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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文化遗址陶人形象的“呼”与“胡”的关系及“胡”的历史沿革

2016-05-11沙颖

红山文化(契丹辽文化学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红山匈奴文化

●沙颖

红山文化遗址陶人形象的“呼”与“胡”的关系及“胡”的历史沿革

●沙颖

赤峰地区位于中国北方辽河流域,史前文化非常发达,并且独具特色,自成体系,是中国乃至世界的重要史前文化区。经过70多年的田野考古出土资料的积累及史学家、考古学家、地质学家的不断考证,史学界最终将该流域的考古学文化划分为:红山文化、富河文化、小河沿文化、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和小河西文化等文化类型。

2012年之夏,赤峰敖汉旗宝国吐乡兴隆沟村出土的一尊陶人,引起学界广泛关注,被称为“是一次神奇的考古发现”。通过对65个残片的复原,一尊距今约5300年,整身、盘坐、戴冠、口呼状磨光红陶人像呈现在世人面前。这尊陶人高55厘米,中空,呈筒状,外表通体磨光,局部施黑彩;双腿弯曲,双脚相对,盘腿而坐;双臂自然下垂,臂肘弯曲,双手交叠,右手在上,搭放在双脚上;头部戴冠,长发挽起,并用条带状饰物捆扎,形成横向的发髻,额顶正中还有一个横向长条状饰物;五官清晰,神态逼真,额顶饱满,眼眶周围内凹,双目呈圆形,炯炯有神,双眉及眼球施黑彩;鼻梁挺直,鼻头略宽,鼻孔与内侧中空部通连;①脸颊明显向内凹陷,外侧线条分明;口部隆起,呈呼喊状;人中清晰可见,下颌呈圆弧状;双耳略呈椭圆形,圆形的耳孔与内侧通连,耳垂处还钻有圆形小孔;脖颈竖直,右侧的脖筋明显;双肩较平,锁骨清晰可见;乳头微凸,右侧稍高,左侧稍低;腹部较平,肚脐眼用小圆孔表示,与腹部内侧通连。该陶人最突出的特征乃口部形状。陶人的身份也一直是大家争论的焦点,相关专家认为此乃红山文化晚期的巫者或者巫王(见图1)。②我们从该陶人收缩的锁骨及眉目间可以看出,他似乎正在用力发声,而张开的嘴所呈现的呼麦状更为形象生动地向我们展示了他似乎在向上天、向神沟通汇报什么,这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巫祝的形象。从民族学角度看,这属于一种萨满形象。所以,这个陶人应该具有通神、通天的能力,而他张嘴正是在向上天祷告。由此可见,西辽河流域红山文化地区存在着以原始萨满祭祀为职业的神职人员,就是我们所说的“巫”,他们扮演着沟通天地、传递上天旨意的角色。从陶人形象推测,他们通过后来在内蒙及东北地区广泛存在的“呼麦”的方式将所求之神呼唤而来以求得启示,而他们张开的嘴就是沟通天地的通道,有崇天、呼气、祭祀的功能。

(图1)

图2

在红山文化出土的人型文物中,其实不止这尊具有此独特造型,笔者翻阅相关考古报告发现,其他红山文明辐射范围也出土了类似形制的陶人、石人,在此一并列举。如图2,该石人是敖汉旗当地老百姓在田间捡到的,距今约6500年-5000年,为红山文化时期女神石像。从该石像我们可以看出其明显的女性特征:突出的双乳、隆起的腹部,面部表情也比较夸张,以气作法特征明显,与兴隆洼出土陶人十分相似(图3)。图4为巴林右旗那日斯台遗址出土的圆雕巫觋像,该石人形象酷似萨满祭祀时状态,口部微张,做呼天状。图5、图6所示乃为藏于赤峰市博物馆的女神石雕,该像口部张开,颈部有环状圆雕,腹部圆鼓,双乳突出,双肩由简单阴线刻出,大臂顺肩自然下垂小臂曲肘蜷于胸前,应属萨满以气做法类(呼麦)。

