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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苏童《罂粟之家》的再阐释

2016-05-09姜鑫

青年文学家 2015年3期
关键词:苏童

摘  要:《罂粟之家》是苏童的代表作之一,它展现了地主与农民之间的复杂阶级关系,以及中国历史转型期的残酷性与神秘感。此篇小说不论在思想的发掘,还是人物的塑造,乃至语言的锤炼上,都可以算得上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佳作,至今仍放射出璀璨的光芒,因而对《罂粟之家》的再阐释是必要的。

关键词:苏童;《罂粟之家》;再阐释

作者简介:姜鑫(1990-),女,汉族,吉林省长春市人,硕士研究生在读,单位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3-0-02

在80年代风起云涌、波诡云谲的中国文坛上,先锋文学以其颠覆和反叛传统的现代性脱颖而出,给读者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而作为先锋小说领军人物之一的苏童也以其别具一格的叙事方式和叙事语言受到广大读者的青睐,随着《妻妾成群》被张艺谋改编成电影获得巨大成功之后,苏童这个名字便更为大众所熟知。在这部作品中我们已然窥见了他的写作功底和特点,但相比于这部成名作,笔者更偏爱于他的“枫扬树乡村”系列小说。“枫扬树乡村”一直是他作品中的一个主要的物象,一个背景。它充满了象征意味,正如苏童自己所言:“枫杨树乡村是我长期所虚构的一个所谓故乡的名字,它也是一个精神故乡和一个文学故乡。在它身上寄予着我的怀乡和还乡的情结。”①而这种情结的深情拥入也让我们看到了他的佳作《罂粟之家》。作者通过对充满宿命感的主人公沉沦与颓败的诉说,展现了中国地主阶级旧家族成员之间的混乱与病态的关系,以及在土改这一历史运动的冲击下,地主阶级必然灭亡的命运。在这部作品中我们还看到了苏童对语言的重视,苏童曾经说过:“语言是一个载体,真正好的语言是别人看不出语言的痕迹来的,它完全化掉了,就好像是盐溶解在水中一样。这种最好的小说叙述语言,其实是让读者感觉不出语言本身的铺陈,只是觉得它的质地好,很柔顺或者很毛糙,似乎摸得到它的皱折。”②因而笔者将从以下三方面来对此文本进行阐释。

一、欲望下的历史颓败

在历史叙事中,多数作家会构造出宏大的叙事体系,而在这种宏大的叙事中,往往隐含着丰富的社会、历史责任意义,具有明显的意识形态性。正因这种责任性,作品往往通过批判现实或是颂扬真善美而达到教化目的,而那种直接描写欲望的主题往往甚少,即使出现或暗含在文本中,也都是历史之下的欲望,个人的欲望往往被历史的意义所剥夺。苏童在《罂粟之家》中,向我们所展现的正是此图景,通过描写地主阶级生殖欲和物欲的病态与衰亡,来表现地主阶级的颓败,宗法家族制度的灭亡,以至整个乡村中国历史的覆灭。

那么究竟何为欲望呢?从字型上分析,“欲”右边是“欠”,左边是“谷”按会意字来解释,就是“缺少谷物”如果把谷物当东西来看待,“欲”就是缺少东西。因缺少某种东西而产生的,想要满足这种缺失的愿望就是“欲望”。那么对于乡土中国末世的地主阶级来说,什么是他们缺少的又想要满足的“愿望”呢?在苏童的这部《罂粟之家》中,我们将会找到答案。

在传统的宗法制观念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作为乡土中国上层的地主阶级,更加注重自己血脉的传承性。作为地主阶级的刘老侠生殖出现了困境。“乡间对刘老侠的生殖能力有一种说法,说血气旺极而乱,血乱没有好子孙。”③“他的前面四个孩子弃于河中顺水飘去了,他们像鱼似的没有腿与手臂,却有剑形摆尾,他们只能从水上顺流漂飘去了。”④这种生殖能力的颓败是致命的和可怕的,他暗示了地主阶级血脉的断送,宗法制家族的最终颓败,乡土中国的灭亡。为了挽救地主阶级从历史中消逝的命运,刘老侠淡化了阶级意识,把长工陈茂和自己老婆翠花花的偷情产物-沉草,依旧如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来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在沉早出生之际,地主刘老侠竟与长工陈茂坐在红木桌前喝酒,这充分印证了生殖欲望让地主与农民之间的阶级意识淡化了。这种生殖欲即使在充满深仇大恨的土匪姜龙身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阶级复仇的计划仅仅通过对刘家女人刘素子的猥亵而告终,在身体上的快感得到满足后而释然。而让我们更吃惊的是,被刘家当做狗的长工陈茂,本应在革命到来之际,翻身农奴把歌唱,利用自己的农会主任的阶级优势去打压地主,做一个彻底的革命者,可惜他又一次被欲望所牵绊,在准备批斗地主刘老侠一家时,却被刘素子露在旗袍领子外面的雪白长颈所吸引。生殖欲顿时喷涌而出,最终“干掉了刘素子”,而丧失了最初的革命动机,不论是地主阶级的刘老侠,还是农民无产阶级陈茂,土匪姜龙,在他们身上我们都能看到性欲、情欲、生殖欲的燃烧。这正是苏童的作品所要表现的,因为生殖欲望的混乱与病态,一个旧的历史时代将从此消逝。

