生锈,最后破败。在我家生活了近二十年,然后生命清零了。
这种器皿盛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家家户户都有几只吃茶的搪瓷小杯子,有一只烫着双喜字的洗脸的搪瓷盆儿,还有几只小孩子吃饭打不烂的搪瓷碗,也一定有工厂里发的漱口的搪瓷缸儿。
我家的双喜搪瓷杯子,便是我的父母结婚时的老东西了。敦厚的身材,宽广的肚膛,叉腰的把手,俨然一个人的形象。那个搪瓷杯子,是用来泡茶、喝汤药的。
只记得,那时我极厌恶这大杯子,每至感冒,母亲总会烧上一壶的红糖姜茶。红褐的热茶倒进大搪瓷杯中,少说也够我喝九、十大口。有时故意喝上一半,推翻杯子。这样,搪瓷杯上少不了几处掉了瓷。过上几天,搪瓷杯上那些碰掉瓷的地方开始发黑,再生锈。
那时,我只想着远离了那吃药的大缸子。
搪瓷杯子磕破了瓷也不必怕,因为隔上几个星期,总有一个老头骑着脚踏车,在巷子里吆喝着:“补瓷嘞——”每每这时母亲总会捧着家里的缸啊盆啊出门招呼那老头。
母亲倒是很亲近这些搪瓷的制品,尤其爱那烫着双喜字的搪瓷杯。后来,人们都用轻便的塑料杯、塑料盆时,母亲依然捧着那只双喜字的大茶杯子。
总是记得,母亲在大寒天洗完衣服后,捧上一杯盛着热水的搪瓷杯,坐在窗台前喝茶。搪瓷杯依旧是母亲手中的杯子。不管杯子里装的是沸水还是冰水,杯身摸起来,总是温凉适宜。
今年春天,母亲失手碰倒了那只双喜搪瓷杯,破了一块瓷。之后,那块掉瓷的地方开始逐渐变黑,然后锈蚀。
这样,最后锈蚀成一个手指大的洞。这次,再也没有修补成。因为补瓷的老大爷早已不见了多年。
它终于远离我了。
但我却如母亲一般,为此宛然叹息。
欧阳修在《秋声赋》中说:“物老而悲伤也。”
果真,我的搪瓷杯老了,远离我了。
只是遗憾,在我们距离很近时,我想逃离。
此文是我校高三作文训练中出现的一篇佳作。现在的学生鲜有对搪瓷杯的记忆,但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搪瓷杯、盆却是生活的必需品。作者巧妙地选择“搪瓷杯”意象,将读者引入昔日的生活,重温父辈生活中的质朴和深情。文章题为“双喜搪瓷杯”,点出意象,时代感强,能有唤起有相关记忆的读者的共鸣,“双喜”二字鲜红夺目,在白色的搪瓷上跳舞,连接着父母的青春。开篇简洁有力,强化意象,“终于”凸显出搪瓷杯远离的无奈,再难现往日生活情致的惆怅和伤感。三、四两段铺展意象,极力表现搪瓷杯承载的母爱。第六段延展意象,勾连起昔日的生活,悠扬的“补瓷嘞——”回荡在耳边的是对昔日生活的深情呼唤。结尾写搪瓷缸破瓷、蚀洞、无人修补而废弃,显出对过去生活无法触摸的怅惘。以“双喜”搪瓷杯开篇,以搪瓷杯锈蚀收尾,构成了文章的一条明线;以母亲喂我喝药的深情,补搪瓷杯中蕴含的生活情致,最终搪瓷杯废弃的无奈形成文章情感的暗线。搪瓷杯意象巧妙的运用,使文章显得张弛有力且婉曲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