图3

图4

图5

图6

2015年2月,辽宁省文物考古所在朝阳市半拉山红山文化积石冢首次发掘出大量文物,其中包括两尊存世稀少的陶人头像和石人头像。这两个头像与上述红山文化出土的艺术形象极为相似:石像浓眉大眼,宽额厚唇,如铅球般大小;陶像比乒乓球略大,细眉小嘴,头顶有盘绕发髻,嘴部微张做呼麦状(见图7、图8)。

图7

图8

图9 是2015年新发现的石雕人面像,在中国最大的史前石城遗址——陕西神木石峁遗址出土,高20多公分,表情沉静,嘴张开,做呼麦状。

图9

从以上陶人、石人形象可以看出,它们都呈用力呼喊之状,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歌唱形式,而是至今仍然在蒙古高原上流传的呼麦艺术形式。作为人类社会早期的一种艺术形式,它其实是一种宗教祭祀方式的源头,呼麦的产生和发展可以说与萨满巫术祭祀有着紧密的关系。在阿勒泰山和西伯利亚地区,至今仍然保留着以萨满呼麦的方式沟通人神的宗教习俗。而这一原始宗教祭祀习俗源自于俄罗斯的图瓦共和国。我国内蒙古每年都会联合蒙古国等国家举办呼麦大会。③2009年,“中国内蒙古呼麦大会”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获得成功。蒙古高原这些具有呼麦特征的陶人、石人的出现,让我们确认这些史前艺术形象呈现的就是人类原始萨满宗教祭祀仪式。

在远古社会,蒙古高原原始先民生活环境极其恶劣,由于生产力水平的极其低下,面对大自然无情肆虐时,他们显得无能为力,只好乞求上天的帮助。于是以“呼”的方法祈求神灵庇佑的巫师出现了,他们可以沟通天地,庇护百姓,壮大部落实力。随着历史车轮向前转动,巫师这一阶层逐渐消亡,但他们与上天沟通的仪式却以“呼麦”的方式流传下来。据《逸周书》记载,在今晋北、内蒙古地区存在楼烦之胡、林胡、北胡之胡等胡族。④那么什么是胡?为什么称之为胡?

《说文解字》:胡字从古从月。《康熙字典》解释为:“【唐韻】戸孤切【集韻】【韻會】【正韻】洪孤切,音瑚。”古者,故也,从口十;月者,肉也。从字形、字义上理解:中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存在着一种象征祭祀权力的权杖或旗帜,是为“干”,读为“hán”、“kān”,音同蒙语的“可汗”。而蒙古部可汗手中的苏鲁锭,也称苏立德,下部口者,正如张开的嘴。肉,代表喉咙,也为祭祀所用之祭品。综合这三点我们不难看出,胡字在古意上意为祭祀时候用嘴大声呼喊,亦或理解为在祭祀之时用嘴呼喊的人。

在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胡”的定义也在不断变化。在汉文籍中,记载有东胡、胡、西胡部。“胡”是指以匈奴族为主的活动在北方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西部胡”是指以月氏为代表的西北部、西部地区的诸族;“东胡”是指活动在匈奴以东的游牧诸族。实际上,东胡、胡、西胡都是由血缘相同的部落或不同的部落结合而成的游牧群体,他们长期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区域内狩猎、游牧、生活,逐步融合成较大的区域性集团,⑤现在学界将其归纳为匈奴部落、东胡族及存在于西域的各部等。

