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和他的孩子们

文_魏　婕



大师和他的孩子们

文_魏婕

小野二郎（左）宫崎骏（右）

《寿司之神》与《虞美人盛开的山坡·父与子300天的战争》，均为2011年上映的关于日本大师的纪录片。前者的导演是大卫·贾柏，展现了米其林三星大厨小野二郎传奇般的寿司技艺及其技艺的传承；后者的导演为野岛邦光，讲述了动画大师宫崎骏和儿子宫崎吾朗制作动画电影《虞美人盛开的山坡》时发生的故事。

两部纪录片，两对日本父子。

父与子

小野二郎出生于1925年，因其精湛的寿司制作技艺，享有“寿司第一人”的美誉，其创办的寿司店“数寄屋桥次郎”更是连续两年被评为米其林三星餐厅。当小野二郎的两个孩子，小野祯一与小野隆接近成年时，都曾想过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念大学，谋一份工作，二郎成功地劝说二人继承其衣钵。

二郎的次子小野隆学成后自立门户，在六本木开了一家分店，店内寿司的品种、风味、价格都与父亲的店有所区别。长子祯一在影片拍摄时已年过五旬，寿司技艺精湛，但仍跟随父亲学习。目前主要由他负责制作店里的寿司，父亲大部分时间仅从旁监督。在参加米其林餐厅评选时，现场制作寿司的也是他，不是小野二郎。

小野祯一已堪称大师，但他尚未获得父亲般的名望。父亲称自己仍在“向上攀爬”，祯一的寿司学习之路似乎也永无尽头。

1941年出生的宫崎骏作为动画大师，为世界范围内的观众们所熟知，他与高田勋、铃木敏夫等共同创立的吉卜力动画工作室更在动画界占据重要位置。宫崎吾朗是宫崎骏的长子，二人关系素来紧张，儿子怨恨父亲在自己童年时没有好好陪伴自己，父亲则认为儿子在动画上没有天赋。吾朗拼命证明自己，与团队一起创作了《地海战记》《虞美人盛开的山坡》《山贼的女儿罗妮娅》，每一部作品都凝聚着大量心血，但这些并没有使吾朗收获成功。2016年，吾朗已经49岁了，与他有关的新闻大多是“能否扛起吉卜力的大旗”之类的忧虑和质疑。

家与家业

要厘清小野与宫崎两对父子之间的关系，需要先了解日本传统文化中的“家”与“家业”。

在中国，家庭呈现的更多是温情，父亲为家庭遮风挡雨，母亲相夫教子，孩子长大后意识到生活的艰辛，开始承担起家庭的责任，照顾年迈的父母。血缘亲情是中国家庭紧密联系的根基。

中日两国关于“家”的观念有所不同。汉字的“家”，从字形来说，是一间养有猪的房屋。日本的家读音为“le”，古义是以火灶为中心而生活的一个家庭。

对于传统的日本人而言，即使家中的成员全部消失，“家”仍然存在，它是一种抽象化、符号化的存在。因此，家徽、家号等很受重视，例如菊花纹自日本后鸟羽天皇时期开始使用，如今已成为皇室的标志。

符号化的纹饰对应着人们对于“家”的理解，“家”这一概念并不受限于具体的人和事。社会学家中野卓先生把日本的“家”归纳为：以家庭的存续和发展为目的，以家业和家事两者不可分割的形式继续完成的经营团体。只要家仍然存在，一个家族就有振兴的可能。

对于日本的“家”来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家族无嗣或者有嗣无能。因此，日本家庭可以接受一个有才能的养子或者女婿成为继承人和未来的家长，这也发展成为日本特有的养子制度和婿养子制度。

“家业”是日本“家”观念中另一个重要的概念。日本的“家”是一个生活共同体，也是一个经济共同体，旧时的仆人、佃户、雇工、管家等都属于家庭成员。传承一份家业，不仅要传承田产、房产、资金等，更要传承人们赖以生存的职业和技能。

追随与闯荡

小野二郎要求儿子们继承其衣钵，继续教授徒弟，秉承的正是一份传统。

寿司制作技艺烦琐细微。小野二郎的徒弟中泽大佑回忆了他的学习过程：一开始只教他怎么处理鱼，在寿司店干上10年以后，才开始学做玉子烧（煎鸡蛋）。已观摩过无数遍制作玉子烧的过程，他自信满满，但亲手制作时方知，只是煎个鸡蛋也需精确把握每一道程序。他做了200次玉子烧，才获得小野二郎的认可。

几十年来，小野二郎不断培养新人。徒弟从新手逐渐成长为职人，曾经学着煎鸡蛋的徒弟成了知名寿司店的主厨，儿子们也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他们追随着小野二郎的脚步，愿意凭借寿司技艺安身立命，也愿意继续扩大与传承这份事业。

对于儿子进入动画行业，宫崎骏始终强烈反对。在纪录片中，摄像机以稍稍仰起的角度拍摄，显得宫崎骏更有权威。他严厉地指责儿子“不够用心”，甚至放出狠话，称儿子拍的影片“没有人会愿意看”。

宫崎吾朗在接受采访时说：“只要认定父亲创立的公司（吉卜力）跟我无关，就可以放弃，但我做不到。另一方面，如果父亲去世后，吉卜力只剩下一个空壳，我只是做着无趣的电影，还不如不做。”可以看出，儿子有意子承父业，在动画风格上延续吉卜力风格。

对于宫崎吾朗而言，是否继续追随父亲和吉卜力的脚步，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宫崎吾朗在一次采访中提及：“我最近遇见日本女星风吹纯，她曾为《地海战记》中的角色配音。五年没见，她笑着说我从前是一年级生，现在是五年级生。我明白自己仍未毕业，需要学习更多的东西。”吉卜力动画工作室的社长铃木敏夫为他指了一条道路：“只要在吉卜力一天，你就无法摆脱宫崎骏的影响，去外面好好做一次吧。”

2015年10月，由宫崎吾朗执导的TV动画《山贼的女儿罗妮娅》播出，这是他离开吉卜力后与CG工作室合作创作的电视动画。这一次，宫崎吾朗不再纠结自己是否能成为吉卜力的继承者。

大师的孩子，这一身份既是荫庇，又是魔咒。因为有一位大师父亲，他们获得了常人无法拥有的平台和机遇，也承担着父辈的名望给他们造成的压力。人们总是期待他们延续父辈的荣光，却忘记，天分和造诣并不通过血缘传承。

大师的孩子并不生而为大师，和所有人一样，当面对一望无涯的世界，也只能在寥落疏星的指引下，踏上各自的孤独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