在古老的中国农民眼中,土地是他们生存和生活最为重要的物质基础,而把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区分开来的一个重要依据便是对土地占有的多少。作为地主阶级的刘老侠,对于土地的占有欲会更为强烈,为了得到土地,不顾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在他弟弟刘老信到陌生城市闯荡的十年中,实则放荡的十年中,他把枫杨树乡村左岸的所有土地像鸽子回窠般地汇入其手心,甚至连弟弟的最后一块坟茔也不放过。在物欲的驱使下,我们不仅会看到手足之情的消逝,也会看到父女之情的淡漠,为了得到三百亩地,刘老侠不惜把自己的女儿刘素子嫁给了那个“驼背老板假男人”刘老侠对自己的闺女说:“你要是不愿出门就住在家里,可三百亩地不是耻辱是咱们的光荣,爹没白养你一场。”⑤刘老侠不仅对占有土地感兴趣,而且还善于“探索”土地之上的果实所带来的物质利益。在偶然发现罂粟是获取暴利的有效途径之后,大肆种植罂粟出售。这正如沉草在日记里写到的:“爹天生就知道什么东西是金子,什么东西是土地的命脉,要不然祖上的八十亩地不会扩展到整个枫杨树乡村,这是爹半辈子的功绩。”⑥而这种物质利益得到极大满足后,并非是一件极大的好事,物极必反是苏童这部小说所隐含的一种思想,当多数物质财富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时,加之某些运动的催化,必然导致历史的翻页,这也正是苏童小说的精妙之处,在他的笔下,地主阶级的末日已经来临。

在生殖欲的混乱与病态,物欲的极端化的枫扬树乡村中,地主阶级的命运可想而知,何况又加之生不逢时,土改革命的突然袭来,加速了地主阶级覆灭的速度与力度,也加速了宗法制家族的灭亡,《罂粟之家》为我们展示了这段历史的结束,我们也看到了欲望下历史的颓败之景。

二、“沉草”的颓态与沉沦

在整部作品中,刘沉草的印象让我记忆犹新,也是作者精心刻画的一个人物。在苏童的大多数作品中,我们都会看到儿童的出现,他们是饥饿的,恐惧的,充满宿命论色彩的。这大体上与作者的自身经历有关,而更重要的在于作者对“史前史”认识的关注。少年的本性如何?它被死亡的恐惧纠缠着,被饥饿感折磨着,它永远地潜伏在复仇、暴力、血腥的深渊中,它完完全全地屈服于本能。⑦而刘沉草也逃不出少年的这种本性。

刘沉草是一个性格矛盾、乖戾、古怪、充满宿命论色彩的少年。他是小说的中心人物,处于核心地位,是他把小说的人物串联起来,呈现文本的完整图景:

1、他是长工陈茂与翠花花媾合的产物

2、他是让地主刘老侠充满希望而有失望的非血缘关系上的儿子

3、他用暴力、复仇的本性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和生父

4、他与儿时的同学、玩伴姜龙、庐方的友情完全被阶级关系所替代

刘沉草这一形象的塑造,完全可以窥见作者的叙事功力。沉草的出生就带有特别性,他不同于其他地主阶级的后裔,他是长工陈茂与翠花花(刘老侠的妻子)偷情的产物,因而其生命体本身就有不纯粹性。虽然刘老侠把他作为亲生儿子去培养,以此作为自己的接班人,但佃户们的流言蜚语,以及长相与陈茂越发的相似性,更为重要的便是自身的宿命观,都让他长期处在阴影中,重重的钳制着自己的内心,他永远摆脱不了地主阶级的名分和血统的无产阶级农民性的缠绕。在他每次与陈茂的接触中,他都会感受到“浑身发痒”,不论是隔窗而入的声音,还是把陈茂当狗骑的身体接触,以及亲眼所见的陈茂的生殖器,“都会让他恶心,浑身发痒,恨不得死”,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也蕴含了沉草内心的、本能的痛苦。

苏童说过:“这个人承受历史和身体的双重压迫,而这两方面对于他来说都是耻辱。”⑧沉草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地主阶级,他的思想本身就具有矛盾性,一方面来自于新式教育的启蒙性,另一方面来自农民地痞无赖的血缘侵蚀,在他从学校初回家时的一系列表现均与正常的地主阶级的子嗣有着反差。“沉草面对红色罂粟地和佃户时的表情是迷惘的。沉草缩着肩膀,一只手插在学生装口袋里。那就是我家的罂粟,那就是游离于植物课教程之外的罂粟,它来自父亲的土地却使你脸色苍白就仿佛在噩梦中浮游。田野四处翻腾着罂粟强烈的熏香,沉草发现他站在一块孤岛上,他觉得头晕。罂粟之浪哗然作响着把你推到一块孤岛上,一切都远离了你,唯有那种置人死地的熏香钻入肺腑深处,就这样沉草看见自己瘦弱的身体从孤岛上浮起来了。沉草脸色苍白,抓住他爹的手。沉草说,爹,我浮起来了。”⑨这时候的沉草还是不适应的,还是有不妥协性的,他的先进性的微光还在其身边环绕。