《周礼·考工记总目》记载:“粤无搏,燕无函,秦无庐,胡无弓车。”郑玄注引郑司农曰:胡,今匈奴。”《汉书·匈奴传上》:“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两汉时期,“胡”多指匈奴。汉、魏、晋、南北朝时,“胡”也可指西域诸国。王国维在《鬼方昆夷验犹考》中提出,胡为匈奴人的自称,“战国以降,又称之曰胡,曰匈奴。一曰胡,曰匈奴,乃其本名”。后来,他又在《西胡考》和《西胡续考》中从西胡的角度对胡的内涵与外延进行了更深层次的研究:“汉人谓西域诸国为西胡,本对匈奴与东胡言之……是后汉人于葱岭东西诸国,皆谓之西胡也。魏晋六朝犹袭此名。西胡亦单呼为胡,《汉书·西域传》中:“西夜与胡异,其种类氏羌行国,逐水草往来。是其所谓为胡,乃指西域城郭诸国,非谓游牧之匈奴,后汉以降,甸奴浸微,西域诸国,遂专是号。六朝以后,史传释典所用胡字,皆不以之斥北狄而以之斥西戎。唐人皆祖其说。然除印度外,凡西域诸国皆谓之胡。”吕思勉也说:“胡之名,初本专指匈奴,后乃勋为北族通称,更后,则凡深目高鼻多须,形貌与东方人异者,举以是称焉。其初她以称北族也,以其形貌相同,不可无以为别,故以方位冠之。乌丸、鲜卑之先,称为东胡是也。其后循是例,施诸西北,则曰西胡,曰西域胡。但曰胡者,略称也。居地可以屡迁,俗尚亦易融合,惟形貌之异,卒不可泯,故匈奴、乌丸、鲜卑等,入中国后,胡名遂隐厂准西域人则始终蒙是称焉。浸假凡貌类西域人者,皆以是称之,而胡之名,遂自方位之殊,易为种族之别矣。”匈奴及匈奴余种,可以称胡,鲜卑、乌桓、吐谷浑等‘东胡’族可以称胡,西域诸族也可称胡。

先秦时期中原地区将北方少数民族称为北狄,秦汉以后又称“胡人”,泛指匈奴、鲜卑、氐、羌、吐蕃、突厥、契丹、女真、蒙古族等部落。匈奴本是胡(Hun、Huns)的汉语音记,最早记述匈奴的著作是《逸周书·王会解》:“北方台正东……匈戎狡犬。狡犬者,巨身,四足果(裸)。”《逸周书·王会解》文后所附《伊尹朝献·商书》记载:“正北”有“戎翟、匈奴、楼烦”、“东胡”等。犬戎、戎翟、匈戎(匈奴)是分别记述的。《山海经·海内南经》:“匈奴、开题之国、列人之国并在西北。”郭璞云:“一曰检犹’。《史记匈奴传索引》引应助《风俗通》云:‘殷时曰獯鬻,改曰匈奴。’又晋灼云:‘尧时曰荤鬻、周曰猃狁,秦曰匈奴。’案以上三名并一声之转。”⑥三代时期,戎有一支叫犬戎,与西戎血统相同,曾经终结西周,逼迫周王室东迁。在中原武力强大以后,这支犬戎被驱逐北移,与北方的北狄部族融合,在战国时代、秦汉之际,形成匈奴,称为胡。

匈奴族部落兴起于公元前3世纪,衰落于公元1世纪,是对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都有过较大影响的民族。匈奴在东汉初分裂为南北二部,南匈奴入塞,北匈奴西迁。匈奴社会存在两个图腾崇拜系统,即祖先崇拜和自然神崇拜。匈奴人崇拜天地、日月、鬼神和祖宗,并定时祭祀。“匈奴俗,岁有三龙祠,常以正月、五月、九月戊日祭天神”。每年正月,诸部首领集会单于庭,举行春祭。五月,部众大会于龙城,祭祖先、天地和鬼神。“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笼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龙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服虔曰:‘蹛,音带。匈奴秋社八月中皆会祭处也。’师古曰:‘蹛者,绕林木而祭也。鲜卑之俗,自古相传,秋天之祭,无林木者尚竖柳枝,众骑驰绕三周乃止。此其遗法。计者,人畜之数。’”⑦可见在匈奴社会中,祭祀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匈奴族也崇拜龙,因为匈奴族也是华夏文明的子孙。“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⑧淳维乃是匈奴始祖名。有史载:“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随畜移徙。中国谓之‘匈奴’,其言夏后苗裔,或当然也。故应劭《风俗通》曰:殷时曰獯粥,改曰匈奴。又晋灼云:尧时曰荤粥,周曰猃狁,秦曰匈奴。韦昭云:汉曰匈奴。荤粥,其别名。则淳维是其始祖,盖与獯粥是一也。”⑨淳维或称獯粥,这个匈奴的始祖,原是夏桀的儿子之一,因避汤而迁徙到北方的大漠。因为匈奴的祖先也是华夏族,所以,他们崇拜龙是有理据的。

在匈奴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之后,他们采取与中原一样的祭龙神、呼龙神的神权信仰,这是和汉王朝争夺正统权力的开始。也因此让我们看到了“胡”人与中原王朝为争夺祭统权进而争夺政统权所进行的舆论宣传的痕迹。

