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麻池古城
2016-05-09李翔
李翔
在包头市的南郊有一处两千多年前的古城遗址――麻池古城。古城分南北两城,大致相接成“日”型。北城为秦城,南北长690米,东西宽720米。南城为汉城,南北长600米,东西宽640米。清初,包头南郊盛产青麻,古城所在村庄因沤麻池多而得名“麻池”,并流传至今,所以这处遗址命名“麻池古城”。而古城历史上的称呼却随着时间的漂移,在人们的记忆中被遗落淡忘了。偷一会儿闲,我与同学决定往古城走一趟。
时节已然是进入了春天,刺骨的冷风也有明显的收敛。但三月初的包头好像还躲在冬天的被窝里舍不得出来,人走在郊外,脸与风的迎面处依然很是清寒。在当地热心大哥地指引下,我们一行三人穿过古城村一条土石混合的巷道,从古城西南角的豁口处登上残墙。初登古城,西风料峭,没有惊喜,看不到高墙城阙和石鼓钟楼。放眼望去只有一圈方形的宽大土埂,土埂围起的地方田垄阡陌,零散的农人,贯穿东西的扬尘土路,路旁突突的耕地机,还有羊老倌守着十几只辨不清毛色的羊。目光所能远及的地方,没有一处会让你联想到秦皇汉武的那段峥嵘岁月。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古城是夯土结构,比不得砖石。经历了漠北上千年的风吹日晒以及上世纪那几场运动之后,到如今还留有清晰的城基轮廓,恐怕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我们沿着汉城南墙往东走。南墙是整个古城遗址保护较好的一段,即便如此,也面貌全非,与昔日的古城相去甚远了。在城垣新近断塌的墙面上,内部四、五厘米厚的夯土层明晰可见,结构紧凑质地坚硬。战略家的眼光总是犀利的,我们今天站在残墙上南眺,古城村仍然尽收眼底。可以想见,同样的地点回到汉朝,辽阔的草原无遮无拦,登高望远,任何风吹草动都在将军地运筹之中。其实早在公元前300年的战国时代,赵武灵王修建赵长城的同时,就在古城地区建立了军马场和骑兵训练基地。包头北靠阴山,南临黄河,自古就是沟通农、牧两区的交通要冲。在这里设立防御系统,整顿一支机动力量,攻可“直南袭秦”,守可“西北略胡地”。更重要的是,这也无意中为后来的封建帝国戍边打下了基础。只是刀光剑影的时代已经过去,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需要防御的敌人,属于古城的历史也走到了尽头。
遗址的整个东墙有一千多米长,在最近几十年的农业生产活动中,已被踩踏成一条田间农用道。在它的南端还可见间隔均匀形状规整的断裂基面,越往北走就越分不清哪里是城基哪里是路面了。沿着东面这条千米的土路走上古城的北墙,就进入了秦朝的历史。北墙正对着的是昆都仑沟的南口,西风格外凄紧。昆都仑沟是横穿阴山山脉的咽喉,是大青山和乌拉山的分界,是丰功伟绩的见证者,也是汉匈两族无数将士一去不返的鬼门关。秦始皇三十三年,扶苏和蒙恬率兵三十万由此道“却匈奴七百余里”,修筑长城,攘定北疆;西汉卫青、霍去病多次率军经此道北击匈奴,终于封狼居胥山,“是后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公元前110年,汉武帝亲率十八万大军过此道登单于台……历史的辉煌永远属于帝王将相,他们从昆都仑沟带出去的那串数字却是生死无名。这条古道里挤满了壮士的英灵,历史的正反两面在这里交汇。我站在古城上遥望,试图寻找北上的军士们消失的山口。我想,这也是那些年留守古城的人早晚地牵挂吧。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从古城里走出去的是兄弟,最后遥望回来的却总是姓名。
既然站在秦朝的古城上,我们就不得不提起那位中国拿破仑――秦始皇。公元前212年,秦始皇令蒙恬率十万民夫“除道,道九原抵云阳”,修筑了包头至淳化的直通高速。两年后,始皇出游时死于沙丘,尸体运抵九原,再由直道回咸阳。秦始皇虽然完成了他巡游天下的目标,但终了也没能看一眼秦直道“广五十丈,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这项秦汉交通史上的奇迹。直道的北端就是麻池古城的秦城,至今古城内还有直道终点祭台的三个台基遗址,呈“品”字形分布。几十个世纪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朝代的故事在青卷上泛黄,如今的台基远看也不过是田野中的土丘,再不能燃起出征的篝火。我站在这堆特别的土丘上,轻闭眼睛,趁着西风神游到那段鼓角争鸣的日子,去听听金戈铁马的声音。
古城出土过板瓦、筒瓦、瓦当等建筑材料和罐、盆、碗、豆、“五铢”钱、铁田片、铁铲、铜镞等生活用具,还出土了具有鲜明匈奴文化特色的狩猎图案简形器皿。特别是汉铸的纪念昭君的"单于和亲"、"单于天降"瓦当,昭示了汉匈先民们曾在这里往来友好,携手创建了这座漠北古城。我们由土台下到城内,沿着西墙往起点走去,努力地想寻找一丝先民们生活过的气息。可惜,我们已经找不到半片碎瓦,只看到纵横的田埂、遍地的玉米根茬和还未抽芽的枯草。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漫墙的野草,满院的高粱,倒塌的宫墙。面对这样的周家宫庙,那位不知名的周大夫仰望着“悠悠苍天”,以忡忡之心发出了“此何人哉”的历史追问。我不知道远去天国的古城子民们若灵魂有知,此时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也许,当有一天我们去唤醒那些沉睡于地下千年的尸骸时,他们会诉说一个不一样的过去。
环视古城周围,现代化高楼林立,公路上车流穿梭。今天,我站在麻池古城已经颓圮的城墟上,又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悲痛吗?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代的步伐不可阻挡,没有后浪覆没前浪,又怎么会有一浪更比一浪高。欣喜吗?残缺的土围又浸染过多少鲜血,一段历史的湮灭要经历几多烽烟。这或许就是历史有滋味的地方,让你不知喜忧。
无论如何,古城是顽强的。它躲在这里静静地残喘着,熬过了几千年的沧桑,到今天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展示曾有过的辉煌,也就够了。即便我们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古城因何而衰落,也最好不要知道。因为不记得曾犯下的错误,就不会有以后不可挽回的失落。但过去终究是事实,回首我们的历史,已经消失的辉煌永远是在地大物博的毛躁与自我中被付之一炬了。只有在真正消失了之后,我们才能听到那几块砖头哭泣的声音。可是,到这个时候,不是已经太迟了吗?
2015年3月于包头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