可是,一旦白金钥匙从刘老侠的手中传到沉草之手时,沉草的思想和行为就发生了改变,因为这把白金钥匙意味着接受者要承担起打开地主阶级的财富之门,来挽救地主阶级命运的责任。在土改来临的前夕,他把田地分给了农民去耕种,秋后索要一半收成,并且还把长工和女佣赶出家门,这样的改革举措是他发自内心的吗,我们似乎没能感受到。从后来的沉草坐在仓房的大缸里吞面,我们可以充分的看到他的无奈与痛苦,它用吞面来麻痹自己,摆脱现实的困境,逃避再次让我们看到了他的矛盾性。

而让我们对沉草这个人物着迷之处,便在于他在文本中所呈现的那种神秘性、宿命感和乖戾古怪的特点。乍一读文本,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疯子,一种与现实世界中的正常人相脱离的人物。为什么他会给我们呈现这样的感觉呢?仔细研读,你会发现,他是绝望的,而这一绝望性早在他出生之时就已经注定,他是偷情的产物,因而他始终流淌着农民无产阶级的血液,而这却恰恰是与他的身份相背离的。为了摆脱自己的命运之苦,他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的生父陈茂,而当他的姐姐刘素子对他说:“你如果是刘家的男人就去杀了陈茂”时,恰恰触动了他那颗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这促使了他去杀陈茂的决心。这充分表现了他对地主阶级刘家血脉的认同,对真正农民阶级血脉的鄙视。但现实依旧残酷,在他为了能够真正接过“白金钥匙”而作挣扎的行动时,土改彻底摧毁了这个名义上的最后一位地主。这大大增加了他的绝望性,因而我们不难理解他性格中古怪乖戾的疯子性。

沉草是非正统的最后一位地主阶级,从他一出世就充满了宿命感,悲观、颓态,痛苦,无奈,无时无刻不在他内心萦绕,他的沉沦和灭亡是必然的,是无法逃避,无法选择的。

三、意象化语言的书写

苏童的成功之处,最为重要的便在于对语言的创造性,他打破传统的启蒙式的以逻辑为中心的模式,积极借鉴吸取中国古代的意象主义传统,创造了独特的意象化语言体系。这种语言体系被葛红兵先生称为苏童的“意象主义写作”,葛红兵认为:“意象主义写作就是苏童身上明显地表现出一种与中国传统文学追求‘诗画同源精神相类似的空间型写作的特征”。⑩在苏童的力作《罂粟之家》中,我们看到了这种意象性语言。罂粟、白金钥匙、网球、眼珠子、衰草亭子,等等是这部小说反复出现的意象,这些意象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使小说具有灵性化效果,而且读者通过他们可以感受到画面感,从而引发联想,感知那“猥亵潮湿,散发着淡淡的鸦片幽香的过去时代”。

在这部作品的众多意象中,我仅就两个意象进行具体阐释。其中之一便是作品中出现次数最多的“罂粟”,它外表鲜艳明丽,实则是一种毒品,从其本身的特性而言,我们不难看出其象征性。在枫扬树村刘老侠的土地上种植了大片的罂粟,这是地主阶级欲望的象征,是他们必定走向颓败的象征。而更让我感兴趣的另外一个意象,便是“网球”。主人公沉草多次幻想与对话的主题便是网球,网球似乎具有了神奇的寓意。“那只球掉下去不见了”从沉草自学校归家之时一直到沉草死前一直缠绕着他。在我看来,这球便是希望的象征,是青春美好记忆的象征,是进步的象征。而“球掉下去不见了”便是这些象征的不复存在。现实是骨感的,它把沉草的一切美好都吞噬,而仅仅剩的是颓败,是恐慌,是孤独,是无助,是宿命的使然。

从以上这两个意象的分析中,我们似乎感受到了这部作品的历史颓败和灰暗的色调,这也正是意象性语言所散发的艺术魅力,它们再次印证了苏童意象化语言所具有的沉厚隽永的深层韵味。

参考文献:

[1][2]周新民、苏童:《打开人性的皱折-苏童访谈录》,广东,花城出版社,2013。

[3][4][5][6][9]苏童:《罂粟之家》,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7][10]葛红兵:《苏童的意象主义写作》,《社会科学》2003年第2期。

[8]陈晓明:《论〈罂粟之家〉-苏童创作中的历史感与美学意味》,当代百论,作品百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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