“胡人”的说法在中国历史上出现很早,在战国各诸侯争霸之时,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以教百姓”,其中的胡服就是指胡人穿着胡的衣服。贾谊的《过秦论》也有“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的句子。这里的胡人,指的是哪一种胡?顾炎武先生曾指出,胡在最初有三种意思:一是取象于牛胡;二是寿考之称;三与“何”字同义。⑩胡指匈奴,也包括东胡,也就是匈奴东边的胡人。史籍记载东胡后来分为乌桓和鲜卑二部。

关于东胡来源,早在商代就有东胡的活动的记载。“东胡”这个称谓最早出现在《逸周书·王会篇》:“正北……匈奴……东胡。”后又有“东胡、黄罴”的记载。《史记》有云:“当是之时,……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这反映的基本是秦汉时期他的活动情况。张久和认为,《史记·索隐》引服虔云:“东胡,乌丸之先,后为鲜卑。在匈奴东,故曰东胡。”东胡一名是当时中原人对匈奴(胡)以东各部落的称谓,是族他称。⑪东胡的活动范围很广,张久和:“东胡的活动范围大致限定在呼伦河、额尔古纳河以东,黑龙江上游以南,嫩江流域东西,老哈河流域南北这一区域。”⑫“根据有关文献记载,东胡活动区域大体上在今内蒙东南、辽河的西部,它包括西拉木伦河、黄金河、老哈河以及大小凌河流域一带,由西北而东南横跨内蒙古、辽宁两个省,南北数千里,这里山水及平原兼而有之。”⑬如果从考古学的角度上看,东胡族系应当分布在现在的西拉木伦河流域。学者们普遍认为,东胡的考古学文化为富河文化、红山文化等。这说明东胡的祖先们在西拉木伦河流域活动的历史非常久远,只是没有历史记载罢了。林干也说过:“综合十二台营子、乌金塘和南山根三地出土铜器散布的情况,大体上可以测定当时东胡人的活动范围约在今内蒙古东部老哈河上游东南至辽宁大凌河小凌河流域,即包括今天的赤峰市、朝阳市、锦州市及周围大片地方。”⑭这一片区域正是历史上红山文化的发源地及辐射范围。虽然现在缺乏东胡的祭祀习俗的更详实的材料,但是相关考古发现可以作为论据支撑,我们可以大胆推测,与红山文化辐射范围有重合的东胡族在“呼天”祭祀习俗与上文红山文化的祭祀习俗有着共通之处。也就是说,东胡民族的原始信仰与红山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红山文化的萨满巫术就是胡人宗教信仰的源头。赤峰敖汉旗宝国吐乡兴隆沟村出土的陶人的呼状姿势与胡人的呼麦也许就是这一联系的有力证据。从这个角度说,也许胡人的原始文明就是红山文化的一部分。

注释:

①张国强,刘晓琳.红山文化敖汉陶人探悉[N].赤峰学院学报,2013,(10).

②高平.内蒙古赤峰:史前陶人出土考古价值巨大[N].光明日报,2012,(7).

③范子烨.呼麦艺术的鼻祖:对兴隆沟红山文化陶塑人像的音乐学解读[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11-23.

④张亚初.从古文字谈胡、胡国与东胡[J].文博,1992,(03).

⑤何天明.东胡到鲜卑檀石槐时期的政权演变[J].阴山学刊,2008,(06).

⑥张碧波.南有大汉,北有强胡[A].内蒙古第三届草原文化研讨会论文集[C]. 2006.

⑦《后汉书》(卷八九)[M].中华书局,1982.

⑧⑨司马迁.史记(卷一一0)[M].中华书局,1982.

⑩陈健文.试论中国早期“胡”概念之渊源.欧亚学刊,2007,(06).

⑪王禹浪,许盈.国内三十年东胡族研究综述[J].哈尔滨学报,2015,(05).

⑫张久和.东胡系各族综观[J].内蒙古大学学报,1990,(02).

⑬林沄在.东胡与山戎的考古探索[A].环渤海考古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C].北京:知识出版社,1995.

⑭林干.东胡史[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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